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韶华 第18节
可若皇上心里中意的还是倪氏,她就大可不必费这般口舌了。 仪嫔举棋不定,心中斟酌思量着,越想越烦。 既入宫闱,为了家中荣耀与自己的前程,她早已准备好了要与人相争,却只道是冲着风头最盛的那个去就好。 谁知如今竟还要先去摸索究竟谁是真的“风头最盛”。 若能有个法子让倪氏与顾氏两败俱伤就好了。这两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宫女没了,后宫大概都能轻松一些。 . 西北角的帐中,倪玉鸾伏在床上浑浑噩噩地睡了整日。 昨日说是拿戒尺小惩大诫,那宫正司的嬷嬷下手却黑。又有三个宦官一起死死按着她,两个按着胳膊、一个拢着腿,让她躲也躲不得半分。 这二十戒尺便打得她腰下直犯了黑紫,继而便有些发起烧来,烧得整个人有气无力。 入夜时分,倪玉鸾醒过来。迷迷糊糊中察觉有光线从照过来,照得眼睛疼,循着望去,就见前帐灯火通明。 她不由皱眉,没好气地唤了人来:“去把前头的烛火熄了,搅得人睡不好。” “……娘子。”清雨声音压得极低,小心地往帐帘处看了眼,才道,“皇上在前头看折子呢。” 倪玉鸾蓦地翻起身来:“皇上来了?!” 说着她就要下地穿鞋,却被清雨一把挡住:“娘子……娘子不能去,皇上吩咐了,不让娘子过去。” 倪玉鸾皱眉:“这话什么意思?” “奴婢不知道。”清雨死死地低着头,“但……但御前的张公公说,娘子还是听话为好,不然……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宫正司的那位嬷嬷,明儿一早还过来……” 这句话让倪玉鸾一下子xiele气。 昨日的伤还没好,她禁不住再挨一顿板子。 可是……为什么呢?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罚了她还不够,还要这样对她,让顾氏看笑话么? 倪氏心里恨着,伤处又疼,直激得涌出眼泪来。 前帐里,楚稷安然批阅奏章,待得天色又晚了些,便睡下了。 帐外四周都有御前宫人守着,自无人敢进来搅扰。前帐与后帐间亦有宦官候命,倪氏也不得近前。 这一觉他便睡得还算好,只是又梦到了柿饼,“阿鸾”又打趣他:“皇上什么岁数了还爱吃这种甜食,传出去都要让人笑话。” “朕什么岁数?”梦里的他,没脸没皮,“牙好的岁数就都能吃啊。再过几年朕的牙不好了,你便是送来朕也懒得吃了。” 她轻轻地“嘁”了一声,梦境的画面落在他手中的柿饼上,橙黄的饼芯明艳软糯。他又咬了一口,心里幼稚地赌气,暗说非要多吃她几个才好,让她抠门。 . 晨起,御前打杂的宦官便为顾鸾将她昨晚所说的木架打好了。 柿饼很要晾晒些时日,秋狝时日又不会太长,怎么也要回宫才能晾好。可这些时日也还是得晾着,若是随意搁在屋里,三两日的工夫就要放坏了。 顾鸾便让人打了个小木架,长宽都和门幅差不多,二十来个柿子用棉线绑成三串挂在上头,黄澄澄的,漂亮得很。 柿子挂好,顾鸾掸了掸手,叹了口气。 唉…… 他到底还是翻了倪玉鸾的牌子。 也罢也罢,他总要有后宫的,多倪玉鸾一个不多,少倪玉鸾一个不少。这般在意他是不是只有她一个“鸾”,原也是她有些庸人自扰了。 摒开杂念,顾鸾回到帐中。帐帘一起一落,将倩影遮掩。 不远处正策马离去的人不由自主地目光一顿,驭马的手也随之紧了紧。马蹄贴心地稍停,引得随在身后的将领抬头:“皇上?” 楚稷回神,收回目光,复又继续策马行去。 第21章 没松手 自这日起,已冷落后宫两月有余的皇帝忽然又对后宫热络起来。营地里瞒不住事,消息传得飞快,同来的宗亲朝臣们闻讯颇感欣慰。 皇帝虽然还年轻,文武百官尚未到发愁皇嗣的时候,但他愿意去后宫总比不去强。 宫中众人听说的事情则更多些,便得知近来真说得上“得宠”的,只前阵子刚行册封的倪氏一个。余下的几人中,何才人、秦淑女处皇上根本没去过;舒嫔只被翻过两次牌子,远比不上倪氏;仪嫔那里,皇上则只是去用过两回膳,用完就走了;皇后和吴美人有着身孕不能侍驾,皇上也只是白日里去看看她们。 如此一直到了月末,秋狝结束之时,皇帝下旨晋封倪玉鸾为美人。除此之外另有赏赐无数,连这些日子皇帝亲手猎得的狐皮都让她得了好几张。 倪玉鸾晋封的消息传开的时候,顾鸾正在自己帐中收拾行装,听言好半晌没说话。 这些日子倪玉鸾得宠,她没少劝自己想开些,不必计较多了这么一个“鸾”。可事情到了眼前,心里总还是有些怪怪的。 