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
因为他的有意放纵,这几天的城市建设度跌破新低,他的身体随之出现了一些不乐观的小状况,脑洞昏昏沉沉得靠着吹吹风才能清醒一点。 安娜一进门就因为路西恩大冬天开着窗户皱紧了眉心,但劝告的话在嘴边绕了绕,最后她开口道:老爷,客人已经到了。 老爷这个称呼她怎么都难以习惯,许多次殿下都吐出了半个音又临时转弯。路西恩似乎也不习惯这个称呼,这样叫好像我有多老了一样。 路西恩会这样跟她抱怨几句,又自我安慰似的嘟囔叫得老就能活到老。 水晶灯把宴会厅照得宛如白昼,丝绒桌布厚重的红色衬着金色烛台,灯火闪烁掩盖下种种心思考量。 这一桌人凑得比诺伯子爵那次宴会还要齐全,路西恩坐在主位,左边是执政官莱文弗纳先生,紧靠他坐着安达西大法师,再接着一溜的大工会会长。 安达西大法师对这样被人压一头的座次排位不甚满意,阴沉着脸不怎么说话。 与他恰恰相反,紧靠路西恩坐在右边首位的诺伯子爵面露得意,像是已经笃定在这场围绕路西恩的博弈中占尽优势,捋着短须抬起下巴,仿佛他才是这场宴会主人的做派。 侍从捧着餐盘端上一道道美味佳肴,女仆端着酒瓶,挨个在杯中斟上美酒。 只有路西恩杯中倒了与酒颜色相似的果汁,他的身体不好,医师嘱托了不能饮酒。 按照正常的宴会流程,此刻路西恩作为主人应当举起酒杯致辞开宴,他却恍若未觉,笑着看向自己身边的执政官。 莱文弗纳先生。他说道,眉眼弯出柔和的弧度,我最近听说了件有趣的事情呢。 他们说他认真地回忆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莱文弗纳,他们说您拿走了我的钱,却没有做答应我的事。 能不能告诉我,您是不是欺骗了我呢? 他的声音砸在空气里,空气便突然地那么安静了一瞬。 但下一秒莱文弗纳就反应过来,是谁在您面前说瞎话了吗?他露出些恼怒的模样,我从您这里拿的每一个碎角怎么用出去的都有记录,您若是不信,我这就叫人去拿账册。 说着他就要叫自己的侍从,被路西恩摇摇头制止,我只是问问他像是没有想到自己的执政官反应会这么大,嗫嚅道,当然我还是相信您的。 安达西大法师冷眼看着,突然插话对路西恩道:那您最好多问问。他靠在椅背上,嘴角带着一抹冷笑,我可听说有人饿得把泥土当面包吃。 路西恩被他刺得瑟缩了一下,不禁询问地看向莱文弗纳,莱文弗纳极快而坚定地辩驳道:只不过天太冷了,有些老人和病人没能熬过去而已,若真像法师您说的那样可怜,在座的老爷们哪一位还有心情坐在这里?! 他看向路西恩,脸上的表情诚恳又恼火,被人栽赃后再自然不过的反应,账册您随时可以查,诸位老爷庄园里的每个人都可以为我作证!光明神在上,我未曾碰过半分不义之财! 光明神在上?安达西大法师持续输出,浑然无视主位坐着的才是领主,语气嘲讽又傲慢,连自己如果真的碰过又会被如何报应都不敢说,光明神能证明什么。 安达西法师,牵扯到光明神,伊莱诺主祭不得不跳出来搅混水,莱文弗纳先生向来忠实诚恳,从不曾向神明说过半句谎言,你应当是知晓的才对。 公爵大人,我可向您保证,伊莱诺主祭又转向路西恩,您的每一位子民都得到了救济,莱文弗纳先生是位再称职不过的执政官,没有人比他更爱维尔维德这块土地。 眼见路西恩似乎要被伊莱诺主祭说动,安达西大法师冷哼一声,立刻开始翻起旧账,莱文弗纳偏向诺伯子爵那一派不是一天两天了,狗屁倒灶的事安达西张嘴就能说一箩筐。 只是这么一说就又牵扯上了诺伯子爵等人,诺伯子爵本人端着架子不主动接茬,依附于他的小贵族们就已经开始长篇大论地反驳回去,惹得安达西这边的工会会长们忍不住开口给自家人帮腔。 一边吵着你挪用救济金你欺压平民你私收杂税,一边就嚷着你无礼你无中生有你血口喷人,好好的宴会厅一时吵得宛如菜市场,就差抄起酒杯往对方脸上砸。 这场宴会的座次排序简直完美,死对头就坐在对面,要是再狂野点不要脸一点,甚至可以直接扑上去扯住领子照着脸扇。 咔擦! 砰! 酒杯碎裂的声音撕开了吵闹不休的荒诞场面,诺伯子爵擦擦手,手滑了。