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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偏过头望了望余墨。他还是一声不吭,顾自望着烟波迷蒙的江面,隔了一会儿,方才转过头看她:忘川水当真可以教人忘却前尘么?颜淡点点头:这是自然。余墨没说话,可眸光却沉了沉,纠结成一片漆黑幽深。颜淡莫名其妙,她应该也没说什么了不得的话罢,为什么他的反应这么古怪? 一个也罢了,现在两个三个都是这样奇奇怪怪的。这年头,不光女人难办,连男人都这么难办。 颜淡烦躁地来回踱了两步,往东面一指:这边过去就是渡口,不过守船的是牛头马面,不太好对付就是。 唐周在之前的二十年岁月中,只在书上看过所谓幽冥地府是如何yīn森可怕,现在看来,冥府的风光倒很有独特之处。 他正这样想着,忽觉衣摆被什么轻轻一扯,不由低下头去,只见一张嘴正咬着他的外袍下摆。 那只是一张嘴,别的什么都没有,呆呆地浮在地面上。 嘴巴感觉到唐周正低头往下看,松开了他的衣角,露出里面白森森的牙齿:是凡人活生生的气息很美味唐周无比镇定地转过头,但见一双眼珠呼的飞到他面前,快乐地滚翻着:啊啊啊,这个凡人长得真俊,摸起来应该会很舒服 唐周攥着剑柄,一袖子把那双滚得欢快的眼珠扫到一边。 只见柳维扬面无表qíng屈指捏决,对着正在他身边不停地嗅来嗅去的鼻子念道:破!那鼻子蓬得一声化为一股袅袅青烟,其他正漂浮在半空中跃跃yù试的眼睛嘴巴耳朵和一截截手臂腿脚立刻退得老远,齐声呱呱大叫起来:这个人好凶好凶啊啊,大家快退! 柳维扬伸手扶了扶额:这些是鬼尸,只有一小部分躯体,没有思考能力,千万不要和它们说话,只会夹缠不清。 他这边刚说完,就见颜淡蹲在不远处,看来已经和周围一圈眼睛嘴巴鼻子耳朵说了很久的话了:你们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的? 我们是鬼尸啦,你是没听过还是没见过,实在太孤陋寡闻了! 啊,莫非你们是被天雷劈了才变得零零碎碎。 小姑娘你长得很可爱啊,皮肤也很滑,摸啊摸,摸 你们也长得很好看啊,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的。 对啦对啦,再没有人比你更有眼光! 柳维扬摆了摆手:当我没说过。 唐周突然走到她身边,一把将她从后面架起来拖走:你是要留在这里和鬼尸说话还是继续往前走? 颜淡微微嘟着嘴:等下你可千万别开口说话,你身上有凡人的气息,这里不是活生生的凡人能进来的。 渡口就在不远处,只是百步的距离。 渡口停泊的那艘小船的桅杆上挂着一盏长明引魂灯,灯火如豆,微弱昏huáng。 颜淡走上前,向着看管渡口的牛头马面微一倾身,微微笑道:两位大人,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马面看了她一阵子,居然露出惊恐的表qíng:你你你居然让你这样就投胎去了?不、不对,你怎么又回来这里了? 颜淡笑嘻嘻的:我是没有投胎啊,不过你们这里有条通往凡间的路没有封死,然后我就悄悄溜出去了。我在外面待得久了,突然想去鬼镇见见老朋友,你能不能借一条船给我啊? 借船的事,你想也不用想! 马面大哥你就稍微通融一下嘛,我是真的想去看望老朋友的。 你是在凡间惹了大祸,只好逃回来躲着吧? 颜淡眼波一转,还是笑着:怎么可能?我从来都不惹是生非的。你要是担心的话,就坐在船上送我到鬼镇好不好?反正也不远。 不行! 为什么?反正你们现在也没什么事,只是一会儿功夫。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颜淡长长叹了口气,状似萧索地往回走,心里一面默默数着,果然还没数到十,就听牛头在身边道了声且慢。她转过身,神色诚挚:两位大人还有什么见教? 牛头迟疑一下,缓缓问:你刚才说,这里还有条通到凡间的路没被封死? 颜淡点了点头。 如果你带我去找到那个出口,我就载你们去鬼镇。 颜淡笑逐颜开:一言为定,反正我也不会回凡间去了,那个万妖臣服的铘阑山主实在太讨厌了,害得我连躲的地方都她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又旁顾而言他:怎么最近都没有人渡夜忘川么? 马面上了船,解开绳缆:要上船就快些,我看那些追杀你的人都要追来了,说不得你就变得和那些鬼尸一样。 就算他们真的追过来,两位大人要对付他们还不是一根手指的事?颜淡转过头看了看自己的同伴,微微一眨眼。她就知道,一旦说起幽冥地府通往凡间的那条没封死的路,他们就一定会上钩。 其实这条路封不封死都差不多,那些恶鬼魂魄根本没这个能耐从那里逃到凡间。 