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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贵 第25节

    乐之翊笑了笑,回房继续去完成她刻了一半的木雕熊。

    等乐爸爸把煮好的饺子装盘端上桌子,乐之翊的嗅觉和馋猫一般,透过一丝门缝就闻到香味了。她掐着时间点来到客厅,准备开吃。

    “这几个包得特别好看,等会儿给小冉吃,反正饺子凉了也好吃。”乐之翊说。

    “我说你老去打扰他,他不嫌你烦啊?”乐爸爸问女儿。

    “烦?我是去给他送好吃的,他欢迎我都来不及,怎么会嫌我烦?何况他对我的感觉本来就不错。”

    “啊?”乐爸爸一阵迷糊,不知道女儿这份自信是从何而来。

    乐之翊步行去送饺子,顺便消食。只不过没走多远就下起了小雨,幸好她带了伞。

    乐之翊撑伞走到老小区附近的便利店,走进去在冰柜里挑了两罐水果味的饮料。她拎着购物袋出来,巧的是很快便瞧见一个熟悉的人走来,一看是冉恺明。他连伞都没撑,戴着耳机低头走路。

    他这是要去哪里?她当即喊了他的名字,但显然他没有听见。

    等她快步跑到他面前时,他才注意到她。

    冉恺明刚刚脑子里想的都是昨晚和母亲的那通电话。她终于愿意接他电话了,但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说得含含糊糊,末了还是一句老话甩过来:“你管好自己就是帮我,懂吗?别再问这么多了,我很烦。”

    当他看见乐之翊的脸忽然跳入自己的视野范围,有些意外,顺手摘了一只耳机,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你怎么不撑伞啊?”乐之翊没回答他的疑问。

    “雨小没事。”

    “你这是要去哪里?”乐之翊又问。

    “随便走走。”

    乐之翊没接话,以她敏锐的观察力足以发现今天的他心情不佳。她不想贸然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儿,只是对他微笑,然后说明来意。

    “饺子给我吧。”既然她特地赶来送饺子,他也不能拒绝。

    “饺子在我包里。”乐之翊提了提手里的袋子,“你吃过中饭了吗?没吃就找个地方吃饺子吧,我还买了饮料。”

    “吃过了。”冉恺明看着她,“我想一个人走走。”

    “下着雨,你没带伞,走什么啊?”乐之翊柔声说,“去找个地方坐一坐吧。我刚是走过来的,现在也累了,想休息一下,不如陪我去凉亭那边怎么样?”

    未等冉恺明回答,乐之翊已经拽着他的袖子往凉亭方向走了。

    因为下着雨,凉亭里空无一人。

    乐之翊拿出包里的一盒饺子,打开后连同准备好的筷子和调理包一块递给他,然后连开两瓶饮料,一瓶放在自己腿边,一瓶放在他腿边。

    “我爸爸今天包了这种小钱包造型的饺子。”乐之翊点了点饺子,“很可爱吧?”

    “嗯。”冉恺明不想拂了她的好意,拿筷子夹了一只饺子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

    乐之翊喝了一口饮料,又说:“知道我爸包的饺子为什么特别好吃吗?因为他在饺子皮里放了点蔬菜汁,你仔细咀嚼会有蔬菜的香气。”

    “嗯。”他纷杂的心慢慢安下来,忽然觉得听她唠一些家常也挺好。

    “你不喝点饮料?”

    他拿起饮料喝了一口,觉得味道酸酸甜甜的。

    乐之翊又喝一口,继续说自己爸爸在饺子上的造诣,以及在馄饨、生煎、锅贴、鸡蛋饼和rou夹馍领域的传承与创新。

    她越说越多。

    “他下岗前在一家规模不小的饭店当厨师。我小时候,每回周末轮到他值班,他都带上我去饭店,我就躲在厨房的角落里写作业,他做好客人的菜后给我开小灶。那会儿我可有口福了,很多漂亮新潮的菜都尝过,有段时间吃得整个人都圆鼓鼓的。有一回我被饭店经理发现了,很紧张,心想他应该会批评我爸,不料经理人很好,带我去员工休息室,找来一张小桌子让我写作业,还送了我一块很高级的巧克力,包装纸上有金箔,我舍不得吃,就放在裤袋里,结果回到家忘取出来,裤子被我mama糊里糊涂地洗了,一整条都变成巧克力色了,想起来还很搞笑。说起来,我妈真的不擅长做家务,当年媒婆把她介绍给我爸,我外婆说她不会做饭也不会洗衣服。谁知我爸觉得啥都不会没关系,人长得漂亮就可以,一定要坚持去看一眼,结果一眼就喜欢上了。”

    乐之翊说到这里笑了,看着冉恺明说:“你看,长得好看是不是可以当饭吃?”

