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 第108节
一声令下,四周将士发动,战长林忽然道:“等等。” 众人一怔。 战长林道:“先押下去,我要活的。” 翠云峰西侧驻扎有一片营区,李副将派人暂且把赵霁一行送往那处羁押,厮杀大半夜的翠云峰下终于恢复岑静,众人重新上马,向营区前进。 扶风牵来战马,提醒居云岫上马。 居云岫没动,抬头望着马上的战长林,从重逢开始,他一直背对着自己。 扶风也发现了,顺着居云岫目光望向马上的背影:“公……” 战长林腿一夹,驱马离开。 枯叶被踩碎的声音从未如此刺耳,居云岫垂下眼,嘴唇抿紧。 扶风亦一脸赧然。 战长林会突然杀回洛阳来,原因应该只有一个—— 关于居松关的秘密,被他发现了。 他该是以什么心情赶回来的啊? 扶风百感交集,低声劝道:“郡主,先上马吧。” 战长林没有直接取走赵霁的性命,这让延平松了一大口气,可是赵霁的脸色却始终没有缓和下来。 被五花大绑,扔进营帐里后,里外数名侍卫看守着他二人,延平压低声道:“大人,我们眼下该怎么办?” 不及赵霁回答,守在毡帐旁的侍卫喝止:“闭嘴!” 延平皱眉,越想越火冒三丈,斥道:“神策军乃我家大人手下的禁军,你们这帮人不听大人号令,反倒听信反贼差遣,助纣为虐,早晚自寻死路!” 那人一怔,驳道:“什么叫你家大人手下的禁军?神策军乃是陛下的禁军,是大齐皇室的禁军!你二人利用神策军弑君谋反,被战将军抓了现行,这才叫自寻死路!” 延平气极,便要再叱,赵霁制止:“延平。” 帐里一静,那人冷哼着地别开脸,延平一脸愤愤不平,又碍于赵霁发令,不敢再争执。 赵霁闭上眼睛。 帐外不时传来声音,或是讨论声,或是脚步声,隔着峰峦,猎场四处应该还有没有停息的战火声。 这一场兵变还没有结束。 秋猎的随行人员除皇家子嗣、朝廷重臣以外,还有皇亲贵胄,外面乱成这样,这些人不可能没有半点动静。 只要有一个聪明人知道赶回城里报信,那今夜的局就不会是个死局。 何况,战长林暂时留下他的性命,多半是想让他来背弑君的罪名,替居云岫劈开一条生路,可事实上,这个办法根本就行不通。 他跟居云岫在律法上还是一对名正言顺的夫妇,弑君之罪,抄家灭族,居云岫不可能置身法外,在这一件事情上,他还有的是跟对方周旋的余地。 正思忖,毡帐被人一掀,守在旁边的侍卫行礼道:“战将军!” 赵霁掀眼。 战长林今日终于不再是那一副碍眼的僧人装扮,灰色僧袍换回了甲胄,光头也长了头发,头发大概一指余长,扎成个松散的马尾,跟以前的飒爽英气相比,更多了一分不伦不类的邪气。 耳垂上居然还戴着耳珰。 反正,更碍眼了。 赵霁敛目。 战长林伸手朝赵霁一指:“给他松绑。” 侍卫应声上前,延平狐疑地盯着,很快,赵霁身上的麻绳被解下,战长林上前,把一封帛书、一支笔扔到地上。 赵霁目光沉着,打开帛书一看,眉间阴云更厚。 帛书上洋洋洒洒三行字,言简而意赅,内容是赵霁、居云岫二人婚后感情不睦,自愿和离。 字迹不是居云岫的,凌乱粗犷,想来应该是面前人的。 战长林居然自己动手给他和居云岫写了和离书。 “签字,画押。” 赵霁握着帛书,没动。 战长林向侍卫使眼色,侍卫“唰”一声拔出利剑,架在赵霁脖颈上。 延平瞠目。 赵霁一声冷哂。 答应跟肃王府联姻,真的是他这辈子做过最荒唐、最错误、最讽刺的决定了。 剑在脖上,笔在身下,赵霁没有做无谓的抵抗,签下和离书,画押。 战长林收回帛书,确认无误后,叫侍卫重新绑好赵霁,离开。 延平忐忑道:“大人,他让你签了什么?” “和离书。” 延平讶然。 赵霁面色无波,望着随风飘曳的毡帐。 签了也好,签了就再不相干,这样令人心梗的退路,不走也罢。 