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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乐曲结束,贺缘声终于找回了多年前的记忆。 那是冯元庆在希声上经常敲奏的乐曲,可惜希声残缺,仅存的钟体留下了一个一个遗憾,只能靠冯元庆口头模拟声调,为贺缘声补全了音阶。 而老人面前,那位年轻陌生的中国人,竟然完整敲奏了乐曲。 他转过身来,贺缘声看得清清楚楚。 他拥有漆黑的头发,漆黑的眼睛,明亮得好像四十年前的柏辉声,一如从前的年轻,无忧无虑。 “贺先生,请用茶。” 贺缘声旁边空缺的席位,走来一位恭敬的中年人。 那人端来一杯茶,客客气气的,丝毫没有生他的气。 “是你。” 贺缘声其实不讨厌樊成云,甚至有些喜欢。 那是一位音乐家的子孙,更是自己师父的朋友的后代。 他很高兴参加樊成云每一次美国的音乐会,更高兴能和樊成云聊起辉声和希声。 可惜,随着柏辉声去世,这位晚辈在贺缘声心里,印象跌到了谷底。 他总会疑神疑鬼的揣度:是不是樊成云怂恿辉声瞒着他病情,以免阻碍了樊成云一直执着寻回遗音雅社乐器的计划! 但樊成云对待他的态度一如既往。 樊成云坐了下来,礼貌的微笑说道:“刚刚演奏编钟的,是我的徒弟,钟应。” “您应该听辉声谈到过他。” 贺缘声神色顿悟。 是的,他的师侄曾经热情的说到过钟应。 一个年轻又有天赋的孩子,会古琴会琵琶会二胡,还会编钟。 柏辉声激动的传过来无数音频,里面记录了钟应许多的演奏。 那些存在于他的记忆里,像是传说一般的乐器,随着钟应的弹奏复苏。 他几乎与辉声同时感慨,也许有这样的年轻人,也许能替他们实现冯元庆的遗愿。 回忆在脑海中跑过,贺缘声仔细端详眼前的年轻人。 他很好,很优秀。 但他不是辉声。 “……你们是为了希声?”老人不傻,见到这样的阵仗,就懂了他们的所求。 “威纳德已经告诉了你们,我的决定?” “贺先生。” 樊成云与贺缘声谈话永远的礼貌客气,“我们这次来,不止是想完成辉声的愿望,更是为了完成冯先生的愿望。” “冯先生等这一天太久了,您比我更清楚,他不会愿意希声进入利瑞克博物馆。” 一提起这个名字,贺缘声的脸色更加严肃苍白。 他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冯元庆的诉求。 因为从他出生开始、从他有记忆开始,冯元庆就敲着希声残缺的钟体,不断的告诉他—— “我会找回这套编钟,让它完完整整回到中国。” 然而,这位老人直视着他,忽然问道:“你见过我师父吗?” 樊成云恭敬回答道:“冯先生千古,我与先生相交二十余年,直至他老人家逝世,都不敢忘记他的教诲。” “你见过。” 贺缘声似乎只需要这一个回答,“既然你见过师父,就应当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他回国。” 钟应安静站在一旁,等着师父说服这位固执的老先生。 却见老先生一句话,让师父愣在了那里。 钟应心中焦急,不敢出声。 他只能小心翼翼的走过去站在师父身边,提醒着不知道为什么陷入沉思的师父。 樊成云视线复杂的看了钟应一眼,悠悠叹息,才道:“冯先生的遭遇令人愤怒,但是他依然不改志向,我认为还是应该尊重他老人家的意思。” “尊重?” 贺缘声语气不好,似乎压抑着怒火,“我一直尊重他们的意见,可是他们一意孤行的结果是什么?你比我清楚。” “师父的事情,我没有办法挽回,但是辉声如果留在美国,那他现在就该活着!” “美国有最好的胰腺癌治疗中心,我就是倾家荡产也会保住他的性命!” 固执的老人眼睛里都是怒火。 他的手杖敲在地名发出刺耳声响,根本不喝樊成云递来的茶,马上就要离开这里。 钟应急了,出声说道:“可是在美国,没有五音十二律,没有遗音雅社,更没有冯先生!” 贺缘声被他一声呼喊,打断了动作,“你说什么?” 就算会得罪这位老先生,钟应也不得不说。 “我是师父的徒弟,但我也是柏老师教出来的学生。我认真上过他每一堂课。他不仅庆幸自己的回到中国,而且深爱着我们祖国。” “他说,中国五音是最美的音律,中国的二胡是最好的乐器,由二胡奏响的五音能够穿透灵魂,跨越时空,能够让我们见到再也见不到的故人。” 钟应记得柏辉声说的每一句话。 他的老师,总是怀念的讲述那位逝去的老人。 “柏老师尊敬冯先生,他说自己要将冯先生的二胡曲谱、演奏技巧传授给更多的学生,这样就能让冯先生的灵魂,伴随着学生们的演奏,永远活在祖国大地。” 钟应敬仰冯元庆,就像敬仰沈聆、楚书铭、郑婉清。 他们早已经逝去,又因为音乐,又因为遗音雅社的乐器,永永远远的活在乐曲里。 那是音乐家真正的永生,更是一段中华文化的传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