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酒肆小当家在线阅读 - 酒肆小当家 第70节

酒肆小当家 第70节

    从南熏门,穿过朱雀门,再到宣德门,整条御街的花灯都出自达官显贵之手,大户之间争奇斗艳,一眼望去,那真叫“十里然绛树,鳌山耸,喧天箫鼓”,又叫“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

    街上还有卖艺杂耍的,踩高跷、蚌壳舞、狮子舞,皓哥儿若非被抱在怀里,恐怕就要欢呼着跑进队伍里跟着蹦跶了。杂耍精彩,但花灯节一年一回,又是皎然最爱,满街鱼龙舞早已目不暇接,顾不及玩耍,只想着赏灯。

    陶芝芝和彩絮儿一左一右充当左右护法挨着皎然走,飞月永远走在一步开外。

    绕出小甜水巷,飞月就注意到身后不远处鬼鬼祟祟跟着一个叫花子,混在人流中毫不起眼,对付乞丐对飞月而言轻而易举,但凌昱交代她假装没看见,听命是飞月习武所学第一课,便也只顾着跟紧皎然。

    皎然她们忙着赏灯的同时,后头的乞丐也亦步亦趋,适当保持距离地尾随着,跟踪人是个体力活,也是个技术活儿,要不被发现,还要寸步不离视线,他并非今夜成事儿要动手之人,上头的人说了,只需跟紧,待到宣德门广场皇帝登城门后,再和刀疤接头让他动手。

    刀疤便是上面派来的成事儿之人,下刀利落,一身功夫,只是生得奇奇怪怪,若直接让他跟随,只怕会被察觉,皇帝登城门前京中守卫最严,所以要等到夜里人流散去,鱼龙混杂的那才好下手。

    此时的盛京市民,都从各家各户,大街小巷涌向御街,挨挨挤挤地往皇城去。

    花灯架架罗列,达官贵人各竞新意,御街旁的商铺亦是张灯结彩,走走停停,挨个赏挨个猜别有一番趣味,陶芝芝驻足指着一盏夹纱灯道,“这店家定是金陵人士。”

    “为何呀?”彩絮儿问。

    陶芝芝一脸“这你就不懂了吧”地嘚瑟:“因为夹纱灯是金陵特产呀。”果不其然店家掌柜就cao着一口金陵口音的官话跨出门来了。

    彩絮儿受教地点头,路过又一家,指着上头的罗帛灯问,“那这是哪里的呀?”

    半桶水的陶芝芝登时就蒙了,还是站在后面的飞月淡淡来了句,“罗帛灯是产自苏州之物,不过京城灯匠也会做。”

    彩絮儿立刻活学活用,“飞月姑娘是苏州人士吗?”

    飞月点点头。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飞月素来高冷,惜字如金,日常除了“嗯”、“是”、“好”之类的应答,几乎闷声不响,皎然心想不愧是凌昱的属下,上下一个样,说话总是嫌多哩,不想难为飞月,便拽着彩絮儿往前走。

    御街今夜是灯的山、灯的海,刻金镂玉的鱿鱼灯、玉色玻璃灯、九莲灯、七彩流苏珠子灯、玉制嫦娥奔月灯千奇百怪,争奇斗妍,还有通身不用一根骨架的仙居花灯,听一旁的守灯人说,这灯通体用细针刺了几十万孔,才能让龙身纹鳞在灯下熠熠生辉,栩栩如真,皎然睁圆了嘴巴,确实是进贡上品。

    走到长庆楼处,远远已经能望见皇城宣德门边的高耸入天的神树灯山,那灯轮足足有二十丈高,锦罗点缀,凌空飘舞,又以金银饰身,九龙五凤盘旋树干而上,龙首冲天,口中衔珠,珠内点火,宛如从龙口喷焰,真是龙飞凤舞,气贯长虹。

    不仅如此,神树枝丫皆托灯盏,枝上缀以鸟雀相傍,燃灯若星火盈盈,远观耀眼若不灭花树。

    皓哥儿兴奋地指着灯山扯着嗓子高呼,“然jiejie,好气派呀,我们快快去瞧一瞧!”

