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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家了,那天逃的急,她最喜爱的琵琶还挂在墙上不曾收起来,等这场劫难过去,还不知找不找得到。 为什么会有这场劫难?他们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家人,阿耶并不曾贪赃枉法,可夹在大人物的争斗中间,偏偏是他们这些小人物,付出了最大的代价。 又为什么让她碰见裴寂?他救了她,昨天之前她还感激着他,可一转眼间,他又成了逼迫她最狠的一个。 一只暖热的手搭上了他的额头,耳边传来模糊的说话声,沈青葙在半梦半醒中分辨出是裴寂,想要躲开,偏偏没力气躲开,心里委屈到了极点,只默默地流着眼泪。 那只手擦去了她的眼泪,裴寂俯在她耳边,低声唤她,青娘。 这声音如此熟稔,就好像他曾这样叫过她百回千回,沈青葙心里怨恨着又疑惑着,又有些责怪自己,对着这样可恶的人,为什么会觉得熟悉。 眼泪一点点落,又一点点干,耳边的唤声始终不曾停,沈青葙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郎君,”大夫诊完脉,低声向裴寂说道,“娘子原本有些风寒内郁,这一两天似乎又着了凉,如今头热身冷,需得好好发一发汗才好,我这就去开方抓药,今天先吃上一剂,若是能发出来汗,就还好说,若是发不出来,症候就有些险了。” 裴寂停顿片刻,才道:“去吧。” 大夫走后,裴寂伸手搭上沈青葙的额头一试,只觉得像火炭一般,烫得逼人,可方才他握着她的手时,分明又是冰凉。 再看她脸上也是烧得飞红,眼皮红得像胭脂一般,眼角一道泪痕,犹自未干。 裴寂伸手替她轻轻擦去,离得很近,她清艳的容颜,与梦中所见,几乎一般无二。 但,又有些许不同。梦中她是妇人打扮,云鬓雾鬟,风韵天成,眼前的她眉眼虽然相似,但却稚嫩得多。 裴寂心想,到底只是十五岁的年纪,虽然已极力做出沉稳冷静的模样,但为着家里的变故,为着他步步紧逼,依旧还是病倒了。 梦里那样绝情的她,应该是数年之后吧。 他伸手拿过床里堆着的丝被,摊开了,替她盖在身上,又将她一丝拂在唇上的乱发拈起,她烧得厉害,嘴唇上干起了一层皮,隐约透着血。 裴寂低头看她,抚上她的脸颊。无数情愫在肌肤相接的刹那喷涌而出,眼前有无数个她,巧笑的,娇嗔的,妍媚的,青涩的,前世与今生重叠在一起,让他素来不起波澜的心缭乱动荡,片刻不能安宁。 “郎君,”家僮近前禀报,“韦郎君又来了,吵嚷着要见沈娘子。” 裴寂没抬头,只道:“放他进来。” 他既不肯死心,那就由他,亲手掐断他的念想。 门外咚咚咚一阵脚步响,韦策冲了进来,入眼看见沈青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又见裴寂坐在床边,弯腰低头抚着她的脸,不由得目眦欲裂,厉声喝问道:“裴寂,你把她怎么了?!” 他想要冲上前去,却被卫士拦住,丝毫不能往前,裴寂没有看他,只道:“她病了,昏迷不醒。” “什么?”韦策挣扎着嚷道,“裴寂,你放开我,我要看看她!” 裴寂瞥他一眼,声音冷淡:“看了又能如何?你能为她做什么?” 像是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韦策从暴怒中突然愣住。 不错,如果不是他如此无用,她又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他看着裴寂给她掖好了被角,又看着他用巾帕的一角蘸了水,轻轻擦在她干涩的嘴唇上,愤怒像烈火一般,烧得他五内俱焚,却又让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裴寂如此轻视,都只因为,他毫无能为。 怒火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苍凉,韦策沉声道:“放开我。” 裴寂略一摆手,卫士纷纷退下,韦策迈步来到床前,半蹲在枕边,低头去看沈青葙。 她一张脸烧得通红,嘴唇却是发白,昏昏沉沉地躺着,根本不知道他来了。 韦策想起小时候去她家小住,恰好她生病发烧,也是这样满脸通红地躺着,手里捏着沈白洛给她的白瓷小猫,说要凉一凉。 他便让人打了井水,把两只手都在里面泡成冰凉,擦干了握住她,小声哄她:“青妹,我手凉,你握着我吧。” 井水不难找,他也能再去冰凉了双手给她握着,可他能做的,也就仅仅于此了。 父亲总说他性子太宽和,又说他不留心经济事务,就算学业上能考出来,只怕也是做一辈子闲散官员,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总觉得有韦家、有父亲的帮衬,他并不必像那些寒族子弟一样,绞尽脑汁搏前程,可如今他才知道,家族和父亲再显赫,也不如自己有能耐靠得住。 更何况眼前这个强行夺走她的男人,他的家族出身,他的能耐本事,远远高出他几倍不止。 也就无怪乎他公然夺了她,又这般羞辱他。 可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韦策伸手把沈青葙散乱在枕上的头发仔细整理好了,站起身来,最后看她一眼。 跟着向外走去:“裴寂,你将来若是敢负她,天上地下,水里火里,我绝不会放过你!” 裴寂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上,这才一回身,重又坐回沈青葙身边。 看来,她并没有告诉韦策,他要她做的,是外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