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佳期如梦在线阅读 - 第2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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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没有下雨,他一直恍惚听见雨声,潇潇的声音,却原来并没有下雨。黑色的柏油车道从面前延伸开去,他没有办法再回头看。车子已经驶出了花园的铁门。顺着这条安静的马路一直驶出去,然后拐弯。

    车子拐进了另一条马路,于是忽然仿佛豁然开朗,眼前已经是繁华的街。

    两侧依旧是法国梧桐,枝节楂桠,倒映在车窗玻璃上,飞速的掠过,像流水一样,一点淡淡的树枝yīn影,仿佛是海藻的波纹。

    他这时才问:去哪里?

    恒隆广场啊,江西说:刚才不是跟你说了一遍?

    他哦了一声,放低了车速以便留意路标,但一时没有看到指示牌,随口问:那现在要往哪边走?

    江西有点诧异:这不是在淮海路吗?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他这才仿佛醒过来,四周的一切都那样熟悉,熟悉的建筑,熟悉的马路,熟悉的方向,统统涌上来,淹没他,涌上来。这座城市的繁华最深处,曾无数次这样驾车驶过,原本应该熟悉如同掌纹的道路。而且车载屏幕上闪烁的小红点,沿着地图正缓慢闪动,提示着他们目前处于的位置。

    科技已经如此昌明,几乎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哪怕在遥远的大洋彼岸,都可以被GPS的卫星找到。

    但是有些东西,明明近在咫尺,你却没有办法找到它。

    像所有的女人一样,江西也爱逛街,孟和平其实很少陪她逛,因为忙,而江西平常也忙,两人很少能凑一块儿,即使凑一块儿她也并不像别的女孩子,总腻着他不放。更多时候,她都是跟朋友一块儿逛街。

    去买鞋,名店的店员半跪在地板上,将样鞋一一比对给江西看,很漂亮的意大利小牛皮鞋,有jīng致的镂花与细碎的水晶,散发着熟革特有的皮质膻香。

    江西问他:哪一双好?

    他同店员一样跪蹲下去,认真端详了半晌,才说:白的这双好。

    江西微笑:我也觉得这双好,穿裙子一定会很漂亮。又说:不过你们也太固执了,连九折都不肯打。

    店员小姐只是好脾气的笑:阮小姐一直知道我们的规矩,这是明年季的新款,刚刚上架,所以只能九五折,您有白金卡才可以有这个价格呢,您是知道的,要不是我们会员的话都是原价,连九九折都没有。

    孟和平说:喜欢就买了吧。

    江西说:不过这双不合脚,稍微大了一点,换双小点的给我再试下。

    店员说:我们记得您是穿七号的呀,不过我叫他们再拿小一码的来给您试试。

    孟和平忽然记起,于是说:她穿六号的鞋。

    阮江西抬头看了他一眼,另一位店员小姐艳羡得不得了,说:阮小姐,您男朋友对您真是好,又细心又体贴,连您穿多大的号码都记得。

    不一会儿店员已经捧了另一双鞋来让江西试穿,她踏进鞋里试了一试,太小了。

    两双鞋摆在那里,江西将原来的那双又试了试,还是觉得踏进去太松,可是六号的那双根本不能穿,中间却没有码号了。

    孟和平说:要不就买这双吧,松一点不要紧。

    江西抽回脚,穿回自己的鞋子:算了,不买了,还是不买了。站起来已经走到了店门处,又停下脚步,想了一想,忽然转头对店员说:六号那双我要了,替我包起来。

    店员连声说:好的,好的。

    孟和平说:不是小了吗?

    江西似笑非笑:我愿意要。

    他平常很少见到她这个样子,于是不再说什么,打开钱包抽出信用卡来递给店员,另一位店员已经动作熟练的将鞋子包好,装进购物袋,殷勤的说:阮小姐有空再过来看看,我们下周还有新款陆续上架。

    江西这天似乎心qíng不错,走了一家店又一家店,试了许多衣服,也买了许多。左一个袋子右一个袋子,孟和平替她提着。虽然时值隆冬,但各店里的季新款都刚刚上架,娇艳柔嫩的颜色,叫人想到天的气息,新鲜而清新。

    好不好看?她穿一件斜格的毛衫,配沙灰色的裤子,流光溢彩的一张脸,笑吟吟的对着他问。

    他只答:好看。

    信用卡划过,短促嘀的一声,更多的袋子拎在手里,最后回停车场去,大包小包,堆满了后座。

    江西长长吁了口气:真痛快。又说:上个月我们去越月的节目里客串嘉宾,不知道你看过那期节目没有。不过我想你一定没看过。

    那是一档颇有名气的女xing谈话节目,孟和平倒的确没有看过。

    那期谈话主题是物质与爱qíng,最后我们公认,有物质条件保障的爱qíng,会比较长久。她停了一下:可是,这个定律却不能做反推,因为即使有物质保障,不一定就会有爱qíng。

    她在孟和平面前从来很活泼,他只觉得她此刻似乎格外严肃,于是笑了笑:怎么突然发这种感慨。

    江西耸了耸肩:回家吧。

    他却迟疑了一下:晚上我们两个就在外面吃饭好不好,去汾阳路吃你喜欢的烤ròu?

    江西侧头想了想,说:也好。

    那家日本料理店中文名字叫仙炙轩,开在白崇禧故居里,旧式的花园大宅,改造之后颇有风韵。最关键是东西好吃。江西最喜欢那里的日式烤ròu,几乎是百吃不厌。

    她酒量颇为不错,喝清酒,两颊起了微红,孟和平因为要开车,所以没有喝酒,见她一杯接着一杯,于是说:今天怎么这样高兴?

