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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冲喜小娘子 第64节

    东面陈谅军感念苏显允替摄政王正名,率部投于苏显允名下。苏显允抓出了藏匿的陶实泽,杀陶实泽以祭帅旗, 与涠洲王的支叶郡部遥相呼应。

    而一直驻守在拒马界河的赵小叔, 在皇帝广发号令要求众人进京勤王之时,保持了沉默。皇帝三令五申, 可赵小叔毫无回应。而就在此时, 大长公主饮毒自尽。

    在她的尸首旁边,写着一封血书的《罪己书》

    《罪己书》里,大长公主悔恨自己曾帮助先帝当时的宠妃,以“狸猫换太子”之计,调换了赵太后的大儿子,也就是当今的皇帝。

    正是因为她先有贪念,又胆怯懦弱,才致使魏家凋零殆尽, 更牵连她孙女的救命恩人涠洲王妃无辜遇害。赵太后之死, 令她再无颜面面对地下的先帝。

    这封血书的《罪己书》,细究起来只是大长公主的一面之词,然而,此时也再无人在意此事的真相。

    摄政王被诬陷、涠洲王怪病缠身又三番五次遇险、魏大老爷、魏开桦和魏升登的死、涠洲王妃失踪、赵太后的死, 甚至皇帝执意要保陶实泽、大办寿宴,都在这封《罪己书》里找到了理由。

    皇帝血统不正, 难怪会做出这些有违祖训的伤天害理之事。

    也难怪他到现在都没有儿子。

    这是天理昭昭,降罚于他呢!

    与此同时, 支叶郡天师坐化,坐化前直言,涠洲王承天景命, 已药到病除。他甚至还指点涠洲王,涠洲王妃乃天命之女,逢凶化吉,她重回涠洲王身边之日,便是天下大定之时。

    沉默的赵家立刻顺天应命,扬旗站在了涠洲王这一边。

    *

    在涠洲王亲率部,从三面逼进应天城时,应天城内已经自己乱了起来。

    程丞相和太尉从赵太后的葬礼上回来,就马不停蹄地暗中通知了姻亲,把族中有出息的子弟送出了应天城。果然,他们前脚刚出门,应天城便封锁了城门,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为了杀鸡敬候,禁卫军当街斩杀一个试图出城看望家中病母的百姓。此举,在应天城的大小官宦心里种下了无限的恐慌——如果皇帝连自己的母亲都敢杀,连希望看望家中病母的百姓都不放过,那他们这些被迫听到此等皇室秘辛的人,难道还能活吗?

    因此,在大长公主的血书《罪己书》被应天城的茶楼酒肆暗中宣扬开时,应天城的官宦心中不是惶恐不安,反而大舒了一口气。

    因为有了这封《罪己书》,他们哪怕替涠洲王效劳,那也是维护正统,匡扶社稷。

    *

    当应天城又翻过一个孤立严酷的冬日,迎来春暖花开之时,应天城内燃起了一把火。

    趁着火势,应天城内大乱。官宦府中家丁与疲于守卫的禁卫军相搏,而魏家曾经的旧部、魏薇池未来的夫婿——城门校尉则在混乱之中,悄然打开了城门。

    里应外合之下,禁卫军溃不成军。

    玄时舒,也再一次踏入了皇宫。

    *

    宫中大乱,各自奔逃之际,玄时望没有走。他就坐在龙椅上,等着玄时舒的到来。

    他看着身穿金甲的青年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光将玄时舒的金甲照得耀眼而刺目,而他则被笼罩在冠冕的阴影之下,渐渐地也成了一道影子。

    是啊,他从来只是一道影子。

    从前,在先皇身边,他是玄时舒的影子。等他登上皇位,却是摄政王的影子。

    “皇兄。”玄时舒停了下来,就停在了皇帝的影子外。他直视着玄时望,声音清冽。

    玄时望嗤笑一声:“皇兄?”

    “大长公主的《罪己书》里,不是说朕乃李代桃僵的‘狸猫’,哪里配得上你的一声‘阿兄’?”玄时望冷冷地看着玄时舒。

    “舒儿好算计啊。说着不想活,却借摄政王之名,先斩后奏,前往支叶城。曹为刀蠢笨如斯,圈养的天师为你所用,死前还替你擦亮了路。大长公主更是愚不可及,她恐怕死前都以为,是朕杀了魏升登。”玄时望的声音越来越冷。

    “在皇兄眼里,所有人都蠢笨如猪,合该被像狗一样驱使。”玄时舒沉声道:“可驱使的人,难道就聪明吗?”

    玄时望脸色铁青,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玄时舒便已接着道:“我从前疑惑,曹为刀这样的人,怎么会犯下两个致命的错误。其一,在我的王妃于药王殿祭祀时,妄图命人折辱她。尚无完全把握,就妄想在赏梅宴置我于死地。”

    “皇兄,你知道为何吗?”玄时舒静静地看着玄时望,他们兄弟二人虽非同父,却也都有母亲的眉眼,可如今,他只觉得陌生。

    玄时望哈哈大笑,其形状,竟有几分癫狂:“朕就是要将你寸寸傲骨尽数折断,让你身边的每一分欢愉,都成为你日夜缠身的噩梦!”

