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韶华 第5节
“也没什么事。”小牧仍自笑着,“就是看jiejie人美心善,盼着jiejie前程似锦。方才见着一些事,想跟jiejie透个底。” 倪玉鸾略显困惑,且先请他坐了:“你说。” 就听小牧道:“和jiejie一同来御前的那个顾氏,我瞧着不是个省油的灯,jiejie可要防着她一些。” 倪玉鸾神情一震:“这话怎么讲?” “今儿个不是jiejie进殿当差了嘛。”小牧撇了下嘴,“她这就坐不住了。方才巴巴地躲到紫宸殿后去避雨,还真就见着皇上一面——jiejie你说,哪儿就这么巧?我估摸着她是提前打听着了皇上要往后头去。她模样生得如何,jiejie心里该也有数,可别吃了暗亏。” 小牧这一言一语,恰到好处地让倪玉鸾紧张了起来。小牧打量着她的神情,便知自己此言即便只是捕风捉影,也算说到了她心坎上。 他就趁热打铁地又说:“要我说,还是jiejie才该得那大好前程。jiejie尽了多少力,御前众人有目共睹,岂能就这样被人劫了去?” “是……”倪玉鸾不由自主地点头,认可了他这话。 她固然听得出他这话中颇有几分刻意地讨好与挑事,可这道理是对的。 她就是要赢,断不能让顾鸾阻了她的路。 小牧自顾自地又说:“其实jiejie想走得更好也不是难事——jiejie先前费了那么多心思,大家心里都有数。如今皇上又赏了jiejie,可见jiejie也合他的意。若jiejie想在殿里多当值几天,得凡jiejie开个口……想来也不会有人为难。” 这话倪玉鸾听懂了。小牧的意思是让她去与掌事的说项,先由她在圣驾跟前侍奉几天,挡住顾鸾。 这听来是个简单易行的法子,可她也没那么傻。别的不说,就说那位柳宜姑姑,瞧着就不像是位耳根子软的人。小牧这讨好她的法子献过来容易,她若就这么没头没脑地照办,吃亏的却只会是她自己。 倪玉鸾就摇了头:“我瞧那位宜姑姑是位严厉的人,可不敢开这个口。” 未成想,小牧原就是打的欲扬先抑的主意,见她不敢,正中他的下怀:“那也还有别的法子啊。” 他说着离席,躬着身走向倪玉鸾,大有几分神秘兮兮的味道。倪玉鸾不自禁地好奇,下意识地凑近几分,就听小牧说:“御前当值的人身子好不好,关乎圣体安康。但凡有点小病小灾,别说是刚调来的,就是宜姑姑,也得先养好病再说。” “这样?”倪玉鸾眼睛一亮。 “是啊。”小牧笃然点头,手在袖中一摸,摸出包粉来,丢在她身边,“jiejie可别提我,提我我也不认。若是事成,我来贺jiejie平步青云。” 这话说得可真精明。 倪玉鸾心中揶揄。 若不成,跟他没关系;若成,她还得念着他的好。 可宫里的许多事情就是这样的。她浸yin其中多年早已习以为常,许多时候倒觉得这般利用的关系也没什么不好,简简单单,反而更好拿捏。 . 到了临睡前,三个人又聚到一起小坐了会儿。这些日子她们的关系都是这样,顾鸾和方鸾歌虽都不喜欢倪玉鸾的行事张扬和精于算计,但表面上的关系也还维持得过去,倪玉鸾若登门小坐,三人也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边品茶边不疼不痒地聊上些事。 今日这“不疼不痒”的事情,自就是倪玉鸾在殿中当差的种种见闻了。从殿中陈设到皇帝的举手投足,她都说得绘声绘色。方鸾歌强撑着张笑脸听,顾鸾倒越听越有兴致——因为殿中的许多事与她昔日所见是对不上的,不能说全假,也多少有夸大其词的味道。 顾鸾并不戳穿,这就成了个有趣的好故事。 待得倪玉鸾离开,方鸾歌终是又显出了不忿:“还炫耀到我们跟前来了,有完没完了!” “当个乐子听吧。”顾鸾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态度,无所谓地笑笑,便拿着铜盆出门打水盥洗去了。 