翌日清晨,众人拔营返京。马车齐齐整整地驶出去,最前头的自是帝后的御驾凤驾,往后为方便宫人服侍,先有几架供近前侍奉帝后的宫人们乘坐的马车,再往后就是妃嫔们。 妃嫔的马车依位份资历而排,倪美人前头只有吴美人、舒嫔、仪嫔三架车子。登上马车时顾鸾遥遥看了眼,依稀可见倪玉鸾又是春风得意的样子。 车中,倪玉鸾阖着眼,一颗心随着车子的颠簸颤了几番,终还是定了下来。 这些日子她其实都没真正侍寝过。皇帝来时,最初根本不让她去见,后来才总算许她和在御前当差时一样,上前研个墨奉个茶,她就是想和他多说几句话都寻不着由头。 她为此心神不宁,摸不清他在想些什么,也惧怕他这样的淡漠疏离。可淡漠疏离之外,他又还是谦谦君子。 他只是从不提与她共寝,但待她并不刻薄。赏赐时常会有,偶尔一起用个膳,也还宽和自在。 想着这些,倪玉鸾到底劝自己定住了心,劝自己不必执拗于床上的那点事儿。 她跟自己说,男女之间本也不止有床上那点事儿。 他待她的温和是真的、赏赐是真的、晋位也是真的,这就很好。这般的恩宠,许多后宫嫔妃碰都碰不着呢。 . 临近晌午,马车停下来,生火做饭。 这样的路上人人吃得都简单,若碰上官驿还可稍微讲究一些,只在路中停下则是想讲究也讲究不起来。 帝后与嫔妃还可有几菜一汤,宫人们就多是盛碗汤泡些面饼吃。顾鸾一路颠簸,原也没什么胃口,索性没去盛这一趟,直接到御前忙去了。 她走向最前头的马车,楚稷正在车边散步。顾鸾遥遥一看,不远处还有宫人正支桌子,约是他不想在车里用膳。 她原想从马车另一侧绕过去,直接去桌子那边帮忙。不料他却眼尖,余光一扫就叫她:“顾鸾。” 顾鸾只好垂首上前,朝他福了福:“皇上。” “吃过了?”他问。 “没有。”她抿唇,“路途颠簸,没什么胃口,不太想吃。” “哦……”楚稷点点头,没说什么。待得用完午膳,他喊她上了马车。 天子御驾宽敞舒服,却也不会做得太高,无论如何也是不够人站着的,宫人们若被喊上车回话便只得跪下去。 顾鸾弯腰上了马车,刚一拎裙,一只手伸到她腕上:“坐。” 好似只是个随意的动作,只是刚巧挡住了她。她抬眸看,他甚至没在看她。 她颔一颔首,待他先落座,便坐到侧旁。两人之间不过二尺距离,他的座位侧旁还有方窄窄的小柜,有三个抽屉,高度正适合落座时当扶手用。 就见他往小柜那侧一倚,以手支颐,阖目就要睡了。 顾鸾微怔,小心:“皇上?” 楚稷睁眼:“嗯?” 她轻问:“皇上叫奴婢来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啊。”他说。 “那……”她哑了哑,“奴婢先告退……” 他皱起眉,一张清俊的容颜上不满不加掩饰,凝视她一会儿,不咸不淡道:“原本当值的那个身体不适,朕才喊了你过来。你且待着吧,有事时自会喊你。” “哦。”原来是喊她来替人当值的。 顾鸾低着头,应了声,“诺。” 楚稷重新闭上眼,心跳慌了一阵。这股心慌让他莫名地觉得别扭,觉得无地自容,终是变成了一股子揶揄,在心底怪她:待着不就是了,哪来那么多话! 他只是觉得他的马车颠簸得没有那么厉害罢了。 楚稷惯有午睡的习惯,从来睡不久,却总要睡上一会儿。顾鸾低着头规规矩矩地坐着,须臾,觉得他应是睡着了,就情不自禁地抬起眼来。 她的目光落在他面上,划过他的眉宇、鼻梁、薄唇,看得一颗心怦怦直跳。 她是怀着遗憾回到这一世的,早在没见到他时,她就满心里都是他,可她从没想过他年轻时竟这样好看。 ……是了,他中年、乃至老年时都仍然好看,却到底不比现下这般的风姿俊逸。她为此偷偷看过他不知多少次,常常目光一落就看得痴了,半晌也挪不开。 可是,他大概永远也不会这样看她的。 他有别的嫔妃。在往后的几十年里,六宫佳丽更会源源不断。纵他不是个色迷心窍的人,也注定不会为其中任何一个专情。 唉…… 顾鸾心下喟叹,马车忽而方向一转,车中之人不免身子一倾,楚稷就醒了。 他睁开眼,她忙收回目光,盯着鞋尖,仿佛从来都没看过他。 楚稷看看她,想跟她说话。 说点什么好? 他闲闲地四下张望,大有没事找事的意味。找了半天,心念一动:“顾鸾。” “奴婢在。” “会下棋么?”他问。 她点点头:“会。” 他噙笑:“陪朕下盘棋。”他边说边探手去摸,棋盘就收在小柜与车壁间的夹缝里。手指触及棋盘边缘的一刹,耳畔忽有嗡鸣。 “嘶……又悔棋!”他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很像梦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