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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元青沉默了一刻道:“陛下忘了,您说过的……陈景不在了。” 少帝此时脸色还有些苍白,便带上面具,简短道:“走吧。朕随你去趟北镇抚司。” * 北镇抚司灯火通明,赖立群在衙门口焦急等待,来回走了好几趟,才看到挂着宫灯的马车过来,待马车停好,傅元青与少帝及曹半安下车后,赖立群单膝跪地道:“老祖宗,曹秉笔,属下辜负重托,万死难辞其咎。” “赖大人不用如此。”傅元青扶他起身,“带我去诏狱看看,边走边说吧。” 一行人入诏狱。 衡志业的囚房便在地下第一层,有半扇窗户,可以晒得到阳光。不止如此,他囚房内各类物品一应俱全,一看便是得到了很好的待遇。 如今所有物品都被砸烂,被褥被撕碎,书籍被撕成粉末。 衡志业倒在其中,让人刺中心口,流血而亡。 他双目睁大,面目狰狞,死不瞑目的样子。 在靠近石墙的地方,写着一个大大的冤字。 乃是他死前以血书写,如今血浆凝固,显得分外阴森。 “曹秉笔嘱托过,我们没动衡志业。”赖立群说,“怕外面学子发难。又派人十二时辰监视着,若不是今日揭帖太多,我一时着急,便抽调了人手出去,怎么会中了jian人之计。让人杀了衡志业。是属下失职!” “杀他之人呢?”曹半安问。 “那个贼人被我们围追堵截,在东便门附近自焚而亡。” “太刻意了。”傅元青打量完了蛛丝马迹,起身道,“此时已经寅时过了,附近百姓都已起身准备做功,他在那边自焚,自然引人注目。口口相传,事情便被传开了,谁也拦不住。” “是……属下也知道。”赖立群忧心忡忡道。 “今日的《辩jian疏》揭帖统共多少份,统计了吗?”扮做陈景的少帝突然开口。 赖立群奇怪的瞧他一眼,却还是下意识答道:“已追缴的有两万八千份,这只是能追查到的,民间散落的更多,估计可能散播了近五万份。” “短时间内如此多的揭帖出现,又不是在经厂雕版,一定有集中印刷的地方,在何处?”少帝又问。 “方厂公已经安排东厂孔掌刑去查抄了。”赖立群说,“在州峰书院。” 州峰书院。 严吉帆之前讲学之处。 浦夫子去世时,青云蔽日的歌谣最早传出来的地方。 东乡党学子聚集地之一。 这四个字一出,在场几个人脸色都变了。 “之前《庙堂忧危疏》只局限在朝廷官员中,扩散并不算大。不消一日,第二张揭帖就来了,内容极近煽动。便有人想这是谁人所做。”傅元青开口道。 “大家会以为是衡志业?”赖立群问。 傅元青看着地上衡志业的尸体:“衡志业死了,不是自杀,而是被人所杀。他以血书冤,杀他之人死在了东便门。这些事情包不住,很快便要扩散开。至于《辩jian疏》是不是他写的,是不是他安排人送出去的,这个真相真的重要吗?” “衡志业削官回东乡后,创立东乡书院,变成了士林的精神领袖之一。大量士林学子和官员拥戴他,被冠上了现世圣人的称谓。他在这个时间点死,便与《辩jian疏》脱不开干系。如今,连雕版之处放在州峰学院都算好了,东厂查抄州峰学院是众目睽睽的事。他的死只会被认为是我傅元青为了找人做替罪羊冤屈而死。一定会激怒大量聚集在周围书院的学子们……赖大人,因浦夫子之丧,还有恩选暂留京城的学子有多少。” “……大约一万。”赖立群脸色发白,“属下的疏忽,是属下的疏忽。若衡志业还活着……” “背后主使等了这个机会很久了。”傅元青说,“这不怪你,也不怪半安。这样的连环之计,没人能避开。只能一步步走,明知道前路是险境,也得走。” “学子的事,还好办,咱们四卫营三万二千户,也算镇的住。”曹半安道。 傅元青摇头:“学生们一旦被激怒,便不怕流血。可他们都是大端朝未来栋梁之才,四卫营也好,锦衣卫也好,怎么忍心抬手挥刀于手无寸铁的学生?况且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便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他抬眼看向沉默的少帝。 少帝的面容隐匿在天将军面具之后。 “一旦朝中有心之人利用学潮,在朝廷内外呼应,逼迫陛下彻查jian佞……就算是皇帝陛下,也不得不审慎抉择。” 少帝声音有些哑:“抉择什么?” “究竟是保一人?”傅元青仿佛有些释然的笑了笑,“亦或者保天下士子之忠心?” 少帝的眼眶红了:“这还用说?只有一个答案。” “说的没错,其实从头到尾只有一个答案。”傅元青轻轻叹息一声:“我在碣石看到那浪花温和,可一浪又一浪,抵达岸边的时候,就算前浪不愿意,也最终无奈被推搡着拍碎在了礁石上。有些抉择可以选择,就算是天子有些抉择也无法抉择。” 所以百里时所言不假。 有时候推开一个人,并不是因为不在意或者不爱惜。 灾荒中最后一块饼、病重时一碗汤、施舍的一碗粥,摇尾乞怜换来的是最在乎人的活下去,哪怕多活一刻……便是世间碾入尘埃之人,也有要守护的宝贵性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