这一夜顾鸾睡得极沉,早上醒来就觉头重脚轻,是受了风寒的症状。 这一日她身子不爽倒还没什么,因为方鸾歌不甘倪玉鸾独自出风头急着进殿,而她原就是不想急这一时的那一个。 可病来如山倒,病去却如抽丝。第二日仍旧头脑昏沉,还隐隐发起烧来。方鸾歌一边照顾她一边生气:“你这一病,可是又让玉鸾占着便宜了。” 顾鸾嗓子里发苦,不想多说话,方鸾歌叹了一声,又道:“你看,我就说不让你回来取伞吧?必是那日淋了雨才受凉了。” 之后一连四五日,顾鸾养着病,方鸾歌也只再进殿过一次,余下的日子就都是倪玉鸾。其实这也未必是皇帝亲口吩咐的,但若是柳宜和张俊察言观色做的安排,那也无异于圣意。 可想而知,倪玉鸾必定是用尽浑身解数讨圣上欢心的,几乎日日都能得些新赏来。到了顾鸾大病初愈的那日,倪玉鸾又得了几匹新的衣料,她自然欣喜,塞了不少好处给尚服局,让她们连夜先赶出一身给她穿。 宫里头有不成文的规矩,赏宫女东西一般都不赏衣料,概因各级宫女都有统一的宫装,旁的衣料赏下来也穿不得,绫罗绸缎又不似首饰那样可以随手拿出来塞给别人当好处、亦不方便变卖,对许多普普通通的宫女而言,这赏赐拿来就只能放着。 这般情形下,若是谁得了衣料的赏,便意味着可以随意穿些自己喜欢的衣裳了。 这放在各宫都是殊荣,放在御前更是。 是以翌日一早,顾鸾去向素日教导她们的大宫女禀话说自己病愈的时候,就见倪玉鸾穿着一袭色泽明艳的橘色琵琶袖竖领短衫也正往外走,那宫女听罢顾鸾的话,就唤住她,嘱咐道:“顾鸾病好了,也该进殿侍奉试试,你带着她一些。” 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即便她要去,倪玉鸾也不必被换下来。 顾鸾不自觉地多看了倪玉鸾一眼,不得不承认她着实有几分本事。 倪玉鸾大大方方地应道:“好。”说着,一双笑眼就淡看向顾鸾,“你别怕,皇上为人和善,不会为难你的。” 这话听来,倒好像她与皇帝已是“自己人”似的。 顾鸾只觉得好笑。她上一世在御前待了二十年,没有人敢同她说这样的话;而即便是她,也不敢轻易同旁人说这样的话。 倪玉鸾实在太心浮气躁了些。 那大宫女细细地瞧了一遍顾鸾的妆容,见没有不妥之处,就领着二人一并向紫宸殿走去。 柳宜正好立在殿外与外头的小宦官交待些事情,语罢一抬头看见三人一道过来,不自觉地暗松了口气。 “姑姑。”那大宫女上前朝柳宜禀话,“顾鸾病好了,奴婢想着,不如这就让她一道进殿去?” 柳宜淡然“嗯”了一声,打量着顾鸾:“去吧,茶在侧殿,沏好送去。” “诺。”顾鸾垂眸,浅浅一福,目不斜视地进殿,柳宜的目光在她的背影上停留了好半晌才挪开。 柳宜着实是不太喜欢倪氏。别的不说,倪氏这性子就不太行。 为着这个,方氏进殿那日柳宜私下里没少提点她,可方氏自己是个立不起来的,一方面不像倪氏初进殿的打扮就引得圣上注目,另一方面,方氏做事也确实不如倪氏精心。 这几日下来,是个人都看得出皇上待倪氏愈发不同。柳宜不好说什么,只能盼着顾氏争气。 可眼下这么一见,顾氏生得是美,若白玉无瑕出尘,性子却一看就不似倪氏那样会来事儿。 也不知能不能指望得上。 第6章 冰饮和西瓜 顾鸾跟着倪玉鸾一道进侧殿去沏茶,倪玉鸾一直在旁边不住地指点。顾鸾自不必听她的,只端着张笑脸应对得很好。 待香茶沏好,倪玉鸾就又走在前头,引她入殿时。 今日皇帝下朝下得早些,早已更好了衣,正在内殿批阅奏章。他姿态闲适,眉眼间透出一股少年帝王独有的自傲。顾鸾迈过殿门,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便觉一颗心怦然而动。 定住神,她颔首上前,将新茶搁下、旧茶撤走,没有一丁点声响。 立于御案一侧的张俊禁不住地看了她一眼,她正后退着,察觉到那份意外才恍然回神。 