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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用主义者的爱情 第9节

    见叶锋真要和自己一起走,费霓的语气和缓了些:“你回去吧,我今天不想在外面吃。”

    “你去哪儿,我跟你一起去。”

    “叶锋,我觉得我们都应该重新考虑一下。”

    “我没什么可考虑的。我妈的态度不代表我的态度,以后和你结婚的是我,不是我父母。你因为他们否定我,是不是对我很不公平?”

    叶锋长了一张适合做丈夫的脸,好看得很可靠。他在无线电工业局做科长,在这个电视机电唱机收音机都要凭票买的时代,多的是人求他办事,但他脸上没有一丝盛气凌人的劲儿。费霓觉得他和他的爸妈还是不一样的,她决定再给他一个机会。

    费霓最终还是和叶锋一起吃的饭,在她和方穆扬第一次去的那家馆子。

    费霓看了好几秒,才确定离她两桌的年轻男人是方穆扬。

    她很清楚他长什么样,她想不通的是他怎么又来这儿了。坐他对面的是一个穿蓝色便服的男人,头上的白发表明他至少五十岁以上。

    方穆扬也看见了费霓,两人对视了几秒,是费霓先避开的。

    对面男人问方穆扬:“看见熟人了?”

    中年男人姓傅,是出版社的负责人,也是方穆扬mama的老同学,出版社下面有一个工农兵美术创作培训班,市面上有影响的连环画大都出自这个培训班。

    “一个朋友。”

    方穆扬叫来服务生,为费霓这桌加了一个奶油烤鱼一个罐焖牛rou还有两盘冰淇淋。

    他对服务员说:“加的这些记我的账上。”

    傅社长问他:“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她现在未必想理我。”

    傅社长不由得对这位方世侄多了一分佩服,这十年物是人非,只有方穆扬,受贫下中农教育了这么多年,仍是浪荡公子哥儿的做派,今天手里有两个钢镚儿,绝不留到明天。人家不想理他,也要特意给人加菜去招惹人家。

    他很想和方穆扬谈谈他的母亲,当年他和他的母亲是大学同学,她请他到西餐厅里吃东西,那家餐馆比这里的菜品要地道得多。往事有太多避讳的地方,许多不适合在公开场合讲,于是只能挑挑拣拣。

    多年来的沉浮养成了傅社长私下说话绝不让无关人士听见的习惯,他的声音准确送到了方穆扬的耳朵里,第三人却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你爸妈当初嫌家里知识分子太多,就想让你初中毕业后去当工人。你如果能进工厂也算实现了他们的愿望。”

    傅社长说的都是真的,但他没点明的是,方穆扬现在去培训班,只能是知青的身份,随时可能回到乡下。如果先去工厂当工人,再调到培训班画连环画,就是另一番情形。

    “培训班不能给你提供宿舍,你看能不能让知青办帮你和房管局反映一下,让他们把你家原来的房子划一间给你。”

    第13章

    傅社长心里也清楚,要房子不是容易的事,方家的房子早就住了别人,这些人好不容易住进去,怎么会主动搬出来。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方穆扬的外祖母去世留给他两个宅子,上百个房间,都被他母亲豪爽地捐了出去。现在想要一间房,却是如此艰难。

    方穆扬却没把这个当大事儿,“要是他们不给我房子,我就去睡房管局的办公室,反正那儿晚上也空着。”

    罐焖牛rou送上来的时候,费霓第一反应是:“我们没点这个。”

    服务员指了指另一桌的方穆扬,“这是他送给你们的。”

    叶锋顺着服务员的方向看过去,回头对费霓说:“这是不是你那个同学?”

    叶锋只见过方穆扬一次,但他长得很有识别度,再次见面他马上想起了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费霓想方穆扬这人真是没救了,这么穷还要摆阔,她对服务员说:“这个我不要,你送到他们那桌。”

    “这个还是你亲自跟他说吧。我们只负责上菜。”

    奶油烤鱼上桌的时候,费霓忍不住说:“他到底点了几个菜?”