水流哗哗,击打在船舷之上。江上雾气弥漫,十尺外的景象就是朦胧一片,看不真切。因为有那盏长明引魂灯的缘故,小船根本不需要人掌舵,顺着水流慢慢往前。 颜淡指着东面,轻声道:就在前面不远,大约还有一炷香的路程。她这句话说完,微微偏过身子,两道劲风正好从身边掠过,只听扑通扑通两声,牛头马面已经被扫到了船下,在夜忘川中沉沉浮浮。 柳维扬慢悠悠地整了整衣袖:秦广王有这班愚笨手下,难怪地府总是麻烦不断。 余墨动作利落,转眼间已经结下好几层结界,一手按在船头,淡淡道:那盏引魂灯会碍事,还给他们算了。他屈指捏决,只见那盏挂在桅杆上的长明引魂灯晃了晃,哗啦一声落在水中,还在江水里扑腾的牛头马面立刻争着去抢那盏灯。 颜淡蹲在船头,笑眯眯地看着江水,忽见在水里沉沉浮浮的那两人嘴角微动,又轻又快得念出一段咒术。她会读唇语,也能将这段咒术猜出个大概,不由脸色微变:糟了,他们想召唤鬼王! 她话音刚落,只见船下的江水彷佛开始沸腾一般,不断有黑色的水汽咕嘟咕嘟往上冒,一层黑气慢慢笼罩在夜忘川之上,显得周遭景致鬼气森森。忽听底下传来一声嘶吼,似乎来自无明业火中受七世之苦的恶鬼的嘶叫,尖利而刺耳。 只见一个诡异的长脸从水中慢慢升起,那张脸生得枯瘦,双颊凹陷,一双眼黑dòngdòng的,没有鼻子,也没有嘴巴,而下巴却是方方正正。如果这张脸不是在离颜淡这么近的地方升起的话,她可能会笑出来,毕竟传说中的鬼王原来是长了一张这么奇怪的方脸,实在很出乎她的意料。 只见那张巨大的方脸突然一下子从水里蹿了上去,终于露出下面那漆黑的身躯,朝着小船俯冲下来。那张方脸一下子撞在船上的结界上,砰的一下子弹开好几尺,又重新摔回水中。 余墨将手心贴在船头,原本透明的结界缓缓流动着淡青色的光,明明没有风,他的衣袖发丝却微微拂动起来。 鬼王嘶吼一声,又重新窜到半空中,再次俯冲而下,又被结界反弹开去。 唐周低声道:怎么这鬼王像是没有知觉一样,只会不停地撞? 鬼王是由忘川水底下的鬼尸化成的,没有意识和记忆,连施术者都会反噬。柳维扬沉默一阵,转过头看着余墨,等下你把结界撤走片刻,再立刻结阵回来,这样可以罢? 余墨思忖一下,点了点头。 柳维扬伸手按在唐周的肩上,缓缓道:等下结界撤走的时候,你用七曜神玉收了它,我们两个联手应该可以办到。 颜淡只得蹲在一边瞧热闹,这种场面,她的确是没这个本事处置。 只见那个黑漆漆的鬼王慢慢沿着外面那层结界爬到顶上,开始用头砰砰撞起来。余墨缓缓抬起手,语声低沉:那么我数到三就撤开结界,一,二三。话音刚落,那层流动着青色光芒的结界立刻就消失了,鬼王正用那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脸用力往下磕,这样一磕就立刻撞了个空,呼的一声冲了下来。 颜淡听见唐周轻声念了几句咒言,只觉得寒毛直立:既是因为那只方脸鬼王已经把脸凑得很近了而他居然还能慢条斯理地、字句清晰地念咒言,也是因为她之前被他收进法器的时候,也是来了同样的那么一段,如果一个不小心,她和鬼王被关在了一起,那真是生不如死啊。 可是那鬼王冲下来的势头正好是对着她的,颜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鬼王黑dòngdòng的眼眶对准了她,原本该是鼻子的地方完全是平的,只有两个孔可以透气,漆黑枯瘦的手指上,指甲又尖又长,堪堪碰到了她的眼皮。她吓得连话也说不出,连滚带爬地往后退,直到撞到不知是谁的双腿,立刻如同抱住救命稻糙一般搂了上去:唐周,你到底还要念到什么时候去啊啊?! 只见鬼王那张悬在颜淡斜上方的方脸突然一顿,猛然停住了,似乎被一股什么力道牵引一般,慢慢往上拉。鬼王挣脱不了,胸腔中不停发出尖利的嘶吼,最后嗖的一声被收进七曜神玉之中。 它便待在玉里依旧不安分地用头撞着,似乎想从里面冲出来。 唐周举起七曜神玉看了看,还有几分意犹未尽:这个神器用起来倒是很顺手。他低下头,对着颜淡道:你要不要仔细看看? 颜淡哆嗦着,脸色青白:我不要看,拿远点不要凑过来啊啊!她扒着身边那人的衣摆的手则攥得越发紧了,只听余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颜淡,你现在可以松手了罢? 颜淡一个激灵,顿时想到自己刚才那一副丑态可被他们看了个齐全,顿时心神俱伤:我只是看鬼王那张脸长得太奇怪才吓到的,其实我的胆子没有这么小 唐周恶劣地将七曜神玉拿到她眼前,慢声道:我自是知道你胆量大得很,其实这鬼王的长相多看几回就不怕了。 颜淡僵硬地看着玉里的鬼王,只见它也正将头探过来,用一双黑dòngdòng的眼眶对着她:唐周你这小人!如果你刚才和它脸贴脸过,也会害怕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