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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撇了撇嘴,说:“有一题没做出来,其他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徐昭随即皱起眉,道:“初赛怎么还会有题没做出来?” “这两年致新杯初赛难度提升了,两道组合题……” “你总找借口,怎么提升?” 车窗上的雾气凝结了,他垂着头,看自己的手指,中指的指腹凹陷下去,是笔压的,指尖还沾着一点墨水渍,窗外围着黑压压的一片羽绒服,考生跟家长叽叽喳喳地说着题好难,家长笑着,似乎并不当回事。他不知为何,突然有点想念爷爷,转头对徐昭说:“我想去爷爷家,正巧问问他那道题。” 徐昭握着方向盘沉吟了会,道:“开过去有很长一段路,你要有问题,我打电话给林鹤让他过来。” “其实也不光光是想去问题,我有点想爷爷了,这两天我一直梦到爷爷,总觉得他有话想跟我说,虽然真的见面了,他也就是跟我随便闲聊两句,但是不知道怎么,我就是有点难以心安……” 徐昭停顿了好几秒,说:“他们出去旅游了,两周后回来,你先准备好复赛,一切等到结果出来了再说。” “可是……” “你上次答应我什么?致新杯要拿第一。还有下次你碰到徐阳mama的时候,也别提起致新杯的事。我怕又跟上次一样,害得大家空欢喜一场。” 徐昭总有办法让他哑口无言。他不再说话,缩着脖子看窗外的落叶。S市的冬是很冷的,但偏偏不下雪,索性下一场大雪,倒是浩浩荡荡地抒发一下冬日的苦闷。可惜这个城市跟这个城市大多的市民一样,含蓄,高压,就像现在停在电线上的麻雀,如履薄冰,凝结而成的冷意聚集在这个城市的顶端,一副摇摇欲坠,即将倾倒的模样。 回到家,徐昭嘱咐他不准多吃,所以他就着面包袋,只吃一点点,又喝了半杯牛奶便被轰上楼。吃晚饭时,沈峰已经回来了,但难得寡言,最热闹的那个人静了,这个原本肃静的家庭便更静了,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响声。徐衍昕悄悄打量起一反寻常的父亲,只觉得他憔悴了不少。 但问起时,沈峰按着他的肩,笑得很勉强,说:“年末事情多,稍微有点累了,对了,魏老爷子前天说魏寻从意大利回来了,反正是邻居,我让他寒假教你画画?” “真的?可是妈那边……” “我去说,学画画又不是传染病,怎么还抑制传染源了?你只管好好比赛,别的事情,都由爸妈来cao心,保准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沈峰说得慷慨,目送着小孩上楼后,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徐衍昕绝不能算细腻敏感的男孩,但总有点心慌,就像初中那次,隐隐约约就能感到背后有一双推手。这次也是,冥冥之中,他感到有一种野蛮生长的力量,在心口沸腾翻滚,像是一夜参天的大树,也像是冲破河堤的浪花。 梦里的爷爷是陌生的,牵着他的手走,不管他说什么,爷爷都始终没有回答,时间长了,他甚至怀疑牵着他的手是枯木,是碎骨,没有任何温度。当他颤着声音问起时,整个世界震动起来,那一片片白色轰然倒塌,原来他们一直围着一根石柱绕圈。从未向前。 惊醒时,他浑身是汗。 他看了眼钟,又扫了眼床边的风铃。风铃依旧静静地挂在那里,被月光折出一股透明的蓝,他看了好一会,才趿拉上拖鞋出门找水喝,经过沈峰徐昭的房间时,却听到了轻微的争吵声。虽然他父母总是拌嘴,但其实关系不错,沈峰是难得的好脾气,总能三下五除二地解决那点小小的争执。 但他附在门上时,听到的却是沈峰高昂的吼声,而徐昭始终保持着那没有感情的音调。 “你再这样下去,他会恨你,离你越来越远,我真搞不懂为什么要这样?” “怎样?如果不是你百般阻拦,他现在早在大学里读少年班了。至于会在那个初中被那帮小混混推下楼,住了一年ICU吗?” “那只是一场意外,但你有没有想过他15岁读大学会受到多少期望?受到多少非议?住院那年为了不让你失望,他从没放下过书本。如果别的妈生到这样的小孩,早就偷着乐了,我看你是想逼死他!我们就不能做一对开明的父母,让他做自己喜欢的事吗?一个快乐的家庭有什么不好?” “什么都不好!” 徐昭吼了一声,尖锐得像用指甲在黑板上划,徐衍昕从没听过她这么仪态尽失的声音,吓了一跳。 “我们来完成他的画家梦,那谁来满足我以前的梦?徐濡卿在你们像世界上最民主大度的爷爷、老丈人,但实际上他跟我没有任何区别,他逼迫我学数学,发现我天赋平平后逼我学法律,他不允许我早结婚,因为那时我的对象是他看不起的商贾家庭。他现在老了,病了,忘了,变得那么无辜。而入赘到我们家的你,竟然一口一个快乐教育,你问问你最尊敬的徐院士同意不同意?哦,他现在得了老年痴呆,应该也回答不了你,一个学者得了这种病,简直可笑。” “徐昭!你怎么能说得出这样的话,他是你爸!” “但我说错了吗?!” 所有的声音在沈峰的吼声里戛然而止,就像退潮的海浪一样慢慢地远去,他只能看见那一条白色的细线退到比地平线更里的地方。他缩回了想拧开房门的手,慢慢地蹲到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