    “还有两盘冰淇淋,正餐结束后上。”

    “冰淇淋无论如何不要再上了。”

    服务员无奈走到方穆扬身边转达了费霓的话。

    方穆扬说:“听她的,不要了。你帮我告诉她,不用为我担心,这两个菜我暂时还能请得起。”

    服务员不知道这俩人在搞什么,但还是把方穆扬的话转述给了费霓。

    费霓的眼睛转向方穆扬,方穆扬冲她笑了笑,她瞪了他一眼,低头吃鱼。

    叶锋觉出了不对劲,问费霓:“这人不会在纠缠你吧?”

    “没有,我之前帮过他一个小忙。”

    “什么忙?”

    “不值一提。”

    方穆扬掏钱买了两桌的单,费霓当初把他的钱按面值大小排布,现在这些钱早没了大小之分。他掏出一把钱看都没看就递给服务员,在脑子里飞快地算了一遍账,又从服务员手中抽出一张两分钱的纸币塞回自己裤兜,服务员还在数钱,谢谢已经从方穆扬嘴里溜了出来。等服务员确认付钱无误后,方穆扬早就离开了桌子。

    傅社长做好了请客的准备,没想到被方穆扬抢了先。

    “怎么能让你请客?”

    “等我没钱了,就去你家蹭饭。”

    他这么一说,傅社长想起了方穆扬的父母。他父母一直都很慷慨,不过那时他们有慷慨的资格。方穆扬其实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结账时,费霓才得知方穆扬已经付了钱。她本来打算连方穆扬点的菜都自己买单的。

    从餐厅出来,叶锋问费霓:“你这个同学在哪儿工作?”

    “他是知青。”

    叶锋这下放了心,一个知青对他毫无威胁。

    “你哪天把他约出来,咱们一起请他吃饭。”

    “算了,没必要见面。”

    叶锋送费霓到她家楼下,破例没有上去坐坐。上去了就得解释,费霓为什么又把给他父母的礼物拿回来了。

    费霓没有立即回家,而是拿着点心匣子和茶叶骑车去了方穆扬所在的医院。这些东西她是不能拿回家的,拿回家就会暴露她在叶家发生的一切。她吃了他的饭,把点心送给他也是还礼。

    方穆扬的病房里空无一人,他床头上挂着一张人体结构图。以前她来的时候是没有的。床头柜上摆放着一摞画,上面的画都是临摹她送他的连环画,他摹仿得很到位,不知道的还以为连环画作者是他本人。最下面几张都是小护士的像,她以前只听说过他画小护士,现在眼见为实,又是一番心情。这几张和连环画是不同的风格,费霓觉得方穆扬画小护士更有热情些。费霓马上发现了方穆扬眼睛的歹毒,这些天他一定没少盯着小护士看。

    他的床上摆着一件叠得方方正正的衬衫,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衬衫的第一个扣子和下面的扣子稍微有些区别,一看就是第一粒扣子掉了,又被人缝了新的。那么细腻的针线活儿,肯定不是方穆扬自己做的。他的房间还算干净,但这干净也是粗枝大叶的,枕头罩都罩反了也不知道。费霓相信,很快这个枕头罩会被翻过来,只不过翻枕罩的人应该不是方穆扬。在她走后,他马上找到了接替她照顾他的人。

    他可真是个人才。

    她不在的日子,他的生活丰富多了。他不回乡下也不是听她的话,这好日子,怎么舍得离开。

    他唯一没骗她的是,窗台上的花都被他养得很好。

    她没再看下去,就把点心匣子放在床头柜,下面压着一个纸条,写明这是她和她男朋友送给方穆扬的礼物。

    费霓并未从医院直接回家,而是拿着茶叶罐去了她心里认定的大嫂家。她大哥在乡下插队,林梅回城仍坚持等他,在费霓看来是很难得的。因为难得,所以要珍惜。梅姐正用缝纫机做枕巾,一家六口人挤两小间房子,等到家人都出门,她才能够获得短暂的清净。

    费霓一到林家,林梅就给费霓看她在做的枕巾,“看看怎么样,这花样你还喜欢吧。”

    “好看。”

    “喜欢就好,你不是快要结婚了吗?你的枕巾枕套桌布沙发巾我都包了。”林梅又去翻柜子给费霓看沙发巾,“对了,你今天不是去叶锋家了吗?怎么样?”