    城门处自然是要去的,不过皓哥儿宛如小鸭子嘎嘎嘎一般兴奋的心还是要压一压,皎然摸了摸他的脑袋,“再走会便到了,不过那灯树如此庞大,远观更壮美哦。”

    皓哥儿一想,觉得也有道理,便抱着皎然的脖子猴子上树一样四处张望。

    走着走着,皎然一行人停在一座走马灯前,也不知这灯是如何做的,明明无风吹动,那灯就跟马儿车儿一样驰走旋转起来,三层宝塔状,灯檐六角挂着铃铛,叮铃叮铃的,真又是“飙轮拥骑驾炎精,飞绕人间不夜城。”

    如此新奇之物,皓哥儿一看眼睛就亮了,咿咿呀呀嚷嚷着要买一个。

    这大的是带不走了,但旁边灯市挂着许多小巧可提走的手灯,可上元节这灯挂着只求个雅字,并不售卖,不过要拿走也不难,只要猜对灯谜,任你把灯架上的提灯全拎走都行。

    皎然和皓哥儿约法三章,得了一个手灯便走,再如此一路走走停停,要赶不上在宣德门广场占好位置了。

    提灯上下三层如幕布般铺开挂了好长一列,琳琅满目,各有风格,一灯悬一谜,灯下驻足思索,想顺手带走一个的市民并不少,皎然抱着皓哥儿挨个看,皓哥儿小rou手一指,确定要眼前一个螃蟹灯。

    皎然扶额,不是说要机关走马灯的吗?

    也罢。螃蟹就螃蟹吧,映着橙光亦是可爱!

    “然jiejie,快帮我打大虫儿!”皓哥儿手舞足蹈地道。灯谜又称文虎,猜灯谜时人多说为打虎,皓哥儿把老虎当大虫,所以叫皎然帮忙打大虫儿。

    “子少门,门……”皓哥儿奶声奶气地翘着小兰花指一点一指念着谜面,“门”了半天,也没门出个所以然。

    选的手灯一简单,灯谜也跟着简单,皎然被皓哥儿童言童语的懵懂逗笑,顺着他的小手手指着彩纸:“那几个字念,孔雀关屏。”

    皓哥儿开蒙不久,四个方块字各自只认得一角,大字不识一筐,偏又爱现,便“子少门”地念了出来,皎然点了点皓哥儿的小脑袋瓜,“打一个人名,皓哥儿能猜出来吗?”

    皓哥儿遗憾地摇头,他人还没认识几个呢,大眼睛扑扇扑扇闪着满灯架的光,期待地看着皎然,就等着她赢下来。

    灯谜面向市民,有难有易,但多还是通俗易懂的,皎然在皓哥儿耳边说了谜底,然后抱着皓哥儿上前一步,将彩纸扯下,皓哥儿激动地摇晃手中的谜面,讨赏似的朝挂灯的娘子挥舞,“是关羽,是不是呀大jiejie?”

    娘子眼带宠溺地朝皓哥儿点头,“正是呢,小哥儿。”说着便把螃蟹灯取下,交到皓哥儿手中。

    “皎然jiejie!”

    螃蟹灯一取下,灯架就缺了一口,皎然循着声音望去,对面的凌涵笑得比灯火还灿烂,正向她招手,小姑娘头上两个丫髻还簪着红绢花带,红红火火的就跟过年一般,旁边站着凌昱,还有几个约莫是丫鬟婆子之类的。

    皎然没想到猜个灯谜都能遇到凌涵,灯火朦胧中,皎然也不好细看凌昱,只飞快瞥见他身披玄色鹤氅,里面似乎是同色箭袖锦袍,灯火的光华好似在他身上轻轻描绘而过,在黑夜中显得神秘莫测,与此处的热闹格格不入,却依然难掩他的耀眼。凌涵就张扬多了,杏红色的织金缠枝花纹白狐氅,相比之下,皎然觉得自己这一身过于质朴,都不好意思过去打招呼。

    今夜皎然并无特别打扮,雾灰披风里是一身布衣,脑袋上也是简单一个双丫髻,没有任何头饰珠翠,面上未施粉黛,主要怕上元节人流滚滚中鱼龙混杂,又没有像凌涵这般出门左拥右护,低调为好,想来凌昱是来守着自己meimei安危的。

    皎然不好意思过去打招呼,凌涵却蹬蹬蹬地绕了过来,抓着皎然的手臂就开始摇,“皎然jiejie,我方才听见你猜对了,能不能也帮我猜一个呀?”

    凌昱隔着一步随凌涵绕过来,皎然微笑着对他做了个揖,凌昱眸中带笑,礼貌颔首。

    皓哥儿眼珠子滴溜滴溜,原本想喊“老板哥哥”,但看到对方身边跟了这么多人,不知怎么的也就没喊出来。

    凌涵觑了凌昱一眼,在皎然面前委委屈屈嘟着嘴低声抱怨,“她们都在猜自己的,三哥哥说我不学无术,竟连如此谜面都解不开,不肯帮我呢。”