其实即便在御前上茶,要求也并无那么苛刻,茶盏落在案上有一点响声原也难免。 她这功夫是自己练出来的。 因他有一阵子生病,反反复复总不见好。他又不愿搁置朝政,就硬撑着日复一日地批阅奏章。 她帮不到他什么,只能少扰他一点儿。她想若能少些动静,让他聚精会神地尽快将事情忙完,他就能多点时间休息安养。 所以那时候,她反反复复练了不知几百次才终于做到这样安静。 不止上茶,若让她上点心、呈膳,亦或搬来更多奏章放在案头,她都能全程做得悄无声息。 后来他病愈了,她的这些习惯却留了下来。过了一阵子他发觉了个中不同,直言问她,她也没有隐瞒,直言相告,惹得他眉头拧了半晌:“朕有那么娇气?” “没有。”她当时回话回得恭肃,顿了一顿,又无奈笑喟,“奴婢倒巴不得皇上娇气一点。病了就先好好养着,别这样硬撑。” 顾鸾将撤下来的旧茶端到侧殿放下,再回到殿中候命。而后又换了几次茶,一上午就过去了。 临近晌午,张俊上前询问是否传膳,楚稷放下奏章,舒了口气。 近来他料理政务愈发娴熟,心里畅快得很。 “传膳吧。”他边说边站起身,抻开双臂,活动筋骨。顾鸾正又端着一盏新茶走进来,见状仍径直上前,一如既往地将茶稳稳搁下。 楚稷目光划过,忽而凝滞,认真看了两眼:“朕见过你。” 顾鸾刚退开两步,听言垂眸,跪地回话:“是,前几日傍晚,奴婢在紫宸殿后避雨,正逢皇上往后面去,有过一面之缘。” 几步开外,柳宜的视线凝在她的侧影上。 这语气不卑不亢,姿态也很稳,刚撤下来的茶盏还在她手中的托盘里,竟晃都没晃一下。 柳宜有些咋舌,暗觉自己都未必能做得这样稳。 再想想倪氏这几日常有的羞赧失措——柳宜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眼下这么一看顾氏,就觉得倪氏差得远了。 皇帝的看了她片刻,目光收敛回来:“退下吧。” 顾鸾便立起身,有条不紊地往外退去。 殿中另一侧,倪玉鸾暗自松气,庆幸皇上好歹没多在意顾鸾。 柳宜心念微动,迎着顾鸾走过去,出言唤她:“顾鸾。” 余光所及之处,皇帝眼底一震。 柳宜只做未觉,上前笑道:“去把东西搁下,到我房里帮我取块新帕子来,我身上那块方才弄脏了。” “诺。”顾鸾福身,云淡风轻地往外退。楚稷哑然看着她,直至她退出殿门,他终于反应过来:“……她是顾鸾?” “是啊。”柳宜好似没察觉他的恍悟,淡笑一成不变,“一共寻来了三个人,皇上忘了?” “没忘……”楚稷怔怔,忽而不知该说些什么。 过去几日,他几乎认定倪玉鸾便是梦中所见那人,现下这份笃定却突然动摇了。 他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因为放眼看去,顾氏与那背影也并不很像,倪氏……说不准像不像,但至少进殿那日的簪钗耳坠是对得上的。 加之顾氏又生得美,他唯恐自己此刻的动摇是出自色迷心窍,愈发怕认错了人,来日酿成大错,只得迫着自己清醒。 顾鸾依柳宜所言,去她房里寻了块绢帕。想着柳宜今日穿着宝蓝长袄,她便挑了块水蓝色的帕子。 待回到紫宸殿,皇帝正用膳,她安静地将帕子呈给柳宜,就退到一旁。 倪玉鸾所站的位置刚好与她遥遥相对,她眼见倪玉鸾几度欲言又止,显是有话想说,又不敢说。 过了约莫两刻,皇帝用完膳,漱了口,起身就往外去,一个字也没有。这过分的安静让顾鸾觉出他心情似乎不佳,就只福身恭送,也一个字也没有。 倪玉鸾咬一咬牙,提步跟了上去。 她现下在皇上眼里已与众不同,可以随着他出去了,连柳宜也不好再管她。她就随着他出了殿,他没回头,不知是谁,听得脚步便觉烦乱,随口道:“都不必跟着。” “……皇上。”倪玉鸾大着胆子唤了声,楚稷微怔,不再说什么,脚下却没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