    江西仰着脸想了一会儿,说:因为有星星啊。

    玻璃天花板,抬头就是夜空,果然有星星,只是这城市的寒冷冬夜,闪烁着无数灯光霓虹,淡而模糊的星子,ròu眼几乎不能分辨。

    我在英国读书的时候,曾经看过一部电影,连名字我都已经忘了,可是里面女主角说过一句话,我却一直记得。

    她目光晶莹潋滟,仿佛流动着灯的光,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也或许是芥末的缘故。

    他问:是句什么话?

    她却调皮的一笑:我不告诉你。

    吃过饭江西又拖着孟和平去泡吧,她本来就是爱热闹的人,在酒吧里不过几个钟头,已经混熟了一大票朋友,连孟和平都被他们厮混得热闹起来,摇骰子划拳猜枚真心话大冒险,搭积木挑木棍拼七巧板,所有能玩的几乎全都玩了,玩得太疯,最后连孟和平都喝了好几瓶喜力。

    他生平头一回酒后驾车,只觉得轻而快,难以抑制。高架路上呼啸而过,这城市的深夜依旧繁华如斯。无数灯火层层叠叠,每幢大厦都仿佛水晶的巨塔。远远近近迎面bī迫而来,几乎倾塌,直往头顶压下来,可是顺着高架蜿蜒的曲线,又被轻快的抛到之后。

    江西打开了车窗,风呼的一下子灌进来,chuī起她颈间的围巾,细长的流苏拂过他的手臂,像是谁的手指,轻而柔。他觉得头脑清醒了些,可是心底还是一片混沌。

    红灯,他缓缓停下车子。

    江西忽然倾过身来,吻他。

    她身上有香水的气息,酒香,脂粉香,温而软,就像她的手臂,抱着他,依偎着,不能思考,也不愿意思考。

    后头车上在按喇叭,还有人在chuī口哨,她终于稍稍离开他,一双晶莹的眸子却仍旧注视着他,忽然连名带姓叫他的名字:孟和平。

    他没有应,嗓子眼里直发酸,在身体左边第二根肋骨下有一个地方,酸得发疼,疼得钻心,像是有小锥子在那里,捣进去,再拨不出来。眼眶里热热的,冰冷的风chuī在脸上,像是刀子一样。没有一个地方是暖和的,都是冷的,如今都是冷的。

    她却只是这样叫了他一声,没有再说话,缄默而安静,后来慢慢的歪了头,就那样,睡着了。

    她睡着了也像一个小孩子,蜷在那里,缩得小小的。

    他将车开回去,一直驶进熟悉的铁门。夜已经深了,只有车道两侧的路灯一盏盏,寂寞的亮着。树木掩映的宅子里透出一点朦胧的灯光,他将车停下,没有熄火,空调的暖风呼呼的chuī拂着,转脸看到江西还沉沉睡着,有一丝头发散了,垂滑在脸畔,脸上红扑扑的,更像个孩子。

    他拿出烟盒,取出一枝烟,点上,熟悉而甘冽的烟糙气息,透入肺部,深深的呼出。

    沉寂的黑暗里只有烟头上那一点红,仿佛是颗璀璨的红宝石。

    他想起那一夜,也是这样寒冷而晴朗的冬夜,北京的夜空难得能看到星星,模糊的,不分明的,而他坐在车里,只是一枝接一枝的抽烟,仿佛只有烟糙,才可以麻痹那种淹没一切的疼痛。

    直到天明时分,他驾车离去。倒车的时候,他才注意到不远处有部车子,同样停了整整一夜。

    他想起在餐厅里江西说的那句话,不由抬起头来,按下钮打开了车顶天窗,隔着玻璃,星子远而淡,模糊的几乎看不见。

    江西并不知道,他其实也看过那部电影。

    他记得,女主角说的是:每当想要流泪的时候,我就会抬起头来看星星,这样眼泪就不会流下来了。

    第21章

    江西睡到中午才起来,醒来时觉得馥郁满室,原来梳妆台上、桌上、g前都放着大捧的粉红玫瑰,娇艳美丽。

    下楼后李阿姨笑着告诉她:和平真是有心,买的花好漂亮,还怕吵着你,请我替他放到你房间去,我看你还睡着,所以没有叫醒你。

    江西不由笑了笑,问:我哥呢?

    去医院做检查了,佳期陪他一块儿去了。难得佳期那孩子,处处体贴,做事又周到,成天替他忙上忙下,真是难得。

    江西今天仿佛觉得格外无聊,吃过了饭就去书房找书看。小时侯遇到什么事qíng,她总是一声不吭躲到书房来,坐在高高的梯台顶端,捧着腮,望着一溜溜灰黑色的书脊,仿佛细而窄的瓦,密密匝匝排砌出顶天立地的书墙,只是发呆。

    小时候阮正东并不爱带她玩,因为她比他小几岁,又是女孩子,所以总嫌她麻烦。可是孟和平脾气很好,每次玩游戏总肯带着她,同阮正东一样叫她meimei。可她就爱捉弄他,因为他xing子宽和,肯容着忍着她撒娇胡闹,比起阮正东来,他甚至更像是她的亲哥哥。她最开始叫他和平哥哥,稍大一点叫和平哥,十几岁她就到英国去念寄宿学校,教会女子学校,清规戒律多得不得了,小小年纪离家万里,新朋友又还没有,苦恼起来只能抱着电话打。他正在美国读大学,打越洋长途给他,再叫和平哥,结果他就在电话里面哈哈笑:和平鸽再配上橄榄枝,就是联合国了。说得她不好意思,于是学着哥哥只叫他和平,仿佛没有礼貌,可是心中却有一种理直气壮的窃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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