    费霓看得出,林梅很高兴她能尽快结婚。她结婚,费霆才可能回城。她不忍心破坏林梅的好心情,就说还行。

    “要我说,叶锋这人条件可真不错。你们结婚,不用求人,电视机票都有了。你不知道,我们店里王主任为了买个十二寸的电视机,求爷爷告奶奶不知找了多少关系,最后也只能买个九寸电视机。不过就算九寸,也有人羡慕。”

    一周只歇一天,周日过了又得去厂里上班。

    周一中午费霓在食堂吃饭,厂里广播员王晓曼突然凑了过来。王晓曼是宣传科徐科长的老婆。当初宣传科广播员竞争上岗,费霓输给了王晓曼,理由之一据说是广播员代表厂里工人的精神面貌,费霓的形象和声音太单薄了,一点儿不能体现工人阶级的力量感。费霓也想不通,怎么王晓曼一嫁给徐科长,一向娇俏的她就突然有了力量。

    因着叶锋在厂门口等了费霓几次,厂里不少人都知道费霓有了一个在无线电工业局工作的男朋友。

    无线电工业局的人自然能搞到电视票。

    她先跟费霓客套了两句,就马上转到正题。她想要一台十四寸的电视,但她没有电视票,想请费霓的男朋友帮帮忙。

    王晓曼穿了一件碎花连衣裙,袖子是七分袖,正好露出腕上的女士手表,她那只戴腕表的手将一只水晶发夹递到费霓面前。

    费霓无功不受禄又将发夹推了回去。

    王晓曼做好了第二手准备,她问费霓想不想去宣传科,科里刚有人调走,正好有空缺。

    费霓马上明白了王晓曼的意思,她要拿宣传科的职位交换电视机票。

    她当然想去,但她不能替叶锋答应。昨天叶锋母亲话里话外暗示她高攀,转头她就请叶锋办事儿,岂不是上赶着印证她的判断。

    见费霓不表态,王晓曼笑着让费霓考虑考虑。

    找费霓搞票的不只一个人,还有同一车间的刘姐。

    刘姐要求不高,她只需要一个电唱机。

    刘姐是在浴室说的,热水淋在费霓身上,刘姐主动过来给她擦背,费霓还没来得及拒绝,刘姐已经给她擦上了,边擦边感叹年轻就是好,她年轻时也是一身细白的皮子,但现在不行了。

    费霓说了好几次够了可以了,刘姐才停下来。

    刘姐的要求很温和,她说这票要得不着急,什么时候给她都行,要是不方便,也没事儿。她理解她男朋友的苦处,求他帮忙的人实在太多了。这要求远不像她的毛巾那么强硬有利,把费霓的后背都给搓红了。刘姐在心里感叹,皮肤糙也有糙得好处,不至于搓一下就红成这样,要是结了婚,谁敢碰。

    刘姐一面洗,一面称赞费霓的眼光。

    费霓把头发擦到八分干才出浴室,叶锋在门口等她。

    今天难得看见火烧云,费霓的脸也被浴室的水浇红了,颜色没彻底淡下去。

    两人像往常一样去了厂子附近的馆子。

    叶锋主动提起了他的母亲:“别人送了我《黄河》的票,礼拜天咱们和我妈一起去听。”

    “你们去吧,我有事儿。”费霓能理解叶锋和他母亲母慈子孝,但她一点儿都不想参与进去。

    “还为昨天的事情不高兴?”

    “没有。”

    “你多和我妈接触接触,她这人很好,一旦了解你,一定会喜欢你的。其实昨天你真应该露一手,我妈喜欢会弹琴的女孩子。”

    “我不需要他们喜欢我,我只需要他们尊重我。”

    “那天我妈是不周到,她以后不会那样了。她是长辈,不好意思说道歉的话,你也体谅一下。以后我和你结婚,你们还要在同一屋檐下生活。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

    第1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