他说道,环顾席上表情各异的人,训斥道了,领主大人还没开口,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几乎同时安达西抬手,掌心发出一声沉闷的爆裂声,眼神往边上一扫,压下去自己这边吵得不仅上头也快上手的会长们。 一时激动,还请您恕罪。他干巴巴地对路西恩说,紧接着又跟上一句,您是领主,这件事应当由您决断。 诺伯子爵也颔首赞同道:理应如此,吾等都应听从公爵阁下的决断。 瞧瞧这惨白的小脸,怕是胆子都吓破了,还能决断出什么呢。 路西恩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迟疑道:那就看看账册吧。 说完他又连忙对莱文弗纳描补道:当然,我相信您。他充满信任地看着执政官先生,我们拉过钩的。 拉过钩就以为没有欺骗和背叛,莱文弗纳一边叫侍从去取账册,一边嘲讽又可怜这孩子般的天真。 他当然有账册,拿了钱再怎么他也会准备一份,毕竟小孩子的心性不定,谁知道会不会哪一天路西恩就心血来潮想知道自己的钱花在了哪里。 这位领主从帝都带来的大笔安置费,只敲诈出点零头怎么满足得了他的胃口,这只是个开始,而仓库最里面那些皇室独享的修炼资源,才是他更想分一杯羹的真正目的。 反正小领主那个废物也用不上,不如拿出来给更需要的人。 账册很快拿了回来,路西恩半推半就地翻开账册,还不忘又强调一遍:我们拉钩过的。 他死死盯着莱文弗纳,像是想从他那里得到些鼓励莱文弗纳也的确给了他鼓励,神情自若地向他点了点头,一副任人检查的坦荡模样。 路西恩脑袋里的熊孩子还因为这个反应慌张了一下,害得路西恩低头差点看错第一页的数字。 他顿了顿,又看了一遍。 哦,没看错。 于是他又翻过一页,再翻过一页,翻页快得叫人怀疑他到底看没看,反而更坐实了他看不懂这本账册的猜测。 也或者 长久的沉默后,维尔维德年轻的新领主幽幽开口道: 原来诸位先生的豆子,要卖到两个金币一斤啊。 少年从账册里抬起头,侧眼看向右手边的庄园主们,眼神落到伊莱诺主祭身上时停了一停,恍然大悟,啊,不对,是主祭先生为我讲了价,原本应该更贵,真是感谢诸位慷慨好心的先生。 他面带微笑,蓝色的眼睛里亮着刺人冷光。 第18章 伊莱诺主祭直觉哪里不对劲,被那眼神注视时他后背寒毛直竖,如同被一条毒蛇盯上般难以呼吸,像是下一秒就会被咬住喉咙撕开气管,冰冷的毒液流淌全身。 还有啊,路西恩扭了扭头,求知欲极强地询问自己的执政官,我们一天居然能吃掉十万斤粮食呢,我给了您那么多的钱吗? 是的,也或者,这本账做得烂到家,烂到路西恩脑袋里的熊孩子都知道自己被当成了傻子。 虽然,假如路西恩真的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宫皇子,这个账本的数据乍一看其实没有问题,毕竟皇宫里吃的豆麦的确平均要差不多两个金币一斤。 安达西会长,路西恩叫了一声法师先生,您说得对,他欺骗了我。 他脸上仍然是柔和温驯的微笑,一头怎么打理都顽强翘起的小卷毛让他如一只羔羊那个眼底带泪强做坚强的眼神,看得人心都要酸疼碎裂了。 路西恩站了起来,却还是要抬起头才能与莱文弗纳对视,他向安达西大法师说道,请您帮我抓住他。 拉钩时路西恩哼唱的诡异曲调突然从莱文弗纳脑袋里闪过,他下意识起身想往外走,却被安达西大法师抬手一个响指固定在座位上。 抱歉了。安达西大法师坦坦荡荡地面对插在自己身上的眼刀,我接了公爵大人的任务嘛。 第一次会面时,路西恩作为雇主,向他要求了在宴会上听从他的一个命令,而任务的报酬就是领主豁免权,他还许诺了日后对于冒险者和雇佣兵更加低廉的税收,这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安达西作为雇佣兵工会的注册雇佣兵没理由不接受。 安达西以为是公爵没底气想让他撑腰,丝毫没有预测剧情会是这个发展,但现在的局面他骑虎难下,领主豁免权就像吊在他面前的萝卜,逼得他不得不跟着路西恩的剧本走。 