    冉恺明不置可否,喝着饮料听她说下去。

    “我mama年轻时有公主病,提个热水瓶就喊累,她也是被她爸宠坏的。她嫁给我爸的前两年也是老样子,什么活都不干,下了班就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第三年变了,因为发生了一件事,让她感触很深。当时我爸被单位的一个同事冤枉,怀疑我爸偷了他的八百块钱,因此还搜了我爸的包,但什么也没找到。我爸脾气太好,对他说‘你要还不信就来我家找’,结果那人真的来我家了,还带了未婚妻一起来。他们在我家翻箱倒柜,动静声大,连对面邻居都知道这事了。结果钱还是没找到,他当场哭了出来,我爸竟然还安慰他,说如果他急着用钱就借钱给他。这事之后我妈就觉得我爸这人太好欺负了,谁都能来踩一脚,她决定从此强悍起来,由她罩着他,好让他少被人欺负。”

    乐之翊说下去:“下岗后他们先是摆摊卖油条和鸡蛋饼,再是自己租店面开面馆,天天早起晚归,累到随时可能倒下,但他们都咬牙坚持下来了。我真佩服他们,换作是我估计早就躺平让生活□□了。那些年,我们家经济很紧张,但我爸努力做到每一季度给我妈添三件新衣服,每年她生日都送她一份好的礼物,他自己手头从不留钱,连理发的钱也不留。”

    “所以爱情真的能改变一个人,譬如我妈这个重度公主病患者,她为了我爸性格变得越来越坚强,他们一起走过了风风雨雨,很不容易。”她坦白说,“所以我很相信爱情,我不觉得说出来有什么rou麻和羞耻的,爱情本身就是一件美好的事。”

    冉恺明静了静,看着她的眼睛说:“所以其实你知道,那不只是亲亲和抱抱。”

    乐之翊笑说:“我当然知道啊,但还是会忍不住幻想一下偶像剧情节,毕竟我们这一代吃苦比他们少,人一旦安逸就会有各种幻想啊。想归想,我也不至于脱离现实,误以为爱情全是甜蜜,没有一滴苦水,那肯定不现实。”

    她的心比她表面呈现出来的要细腻多了,冉恺明想。

    “你呢?我说了这么多口都渴了,该你了。”乐之翊把饮料一口气全喝了,捏扁饮料罐,“换你说点自己的事给我听。”

    “我没什么可说的,你知道我从小就没有爸。”冉恺明也喝完了饮料,转着手里的空罐子,慢慢说,“我妈她是一个很要强的人,我小时候和她一起住在我外婆家,她一直瞧不起周围那些人。那些闲言碎语的人,私底下无数次讨论我的身世,猜测我是哪个男人和她生下的,时间长了,连带他们的孩子也跟着猜测我。”

    “那你小时候有朋友吗?”乐之翊问。

    “几乎没有。”冉恺明说,“读幼儿园前我就待在外婆家的院子里玩泥巴,还有一些别人丢弃的玩具,外婆都捡来给我,很多是毛绒娃娃,女孩子玩的。后来我妈去广州打工了,赚了不少钱,每个月按时汇款到家里,很快我也有了沿着轨道前行的火车、会翻跟斗的机器小狗和各种汽车模型。不过始终是我一个人玩,没别人。”

    那会儿有很多孩子欺负他,他和他们打架,打得鼻青脸肿的,但他不想再提了,直接跳过了那段。

    “这么可怜。”乐之翊叹息,“还有呢?你告诉我,我绝不会告诉别人。”

    “我外婆她也是一个单身mama,我和我妈都随她的姓。她一个人把我妈和小姨拉扯大,我妈又走了她的老路,以至于很多人都瞧不起我们。”冉恺明停下转动空罐子的手,把它放在栏杆边沿接雨水,“他们觉得没结婚就生孩子的女人道德上一定存在问题。”

    他想起那会儿mama还和他住在一起,有两个男人时不时过来献殷勤,这直接导致闲言碎语的频率越来越高,周围人看她的目光是异样的,他自然也无法幸免。后来两个追求者都被她严厉拒绝了,但闲言碎语更猛烈了,从“她真会啊,瞧瞧那身段”到“她装什么清高,还以为自己是第一次找对象啊”。似乎接纳或拒绝,都是她的错。

    “胡说八道。”乐之翊听了忍不住吐槽一句,“明明是渣男人的错,那些人这么闲怎么就不去骂他啊?”

    “渣男人,”冉恺明低声,之后放空许久,久到乐之翊拍了拍他的手背,提醒他该继续了,他才说下去,“这几年他来找过我。”

    “啊?”

    冉恺明抬眸看她,用无所谓的语气说:“他后来娶了一个女人,生下了两个女儿。但他一直想要一个儿子,所以他跑来找我,向我承诺会给我和我妈经济补偿,条件是让我在私下认他。他说他以后不会让两个女儿继承他的重要财产,他会想办法给我。”

    “天啊,他太无耻了,我已经无法用言语描绘自己的愤怒了。”乐之翊着急问,“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让他滚,没人稀罕他的东西,拿来也是恶心人的。”冉恺明懒懒一笑,又垂下眼眸,“他几次开车到我学校门口,一开始我恨不能直接冲他的脸给他一拳,但忍住了,慢慢学会留个心眼,远远看见他的车绕道而走了。没办法,如果停下来和他对峙更引人注目。”

    “你mama知道这事吗?”

