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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郡主全然不为所动,只暗自攥着拳头,音色冷冽道:“百十年间,北狄屡屡进犯,所过之处,可曾留过一个活口?” 方守明一时哑然。 大允王朝曾有三任皇帝御驾亲征,尽皆困死于幽诛关下,尸骨无还。 北狄王室残暴嗜血,所过之处全然不放过任何一个大允子民。 若将北疆三州拱手让人,哪日北狄王室心血来潮,大约能屠尽整座州府。 “暴虐无度,嗜杀成性,”楚流萤语气狠绝,“我朝与北狄恩怨纠葛百十年,诸位该再清楚不过。” 方守明开口欲争,被她极冷的一眼扫过,忽然噤了声。 小郡主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将殿中十数张各异的嘴脸尽收眼底。 她一阵见血道:“放北狄入关,究竟是为江山社稷,还是为了往后十数年,苟且偷生的太平荣华?” “你放肆!”方守明一时恼羞成怒,还未有动作,忽然被傅长凛一支飞笔砸在腿弯,直直跪了下去。 “诸位读过那封血书么?” 众臣一时愣住,却听得那位娇矜小郡主已然一字一句,诛心泣血地诵道: “天罚怒降,幽诛暴雪。京师北望,天堑难夺。臣忝蒙国恩,愧不能报。惟表此疏,叩谢圣听。愿于七千将士共化精魂,永守北疆。” 小郡主早红了眼眶,强忍着哽咽念道:“……愚臣楚叙白亲笔。” 这是那封血书的末尾,极小的一寸角落里,落下的半段题款。 殿中再无一人出声,唯有少女偶尔泄出的一点暗哑泣声,连同那句锥心蚀骨的叹息:“百年战火,总该有个了断了罢……” 方守明怔怔跪在地上,再没有颜面辩驳半句。 小郡主紧咬着牙关,终朝皇帝深深一叩。 裴罗带来的全部身家,已原原本本地归在车驾之中。 傅长凛带着朝廷连夜仿制的北狄衣物,一路浩浩荡荡直出了城门。 十万大军散于三州之内,正肃整军容,严阵以待。 北疆路远,又有一月之期所限,越早出发,战前留给将士们休整的时间便越多。 小郡主一袭宫装跟着进了车驾,眼尾还挂着点未退的湿红。 她一袭宫装,乘着繁盛的轿辇穿过繁盛闹市,才终于被喧天的锣鼓声送出了城门。 少女守在窗牖边,一瞬不瞬地望着身后愈渐微渺的城楼。 彻骨的冷风灌进来。 傅长凛将挂在窗口的小郡主摘下来,仔细合拢了窗牖。 他从软榻之下取来绒毯,披在她身前道:“边关路远,小睡一会儿罢。” 出了天和城,一路向北途经云雾二州,以收整全部军队。 以眼下行军的时速,大约需要七日。 这位祖宗本不必来的,却偏偏打着“做戏做全套”的由头,执意北下幽诛。 任谁都劝不动她。 傅长凛知她心中的暗结,只轻叹一声,温凉的指腹揉了揉她热红的眼尾。 楚流萤蜷在蓬软的云榻间,落落寡欢地望一眼他,问道:“你不怕么?” 少女轻颤的睫毛扫在他指侧,分明是极细微的扰动,却莫名教他心尖发痒。 傅长凛倾身而下,独属于男性的冷冽压迫感瞬间在狭小的空间中炸开。 小郡主后背已然抵上了车壁,退无可退。 他似乎格外喜欢无限贴近于她,像是某种护食的野兽一样,暗中用尽办法,试图在她身上留下独属于他的印记。 哪怕只是一丝微末的气息也好。 傅长凛淡淡回道:“何需畏惧。” 他们占尽先机,尚未开战便已斩下敌将首级,可谓是占尽地利人和。 何况傅长凛的父亲傅鹤延接任大司马一职九年,练兵严苛,从未懈怠。 康帝在位时,国力一时昌盛至极。 只缺一个天资卓绝的将领,便可挥师北下,剿灭北狄。 傅长凛屡屡请命,尽皆被康帝严辞驳斥。 平宁三十六年间,与北狄打过近千仗,却从来只守不攻。 若非这场叛臣之害,恐怕至今大允仍无出师的念头。 傅长凛轻柔而克制地替她揉着绯红的眼尾,宽慰道:“我们已是胜算极大,放宽心罢。” 小郡主整个现在云一样蓬软的枕榻里,捧着胜雪白的狐裘毯,露出一截纤细瓷白的脖颈。 她眼角热痛,一时被这样微凉的指尖揉得很是舒适,便不自觉地哼哼两句。 人下意识的习惯是极其难以抹去的。 小郡主自幼娇生惯养,又是家中幺女,养得一副天真烂漫的性格。 傅长凛瞧她终于勉强松开微蹙的眉尖,才暗自吁一口气。 倘能捱过这最后一个冬季,他便也该回来了。 小郡主平生所历的第一场死别,近乎已经成了她心底不愈的一道疤痕,一触便疼。 这些傅长凛尽皆看在眼里。 只是他已将能做之事做到了极致,剩下的,便唯有听天命罢。 小郡主连日筹谋,大约已接连几夜未睡过一场踏实的好觉。 此刻蜷在温软的的枕榻中,被车内融融的炭火一烘,终于困倦地睡过去。 傅长凛取下她发间的华冠,将人团进轻柔的狐绒毯中。 他终于如愿摸到了她脸颊那点悄悄藏着的软ro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