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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教你。 你能教会我? 我以这种方式爱过一个人,后来那个人死了,复仇就成了我活下去的意义。 这样活着比死了好么? 我不知道。阿廖沙轻声答。但死了就是输给他们了。 那是弥雅和阿廖沙之间为数不多完全坦诚的时刻。之后他没有再谈及那个他以爱的方式恨着的人。弥雅当然没有问。 睁开眼,弥雅落回春日午后的天台。 视线下落,她看到兰波只歪斜了一点点的影子。她对着这很难分辨出形貌的影子说道:“我活了下来,也没有完全疯掉。” 斯坦教官,您是喜欢我的对吗?当然。斯坦教官,我可能爱您。我知道。没有您我活不下去。那我死了你岂不是要给我陪葬。 她缓慢地转过身面对兰波。 他没有试图继续靠近她,也没有打断她将故事讲到最后。为此弥雅向他一点头,是赞美也带嘲弄。不管什么场合,对象是谁,兰波总能拿捏恰到好处的距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记得具体的日期了,他对我的态度又变了。他好像终于开始把我当一个人看。” 那天斯坦和威尔逊见过面回来,两人大约有过口角,斯坦情绪恶劣。弥雅给他泡的咖啡放了糖,他为此发火。 深褐色的液体在地摊上流淌,杯子碎片像污浊海洋里的岛屿。 弥雅低着头看,走了一会儿神才发现她又在想能不能用碎片割开皮肤。不能这样,不用这样。一杯咖啡,几句训斥而已。 抬起头,她惊讶地发觉斯坦的眼睛里竟然有歉疚。 错愕后是恶寒。 “他知道对我做的事是错的,但他不愿意放我走。突然间我意识到,他的内心在因为我而挣扎。他可能有一点爱我。或者说,他是这么认为的。” 弥雅活动了一下右手五指。她不费丝毫力气就想起烟灰缸掂在手里的分量。那只烟灰缸是改造营统一发的东西,装饰性超出实用性,大得离谱,用的石材也沉。 因为那时弥雅震惊的沉默,斯坦有些尴尬。他可能也发现有什么应该藏起来的东西已经泄露。他提出自己重新泡咖啡,也给弥雅一杯,加足够的砂糖。他后背朝向她,站在杂物架前,等待咖啡泡好。更早以前,斯坦与她维持表面的和气,却从不会背对她。但此一时彼一时。 弥雅向斯坦走过去,赤脚踩在地毯上,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我感到恶心。我没法继续欺骗自己,把恨意伪装成驯服的爱。于是——”弥雅看着兰波的眼睛,快速地笑了一下。 她走到斯坦身后,握重物的手抬起来。 您还是先一个人去死吧。 第18章 零下七十七 弥雅在接待室端坐,面对空置的另一把黑色折叠椅。 她今天到得特别早,以至于学员中心前台的教官都惊讶地多看她一眼。 等待兰波到来的时间里,弥雅的心情与囚徒在判决宣布的早晨去教堂祈祷相似——虽然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礼拜,遑论接受圣餐。 她回忆起昨日在天台上那番自白的后续。 除了对斯坦突然产生杀意的经由,弥雅还简单解释了其余的疑点: 斯坦因为腿上的旧伤一直吃止痛药,血液里查出高剂量的药物也不稀奇。调查报告上的死因是合情合理的推论。那栋半山腰的办公楼因为资金问题没有完成改造,走廊里没有摄像头,因此调查人员无法将嫌疑人锁定到她身上。完成复仇之后,她和阿廖沙一起怀着必死的决心服了过量的药物。讽刺的是,他们都被精良的医疗技术留在了这个世间。 期间兰波保持着倾听的姿态,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湛蓝双眸略微失焦。 弥雅以为他的反应会更激烈。毕竟他曾经为她落泪。可能她描绘出的事件面貌冲击力巨大,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为了试探,弥雅突然往旁边挪了半个身位,兰波的视线没有立刻跟上。 好几秒之后,他才一震,戴上帽子掩饰刚才的失态。 他果然在冲着她此前站立的方位走神,不知道失魂落魄地想着什么。 弥雅便主动打破沉默,甚至还朝他走近一小步。她将双手交叠藏在身后,口气轻快:“会不会坐牢,我不在乎。它没有保护我,我只能自己动手。我恨这个世界的新秩序,只有一点也好,我想要破坏它。” 兰波差点因为她的这几句话绷不住表情。但也只是差点。 “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所以之前一直保持沉默,但既然有毁掉这个地方的机会,我不介意当炮弹。” 青年像是明白了什么,脸色十分难看。 弥雅轻柔地笑:“对,如果是你,兰波教官,你一定能做出公正合理的选择。你大概会同情我,但你不会否认我犯下的罪。” 兰波的眸中有幽火一跳,他想反驳。 弥雅抢先封住自己话语中的漏洞:“即便不是所有的教官都是斯坦,但也许其它地方的某座改造营里有另一个我。如果这件事闹大,就算不能废除改造营,肯定会有什么改变。那样的话,其它的我也许还能得救。可能还来得及。” “弥雅,你也来得及。” “听了我刚才的话,你真的那么认为?” 没有给兰波继续辩驳的机会,她以陈述事实的口气坦诚:“我相信你会检举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