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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乱扔垃圾。” 弥雅回头,竖起中指。 兰波愕然的表情取悦了她。她加快脚步走向树林边缘,熟练地从一棵空心老树的树桩中拖出一个铁皮箱子,先掂量了一下重量。没有变化,没人来拿过东西。她打开箱盖,确认箱子里的书籍没有被雨水浸湿,略微松了口气。 “这些书是……?”兰波辨认着封面上的文字,显得十分意外。 当下大部分图书都已经数据化储存,改造营的图书室也改为电子形式。教员们可以清晰追踪每一个学员在什么时候、花了多久看了什么书。 “在被处理掉之前,从老图书室禁书区偷出来的。”弥雅龇牙,拿起最上端的一本夹在腋下,单手抓住最低的树枝,熟门熟路地攀上老树。 兰波清晰可闻地叹了口气:“这很危险。”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偷禁书还是爬树。弥雅无所谓地耸肩,翻开边角卷翘的书页,找到夹了树叶的那一页,开始阅读。 兰波好像在树荫里坐下了。弥雅甩头,就当兰波不存在,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到文字上。 但几乎立刻,兰波就打破沉默:“是谁教你读书的?” “在前线后退之前,指导员偶尔也是会教我们认字的。”弥雅不禁戴上嘲弄的口气,“帝国少年军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野蛮组织,还真是对不住啊。” 兰波抬头:“如你所言,我在海外、在回来之后所接受的信息也许有失偏颇。那么少年军内部究竟是怎样的?没有人比你更有发言权。”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兰波像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过了良久,他才不太确定地说道:“因为……我有兴趣,我想知道?” 弥雅差点咒骂出声,最后就当没听见。 “箱子里的书,我可以拿出来看一看吗?我会小心爱护的。” “反正不是我的东西。”弥雅冷冰冰地答道。 兰波翻阅了一阵,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都是同一个人的作品。”顿了顿,他略微抬高声量:“你喜欢这个作家?” 弥雅卷起手中的书册,朝着兰波的头顶扔下去:“都说了这不是我的东西!” 兰波下意识接住,困惑地皱起眉头看她。像在谴责她毫无缘由的粗暴。 “这个人是谁,写了什么,都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我也没有任何兴趣,”弥雅噎了一下,冰冷地宣告,“只是因为这些书在违禁名单上,我才会看几眼。” 兰波将弥雅投掷过来的书翻到目录页,露出深感怀念的微笑:“啊,我记得这个故事。” 弥雅呆滞地眨眨眼,茫然地寻找合适的词语:“你……看过?” “是很小的时候的事了,为了不让我忘记母语,我的母亲经常会买书给我和弟妹看。这本书之所以会流传到海外,也许也是帝国文化宣传策略的一环,因此战争结束后,这个人的作品也就被封禁了。” 兰波用手指抚摸过短篇集目录的一行行标题,小心轻柔,像在触碰蝴蝶翅膀。 “现在再看的话,不少故事的确有鲜明的政治意味,但是——”他将书阖上,抚平封皮褶皱,伸直手臂向弥雅递还,“别有用心的隐喻对于十多岁的我来说,太难懂了。我只记得,那时读完我兴奋地告诉母亲,我读了一本很棒的书,我尤其喜欢其中一个故事的主人公。这个人创作的文字给我那时带来的触动是真的。至今我依旧这么认为。” 弥雅没有去接,她睁圆了眼睛,像是被兰波的话语吸了进去,情不自禁去追逐他指尖并不存在的蝴蝶。 第一次读完这本书的时候,她是什么感受? 她好像懂兰波在诉说什么,又一如既往地踏足完全陌生的领域。 最后,她只是尖刻地指出事实:“兰波教官,如果其他教员知道你竟然很欣赏这本宣扬帝国邪恶思想的禁书,你会怎么样?” 兰波温和地叹息,耐心地继续说道:“这是两回事。弥雅,不是所有人都会同意我的观点,而我的观点也不一定正确。但我不认为作者的理念、乃至故事的内核是文学作品的一切。这个人的确误信了狭隘的观念,而这观念促动的战争伤害了许多人,杀害了许多人。但是否就要因此完全否定这些作品的价值?” 弥雅怔怔地听着兰波吐出一个又一个她不明白的词汇。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愿意听他继续说。也许听下去,他的话语就能解答她那许多许多的疑问。也许。 “哪怕这个作家犯下了罪行,但他的作品就该同样接受制裁吗?反过来说,如果一本书提出了有可能煽动恶行的观点,但作者就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吗?他应该为自己写了什么而受审判吗?”兰波眯起眼睛,露出迷路孩童般的恍惚神情。 弥雅哽了一下,沙哑地低语:“如果一个人干了坏事,但他又对很多人很好,那么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兰波眼神闪了闪,蔚蓝的湖面泛起悲悯的弧光。 “弥雅,我不知道,”他轻声说,“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太复杂了。干净利落的答案不一定是最好的。会有许多人说我太天真、太理想化,但我还是想找到黑白分明的两极之外的容身之处。” 他微微地笑起来,但弥雅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笑容看起来那么苦涩。 兰波拨了拨额发,忽然显得腼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你不明白也没关系。但是弥雅,就像这些书不该被判死刑,一个人即便犯下严重的过错,整个人也没有就此终结。我相信没有人是没有价值的,没有人是不值得重新开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