接下来就看一看,究竟是谁更受老天眷顾吧。 长夜将尽,战长林拿着那封和离书,找到居云岫临时住宿的营帐,叫来守在帐外的扶风。 扶风一看是他,脚步飞快,及至跟前,一声“公子”还来不及唤,战长林扔来一物。 扶风接住。 “叫她签字。” 战长林寥寥说完,转身便走,扶风无暇细看帛书内容,快步跟上。 “公子,长安的事另有隐情,郡主做此决定,实乃迫不得已,如果当初不……” 战长林驻足,月光朗照,他眉眼神色十分阴郁,疲惫。 “叫她签字。” 战长林看扶风一眼,这一眼说不上来是什么意味,似愠怒,似悲伤,又似无所谓。 扶风解释的话一下梗在喉咙里。 战长林敛回目光,阔步离开。 营区另一处,一群人正焦头烂额。 李副将按着剑徘徊在营帐里,反复思忖刚才的决定。 严焘被战长林斩杀,虎符跟着被他夺走,照理来说,他便是现在神策军的老大,自己听他吩咐拿下赵霁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做完这一切后,他总感觉有些发慌。 赵霁固然涉嫌谋反,可他在朝中势力极大,关系极多,如今圣人已死,部下还在河岸边发现了太子居桁的人头、四殿下居昊的尸体,大齐皇室可以说被屠杀了个干净,这种情形下,赵霁这个权相便成为了朝堂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如果最后他力挽狂澜,反败为胜,那自己今夜岂不就捅了个天大的篓子了? 思及此,李副将全身又一个寒噤,回顾杀到翠云峰下所见的情形,后知后觉长乐郡主居云岫确乎是离圣人尸首更近一些的。 难道,事实当真如延平所说的那样,圣人并不是赵霁所杀? 可是长乐郡主作为宗室女,为何要刺杀圣人? 那些所谓的“苍龙军”又是如何冒出来的? 还有,赵霁跟长乐郡主不是夫妇么? 李副将疑窦重重,越想越头痛,便在此时,一名侍卫掀帐而入,禀告道:“将军,查到了。” 李副将忙道:“说!” 来人道:“刚才审讯了不少跟在赵大人身边的神策军,口供都一样,圣人是长乐郡主杀的,杀人缘由是圣人害死了当年的苍龙军,那些假扮成咱们的神策军也的确是郡主的人。” 李副将脸色一瞬间灰败,营帐里的其他人紧跟着大吃一惊。 来人话锋一转:“不过太子殿下是赵大人杀的!” 众人又一愣。 这……这怎么乱成这样?! 李副将还待再问,又一人掀帐进来,慌张道:“将军,战将军朝这边来了!” 一帐的人如闻惊雷,齐刷刷起身,李副将大惊道:“诸位留步!” 话声甫毕,毡帐被一只大手掀开,来人身影覆压,恰恰压在李副将后脑勺上。 于是,李副将头一次看到同僚们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脸上异常整齐地露出惊怖之色。 毕竟,来人在宫城底下剑斩严焘的那一幕实在太惊悚,没个十天半月,他们这些长于皇城的禁军是没法从那种震撼、恐惧里逃离开的。 李副将梗着脖子转身,没敢抬眼,只是拱手行礼。 “劳驾避一避,我有话跟李副将谈。” 众人迭声应是,一溜烟离开营帐。 毡帐放下,李副将额头上的汗跟着淌下来,喉结小心翼翼地一滚。 战长林上前一步,就近在一方案前坐下,然后叫李副将:“坐。” “是……” 李副将后退至战长林左下首的一方案前坐下。 “李副将在神策军里任职多久了?” 李副将回道:“卑职六年前入禁军,今年年初刚调入神策军,担任副将。” 战长林道:“跟严大将军可有私交?” 李副将忙道:“没有!” 这是真没有,否则,他也不至于在猜出严焘跟赵霁密谋造反后毅然把矛头指向赵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