路西恩拿起了莱文弗纳位置上的餐刀,走到莱文弗纳面前。 脑袋里的熊孩子开始欢呼尖叫,开始冲出枷锁,开始庆祝 狂欢节。 我们拉过钩。 路西恩轻声道。 你欺骗了我。 他执起莱文弗纳的手摁在桌上。 但我还是要履行承诺。 他举起手上的餐刀。 不! 不不不不!!!! 不!!!!! 莱文弗纳瞪大眼睛,他意识到了路西恩想干什么,拼命地挣扎想让身体动起来,然而他的身体僵直如一块石头,死死凝固在原地。 他只是个中阶武者,根本无力抵抗一位大法师的禁锢咒语。 纯银的餐刀挥起,在他的视网膜留下一道亮光。 血液飞溅。 勾指起誓,断指为诺。 诡异的曲调回荡在大厅,第一刀落在曾经勾住少年苍白手指的小指。路西恩的力气不够,只砍破一层皮,只好再落下一刀,再一刀、再一刀、再 血液沾湿桌布洇开大片猩红,蔓延至对面诺伯子爵的餐盘边缘。 切不断啊。路西恩丢掉手里的餐刀,视线左右巡梭一圈,眼睛一亮,啊,找到了。 莱文弗纳腰间配着一把匕首,刀刃锋利明亮。 这一次切断了。 尖叫声被堵在了喉咙深处,血腥味和少年脸上的微笑在四肢百骸灌注进透骨寒意,似乎每个指节都跟着疼痛起来,断裂般叫人忍不住想摸一摸每个指头是否还在。 但是动不了。 诡异的恶寒冻住了身体的每个细胞,某种令人战栗甚至作呕的气氛填充满了宴会厅的每一寸空气,低低的哼唱絮语似乎就在耳边响起。 背叛之人,肚皮肠流。 华丽的礼服里是腥臭的血液、肮脏的秽物、和再怎么小心都避免不了的弄脏衣服。 路西恩用莱文弗纳的餐巾擦了擦手,发现袖口沾得又脏又臭。 就像是杀猪。 可他似乎没杀过猪。 路西恩忍不住笑出了声,又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不好意思。他诚恳地道歉,对着被他开膛破肚肠子流了一地的莱文弗纳,我不应嘲笑您。 路西恩仔细地用餐巾擦干净匕首,插回莱文弗纳先生腰侧的鞘里,摸了摸领巾整理好袖口,坐回自己的位置。 他又向餐桌上的客人们道歉:非常抱歉,一点私事,耽误诸位用餐了。路西恩把莱文弗纳的酒杯的酒杯放在诺伯子爵面前,端起自己的果汁,眉眼含笑,希望大家不要介意。 少年纯白色的礼服被染了半身猩红,却仿若未觉地举杯致辞开宴。 感谢诸位拨冗莅临,我初来乍到,多有不足之处,日后还请多多关照。他的声音温柔,带着几分羞怯不安,请同我一道举杯。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就像是安达西大法师的禁锢咒语蔓延到了所有人身上,甚至反噬了法师本人。 请诸位举杯。路西恩又重复了一遍,脸颊的酒窝盛着血渍,麻烦快一些好吗,莱文弗纳先生要断气了。 我跟他拉钩说好了的。 欺骗之人,得野兽分食而死。 滴答,滴答。 是手抖打翻的酒杯,美酒从杯口落下。 也是鲜血顺着浸透的布料蔓延,在地毯上洇开深色的圆点,继而缓缓地,缓缓地,扩散成一片。 肠子从剖开的肚子哗啦啦掉了一地,切断的小指置于餐盘,如一道需要仔细品尝的珍馐。 鲜血的味道肆无忌惮地蔓延至每一个角落,与食物的香气混合成令人眩晕作呕的气味。 诸位今日胃口不佳呢。坐在主位的年轻领主说道,浅抿一口杯中的果汁。 他被满桌佳肴充分讨好,脸颊沾着满足的酡红,就连眼底冷冰冰的寒意,都包裹在奶味甜味满盈出的虚幻泡沫里。 这道煮菜里用的还是您庄园出产的上等干酪。路西恩笑着对身边的诺伯子爵道,劳伦斯说品质非常好,还请多吃一些。 反复搅着碗里粘稠奶油的男人猛地惊醒,如同做了一场漫长的荒诞梦,被一盆冷水泼醒而打起寒颤。 诺伯子爵终于反应过来刚刚在他面前发生了什么,他餐盘前的桌布斑驳着湿漉漉的红色,只需要一抬头,就能对上莱文弗纳浑浊空洞的眼睛。 他还活着。 大张着嘴像一条搁浅的鱼,翻白的眼漂浮着絮状的灰,身体内部制造出嗬嗬的杂音,时而脱力痉挛地抖动。 此刻诺伯子爵甚至无法把他跟自己最得意的那个侄子联系在一起,脑海中浮现的是他曾狩猎过的鹿,倒地挣扎时也是一般无二的狼狈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