    “对你备受宠爱的父皇不是你的生父、你的生父是通敌叛国的罪人、你的母亲亲手给你喂下毒药、你的继子被掳受惊而亡、你的夫人被小人折辱至死——而你,应该悔恨交加、自我厌恶地病死——玄时舒,这本该是你的命!”玄时望厉声长啸:“这本该是你的命!”

    “啊呸!”一道清亮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响起,玄时望倏地抬头去看,只见一个同样穿着盔甲,却身量娇小的人踏着光走了进来。

    盔甲下,露出了苏令德那张娇俏而又灵动的脸。

    玄时舒原本冷冽的神色,在看到她的那一瞬,刹那就添了无限的无奈与宠溺。

    苏令德站到了玄时舒的身边,连看也不看玄时望一眼:“跟这种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有什么好说的?他不配。”

    “朕不配?”玄时望正欲豪言壮语,就被苏令德无情地打断:“你配吗?驱狼逐虎,让倭寇血洗你自己的子民;天灾人祸,百姓易子而食,你还想着你歌舞升平的盛宴——不过就为着你心底那一点点恨。”

    “就连时至今日,你还以为你落得今日的下场,只是因为你非先皇之子。你跟阿舒的差别,也只在于你的身份。”苏令德冷笑一声:“多好笑啊。你这样的人,也配执掌我们阿舒的命?”

    玄时望从来没有被一个妇人指着鼻子骂过,他的脸色忽青忽白,竟是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就连玄时舒都错愕地看着她,又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轻声道:“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胆子这么大呀?”

    苏令德瞥他一眼,哼哼两声:“我还能胆子更大一点呢。”

    饶是在此时的情境之下,玄时舒都不由得因她而露出了笑意。

    这笑意太刺目,比他身上的金甲还要让玄时望痛苦。

    “舒儿。就连曹皇后也会弃朕而去,你这王妃如此胆大包天,你就不怕有朝一日,她牝鸡司晨吗?”玄时望低语若鬼魅。

    “那就给她。”玄时舒气定神闲,毫无迟疑。

    苏令德瞪大了眼睛。

    玄时舒看着他,神色淡然:“皇兄以为,我是贪恋权柄才起兵的吗?如果不是你借魏升登之手欲折辱我的夫人,我不会去支叶城求医问药。如果不是你强召她回应天城侍疾,我亦不会起兴兵而反的念头。”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玄时望瞳仁紧缩,半晌嗤笑一声,满目嘲讽。

    “圣人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玄时舒摇了摇头:“无以仁待家室,何以仁待天下人?”

    他神色舒朗,如揽怀日月星辰。

    “仁?呵!”玄时望紧紧地抓着龙椅扶手上的龙头,身体几乎都要往前倾,他的眼底是疯狂之色:“摄政王旧部追随你,是因为他们以为你是摄政王的儿子。如今,你要以正统之身继位,你难道要留下他们这群隐患吗?”

    玄时望的笑也显得疯狂:“舒儿啊舒儿,任凭你算无遗策,也没有想到,你苦心孤诣地替摄政王翻案,却是在替朕的生父正名吧?是在替和你母亲私通之人正名吧?”

    玄时舒在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时,脸色陡然大变。但苏令德牵住了他的手。

    苏令德的声音沉静如一汪清泉,抚平了他心中的躁怒:“他不是在替谁的父亲正名,他是在替为黎民百姓死而后已之人正名,他是在替迟来的公道正名。那些人直到现在还追随他,不是因为他是谁的儿子,而是因为他是光明和希望的未来。”

    “你不明白,所以你是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是史书工笔下无德无能的暴戾之君。”苏令德微微地扬起头,嗤笑一声:“至于旁的……”

    苏令德轻轻地“啧”了一声:“母后当年险象环生,你怎知她不是死前才知道,原来你是被先皇宠妃掉包的孩子。只是舐犊之情让她宁愿让你相信你是摄政王的儿子,而非一个你打心眼里瞧不起的卑贱草民?”

    “苏令德!放肆!”玄时望终于被气得站了起来,他浑身都在发抖,几乎要从龙椅上跌下来。

    昔日高高在上的帝王,如今荡然无存。

    苏令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牵着玄时舒的手,欲带着他往外走:“走吧,让他看看我还能更放肆一点。”

    玄时舒垂眸而笑。

    “好啊。”他轻声笑语,跟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金碧辉煌的空空大殿。

    留下一个玄时望,枯死在冰冷的龙椅之上。

    *

    时年暮春初夏,涠洲王玄时舒登基,举国欢庆。

    他登基之日,迎来了他的皇后——那个在“天师”口中,天下大定之日,方会重现天日的“天命之女”苏令德。

    群臣高呼万岁之时,玄时舒的目光只有苏令德。

    他看着苏令德穿着朱红色的凤袍,慢步向他走来,他唇角的笑,无论如何也落不下来。

    她的衣袂,一如她冲喜之日那般娇艳。他还记得他们在那个喧闹的、各怀鬼胎的喜堂里,隔着人群遥遥撞上的视线。

    “原来是我的王妃啊。”他那时,还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分量。他不知道,他这句话替自己挣来了怎样的一道天光。

    他的命,或许本该像玄时望所说的那样,沉入暗无天日的泥沼,活得像一条可怜又可悲的臭虫。

    可谁也没想到,他的命不是握在玄时望手中,甚至也不是握在他自己的手中,而是握在苏令德的手中。

    而她的手心里,永远跃动着花团锦簇、生机勃勃的春天。

    他愿追随着他的春天,至死不渝。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