    “知道,我没瞒她,她说别理他就行。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当他是一个垃圾了,连他的名字都懒得提。”

    “这个渣男,你mama当年怎么就上他当了?”

    “我也不知道。我见他的第一眼就看出这人很虚伪,说出口的话没一句是真的。”冉恺明的手臂搁在护栏上,曲指抵额,白净的皮肤上有些湿润,是偶尔飞溅进来的雨滴,他也懒得去擦,说下去,“她竟然和这种人谈了三年,直到怀孕了,他说不想要时她还以为他在开玩笑,等被他抛弃了才醒悟。他抛弃她后也没消停,找了一个又一个,其中有一个还是我小姨的朋友,明知他是什么德行依旧上当。”

    “难以理解。”乐之翊听着也很纳闷,不知不觉学起他的姿势,也将手臂搁在护栏上。

    冉恺明忽然看向她,发现她的脸红了很多,就像是发烧一样。他随手拿起空罐子一看,角落写着此饮品有8%的酒精含量。

    难怪,难怪他的脖子也有些发热。

    乐之翊把脸轻轻埋进手臂里,慢悠悠地问:“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是吧?”

    “我该原谅他吗?”

    “不该,但我怕你会心软。”

    “我像是心软的人吗?”他轻轻问她。

    “我觉得你是。”她晃了晃垂下来的那只手臂。

    冉恺明不说话,转过脸去,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原谅那个男人。

    因为那个男人,他从小被其他孩子嘲笑。也因为那个男人,他大女儿几次带人来学校门口堵他,先是推推搡搡,再是变本加厉找到他小姨家。一帮人隔三差五来闲逛,蹲着抽烟,说着脏话,等他过来就朝他拍手,齐齐发出嘘声。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和他们打了一架,之后他不打算再忍了。

    高考前一天,他们照常过来游荡,他看见他们对小区的中年妇女做下流的手势,他觉得恶心透顶,本想绕道走但在一秒钟里忽然改变了主意,他为什么要躲?之后他们动起了手,他被其中一人皮带上的铆钉划伤了腹部,当晚伤口发炎,发起了高烧。他撑了一天,但第二天考试时他撑不住了,他看不清眼前的字,整个人很晕,最终晕倒在考场上。

    他承认,那段时间他脾气很大,他不想再忍受任何一个白眼和任何一个带有羞辱性的词汇,那些瞬间点燃了他从小到大一连串的自卑记忆,越烧越旺。

    即便他的理智告诉他没有任何可自卑的理由,但他常常会瞧不起自己。再优异的成绩和再多的奖项都没法让他摆脱一个人坐在院子水泥地上玩别人不要的玩具时的那种孤独。

    他不知道会带着这样的感觉走到人生的哪个阶段。

    “小冉?”乐之翊轻轻喊了他一声。

    “什么?”冉恺明回过神来。

    乐之翊脸颊红红的,开玩笑地问他:“你以后不会当渣男吧?”

    “你觉得呢?”他反问她。

    乐之翊摇了摇头,然后说:“我觉得你会对人很好,尤其是对自己喜欢的人。”

    冉恺明看着她的脸,终于说:“你要不要照一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

    “嗯?脸很红?我自己也觉得有点烫,但不知道为什么。”

    冉恺明拿起空的饮料罐凑近她,给她看那行字。

    “哦,原来如此。我说呢,怎么老感觉脑袋有点晕。”乐之翊挠了挠头,“没事,过一会儿就好。”

    “你平时滴酒不沾?”他放下饮料罐。

    “嗯。”

    “挺好的。”他说。

    “我本来就好。”她朝他一笑,脑海又莫名浮现他说的“一股甜味”。

    她朝他笑的同时眼眸起了一些涟漪,好像眼睛会说话一样。换作平日,他会移开目光,但这一刻他没有,就这样和她对视。

    “你这样坐着不累吗?”他忽然问。

    “不累,很舒服,我喜欢这样听雨声。”片刻后她又补充,“也喜欢这样看着你。”

    他听了问:“我很好看吗?”

    “你当然好看。”

    “和你手机屏幕上的人比呢?”他早发现她的手机屏幕是一个男的,一看就不是她生活中认识的人,估计是一个他不认识的男明星。

    “你赢了,毕竟他没机会离我这么近,我摸也摸不到。”乐之翊反问,“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凑合吧,虽然赢得有些勉强。”他不知不觉伸手去擦掉一颗她鼻尖上的雨珠。

    谁知乐之翊当即打了一个喷嚏。他笑了,没有嫌弃地立刻收回手,而是也把头靠在手臂上,继续和她对视。

    “对了,你真的觉得我身上有甜味吗?”她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问了出来。

    “平常有,今天,”他凑近一些,装作要仔细闻她,然后皱起眉说,“好像有点味道?你几天没洗澡了?”

    她抬起另一手作势要打他。

    “骗你的。”他拉住了她的手腕,放下后握了几秒才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