    皎然扫了一眼,凌涵嘴里的“她们”,应当是同她一起出来赏灯的姊妹,皎然一愕,倒是没想到凌昱居然不肯帮自家meimei摘灯。

    也是够够的,怪不得凌涵见到她,就跟皓哥儿看到龙须糖一样两眼放光奔过来,这不是走投无路了吗。

    “好jiejie,你帮帮我嘛。”凌涵又开始撒娇。

    皎然抬眸越过凌涵看向凌昱,又看回凌涵,一个软绵绵,一个硬邦邦,也不知嘉禾公主是如何养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灯谜来自百度。

    第121章 第一二一回

    见皎然眼神来回梭巡,凌涵以为她是畏惧凌昱在场不好表态,急忙忙替她宽心道:“皎然jiejie,不用看我三哥哥脸色,他不帮我,难道还不许我找帮手呀。”嘴里说着,已经拉着皎然的手走到灯下。

    皎然眨了眨眼睛,被这姑娘的脑回路给逗得咧开嘴,这一笑,因见着凌昱在场有所凝固的气氛,顿时又活了起来,彩絮儿见凌涵拽着皎然往前走,上前抱过皓哥儿这坨丸子,和陶芝芝一道逗着他玩儿,一边跟在身后。

    凌涵这个大朋友的眼光比皓哥儿这个小娃娃着实高出不少,好东西见多了,寻常花灯是入不了国公府千金的眼儿的,凌涵看中的是一盏百物机关仙女灯,也是走马灯的一种,蜡烛一燃,灯笼上的小木窗打开,可见灯内仙女飘转,机关甚密,比皓哥儿的螃蟹灯要费功夫,谜面自然也不是一个水平。

    “四面山溪虾戏水。”凌涵拉着皎然,兴冲冲把谜面念了一遍,比出一根手指:“打一个字,然jiejie你想想看。”

    四面山溪虾戏水……皎然略仰首微吟,嘴里念了一遍“山、虾、水”,便低头朝凌涵道,“可是一‘思’字?”

    凌涵就跟接了烫手山芋一样,想也不想,片刻不肯藏,抛向旁边的小厮:“小郎君,可是解为‘思’?”

    小郎君拱手一贺,凌涵连忙摘下彩纸,生怕被其他人抢先一步撕去,待到把百物机关仙女灯收入囊中,才后知后觉想起:“这是为什么呀皎然jiejie?”

    皎然展颜一笑:“四面山溪,四个山则为田,虾似勾,戏水则为心,合起来便是‘思’字啦。”这谜面其实说简单不简单,说难倒也不难。

    凌涵受教地点头,不忘朝凌昱狡辩,“三哥哥,这谜面其实也不难的,只是我一时想不到罢了。”面子这东西嘛,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好歹能拾回一点是一点。

    但凌昱明显是个不肯配合的哥哥。

    “那‘来人竟是蓬莱客’,打一字,你再猜猜。”凌昱随口念了下首一盏花灯的谜面,果断掐住他这位五meimei的七寸,若非奉母亲之命看着她,凌昱惯不爱往这些热闹处凑。

    凌涵登时被噎住,小兔子般耳朵一垂一闭,晃晃悠悠看向皎然和她东扯西扯,假装没听见凌昱的话。

    说话间,凌涵的小姊妹陆陆续续各自赢下小花灯,朝这边走来,皎然见状,向凌昱和凌涵做揖拜别。

    这些高门贵女平日难得出门,今夜趁着上元节的东风,在御街的常喜楼订了三楼包厢,临窗鸟瞰全城,近能见皇城下的百家花灯,远可望千灯如龙的大街小巷,京城盛况尽收眼底,美轮美奂。

    不仅常喜楼,此处离皇城近,各家酒楼的雅间包厢没点能耐提前半年都订不到的。皎然眼尖看见许多着华服的贵女从四面八方被拥簇走来,大家观完花灯,都要往前头去凑皇家的热闹了,她不想聚在一众贵女中分外突出,便只好先行一步。

    “谁说我猜不出的,三哥哥不要瞧不起人,谜底是‘山’。”皎然走后,凌涵傲娇地仰起脖子,很有底气地打开耳朵,重新接过凌昱的话。

    凌昱嗤笑,冷冷道,“那你倒是说说为何是‘山’?”

    凌涵又被噎住了。好家伙,皎然临走前只在她耳边说了谜底,没跟她说为何是“山”呢,一时呆若木鸡。

    “涵姐儿,你的书都念到哪里去了?”凌昱微微皱眉。

    凌涵顿感委屈,蔫了吧唧地拉着凌昱的袖子道,“三哥哥,老话说得好,‘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可能就是这样的女子呢。”

    想想府内给凌涵请的女大家,凌昱轻轻扬开凌涵的手,把袖子抽了出来,“无才者何以见德?我们家可不兴‘女憧憧妇空空’之流。”

    凌涵虽然天真懵懂,但却机灵着,她在凌昱面前素来能屈能伸,知道这个机灵抖错了,当即就对着手指拉下脸垂首认错:“三哥哥说的对,是阿涵的不是。老祖宗也说了,我们家祖辈都是将帅世家,上沙场不怕抛头颅洒热血,若是男儿马革裹尸,女子在内也要能扛起举家之担,自然也要知书明理,我以后会好好听夫子讲课,明年再来,我铁定能猜出来的。”

    其实凌昱哪会因这事儿真跟她置气,凌涵也是明白着,于是又摇了摇凌昱的手臂,可那谜底,她现在确实解不出来啊。

    不过她很快就有救星了,秦芸方才就站在对面,走过来时听到话尾,模糊间还看见皎然好像出了不小风头,便不甘示弱地想在凌昱面前博好感:“蓬莱乃仙人居所,蓬莱客是‘仙’,山字加人便是“仙”,所以打一‘山’字。”

    秦芸笑靥如花,眼中却难掩得意,看向凌昱问道,“你说是不是呀,凌昱哥哥?”话是这么问,其实早十拿九稳,若非知道谜底,秦芸也不会平白说出来在心上人面前出丑。

    凌昱只微笑颔首,十足十的贵公子模样,好似周遭的闹哄哄都同他无关。他还有事,自也没法再看顾凌涵,只侧头朝府中小厮吩咐几句,便抬步离去。

    高俊的背影融入人海,秦芸瞬间换了个嫌弃的面孔,看往皎然离去的方向。

    今日那人片粉未沾,与前几日在四季园所见相比,平添几分弱柳柔婉之感,不由让她想起母亲说过的话,那些小家碧玉的狐狸精最会用这一套狐媚男子,假作淡雅无华,实则心窍比谁都多。

    可怜皎然也是惨,莫名就被安了个狐狸精的名号,只是一旦瞧不顺眼,如何做都不对。

    凌涵顺着秦芸的视线望去,只看见来来往往的人流,不解地问,“芸jiejie,你在看什么呀。”

    秦芸收回视线,见凌昱早就消失在人海中,拉了拉凌涵的手悄声问道:“涵meimei,你可有觉得方才那小当家在勾着凌昱哥哥?”

    秦芸和凌昱压根不熟,便只能从凌涵这边入手。

    奈何凌涵这姑娘七窍里情窍还未开,压根不知情为何物,只顾着玩手中的花灯,心不在焉地道,“怎么会,芸jiejie定然是想多了,他们都没说上几句话呢,就跟你和三哥哥一样。”

    凌涵这姑娘口直心快,说话也是扎心。

    “可是我瞧着凌昱哥哥总时不时在看她呢。”秦芸将信将疑,不知应不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但人一旦有所偏爱,明明知道是凌昱在看皎然,也愣是能自我解说成是皎然在勾着凌昱。

    听见这话,凌涵停下手中的动作,脆生生一笑,“那更不可能了,灯火璀璨,芸jiejie定是看糊了眼,三哥哥那是在看我顺便扫过然jiejie的。”

    凌涵哪懂那么多男女之间的弯弯绕绕和儿女旖思,秦芸听她这么说,也就没再多问。

    秦芸来时看见皎然,皎然去时自然也看见了秦芸,但今日再见秦芸,皎然心中已有了不同的滋味。

    不管秦芸心中所想如何,是明恋亦是暗恋都好,可皎然清楚这位姑娘恐怕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咯,凌昱娶谁都不会娶秦双的女儿。

    前几日在白矾楼时,皎然虽心里克制不去想在四季园听到秦芸说的话,但她非圣贤,情绪包得再好也难免遗漏出来,凌昱亦非木鱼,不知他如何打探,竟知晓了秦芸在院中所说的话。

    不过这也是皎然推测出来的,凌昱没有同她提起秦芸,但却从另一边让她知道了,秦芸的算盘永远打不响。

    那日在回程的马车上,凌昱忽然提到,“秦双此人,是敌是友犹未可知。”

    本吃了几盏酒,软在凌昱怀里的皎然登时精神得直起身子,“什么意思?”这样意犹未尽的话,最勾人了。

    凌昱看怀中的女子娇颜酡红,从箱笼中拎出一个水囊递到她手中,里面是温温的解酒汤,而后淡淡道,“当年在战场上,我父亲死得有些蹊跷。”

    彼时凌昱和薛能亦在战场,领了秦双的命令带军偷袭敌后,偷袭是成功了,但回来时父亲早已跪倒在地,鲜血在胸前凝成一片深红。战死沙场不足为奇,凌昱也练就丈夫有泪不轻弹的本领,毕竟为国捐躯的,不止他父亲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