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 第122节
“听说战长林已把赵霁的人头砍下来挂在了朱雀城的城门上,而奉旨入京的武安侯不是旁人,正是长乐郡主?” “什么?武安侯怎会是长乐郡主?!” “……” “那陛下呢?不是说陛下还在邙山里养伤吗?为何今日回城不见玄影卫,不见圣驾啊?” “来人!陛下何在?陛下何在?!” “……” 途中的吵闹声一刻没停过,负责护送的神策军将领并不喝止,但也没有回答,忧心忡忡的一众朝臣、贵胄心里更加不安,你争来,我辩去,或是在怀疑所闻消息的真假,或是在质疑究竟是谁在造反。 及至皇城朱雀门下,一支车队终于安分下来。 城楼上,一颗长发飘飘的人头悬在半空,瞪直的一双眼盯着底下,众人认出其人,惊恐地闪开目光,收住喉咙,一个个跟受惊的鹌鹑似的,不敢再发出一点声响。 护送的将领亮出令牌,城门“轰”一声大开,车队穿过朱雀门,沿着甬道向承天门而行,不久后,抵达永寿殿。 大殿前,乌泱泱的将士整齐划一地站立着,似利剑一样,招展于风里的旌旗上赫然画着苍龙的图腾。 有人认出这些战旗,悚然一惊。 “这……这些是苍龙军?!” “苍龙军?苍龙军早已在雪岭全军覆没,他们怎可能是……”反驳的人看到风里展开的战旗,哑然结舌,一脸难以置信。 “大人们,请。” 神策军将领引完路后,示意众人前行,众人抬头,丹墀上,正并肩站着一对璧人,正是战长林、居云岫。 战长林仍是一身战甲,单手抱着兜鍪,修眉俊眼,肤色白皙,一头散发扎成马尾,英气里便多了些许令人生畏的邪气。 居云岫盛装华服,头戴海棠滴翠头面,身着湖蓝色折枝花齐胸襦裙,肩披霞影纱帔子,气度雍容高贵,眼神清亮,不怒而威。 众人心头“咚”一声,似乎明白了什么,敛声屏息,向前而行。 及至丹墀下,众人止步,一位年纪稍长的朝臣打破沉默。 “长乐郡主,敢问圣人何在?” 居云岫望着众人,缓缓道:“圣人重伤难治,已不幸驾崩,圣体停灵于兴庆殿,诸位稍后可前往吊唁。” 众人闻言大震,再次发出嘈杂声,或有人说“果然如此”,或有人悲声抽泣。 前头那名朝臣目中噙泪,深吸一气:“那……敢问周围这些将士,又是何人?” 居云岫坦然回复:“如大人所见,此乃我肃王府苍龙军。” “苍龙军早已在四年前亡于雪岭,郡主何来的苍龙军?” “武安侯麾下五十万大军,都是我的苍龙军。” 话声甫毕,群臣震愕,前面那名朝臣痛声道:“所以,武安侯,便是郡主?” 居云岫目光在前,声音斩截:“对。” 底下大惊,那名朝臣含恨道:“武安侯在范阳起兵造反,杀我朝廷将士,攻我大齐城池,那五十万人,乃是令我等切齿拊心的叛军!郡主自称武安侯,便是说明,郡主乃是我大齐最大的反贼了?!” 这一句诘罢,众人愕然。 居云岫淡漠道:“我以为比起我是不是反贼,大人会先问我,赤胆忠心的苍龙军为何会成为叛军。” 那人哑口,在他身后,一群朝臣、贵胄瞪着眼睛。 居云岫垂目:“扶风,把圣人的罪己诏给诸位大人念一念吧。” 丹墀下,扶风昂然应是,拿出提前准备的诏书,那一群人一看果然是黄绫圣旨,慌忙跪下。 扶风宣旨,声音穿透悲风。 四年前,赵霁向晋王献计,设计战青峦卖国,成功让二十万苍龙军葬身雪岭。 再然后,赵霁又设下圈套,在先帝驾崩后诱导永王、宁王杀至宣武门前,因一则错误的情报拔刀相向,自相残杀。 最后,赵霁拥护着晋王如期赶到城门之下,以谋逆之罪斩杀二王,成功登上皇位。 一幕又一幕的内情在呜咽的风声里逐一被公之于众,撕开那些尘封多年的、溃烂的伤口。 伏跪在地的一群人额头上淌下涔涔冷汗,全身如堕入冰层覆压的湖水之下,手足僵硬,目光呆滞,久久不能回神。 “怎……怎会如此?!” “所以,当年的苍龙军并非受敌军埋伏,而是被赵霁算计,所以才死在了雪岭?” “还有永王、宁王,他们并没有在宣武门前造反,而是中了赵霁的jian计?” “这些竟是陛下授意赵霁做的?不,我不相信!” “……” 扶风宣完旨,把诏书交到那名年长的朝臣面前,正色道:“刘大人侍奉圣人多年,应该识得圣人笔迹,这罪己诏是真是假,还请检验。” 刘大人接住诏书,打开来过目以后,神情更绝望:“……这的确是陛下亲手所写的诏书。” 众人如被雷霆劈中,原本就惨白的脸色更无人色了。 扶风收走罪己诏,刘大人双手一抖,竟似被抽走魂魄一般。 良久以后,严风终于收歇,刘大人颓然抬头,望向居云岫:“所以你假冒武安侯造反,是要向陛……”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临时改口,“向赵霁复仇?” 居云岫淡声:“是。” “那武安侯呢?” “我杀了。” 众人悚然。 刘大人悬着心,无数的疑惑压在喉间,不敢再问。 现如今,一切形势已再明朗不过,圣人驾崩,皇位空缺;赵霁被杀,悬头示众;居云岫、战长林手握重兵,离龙椅不过是一步之遥,就算他们这群人知晓这背后或许还有一些大逆不道的疑点,又能如何呢? 难道,还能问么? 刘大人悬心吊胆,认命道:“所以……郡主的意思是?” “圣人临终前愿意与我和解,写下罪己诏,让位于肃王府,从此以后,大齐江山由我肃王府守护。” 众人倒吸一口气,刘大人道:“可是肃王跟世子都已牺牲,肃王府已经没有皇家后人,难道,郡主要让您跟战将军的儿子来继位么?” 底下议论纷纷。 “那怎行?那不是正统的皇室血脉啊!” “他生父尚且在世,这要是叫他继位,那日后宫里岂不是还要再多一个太上皇?” “可他又不是皇家人,怎能做太上皇呢?” “乱套了,这要乱套呀!” “……” 众人既担忧,又惶恐,生怕居云岫一意孤行,用最硬的手段扶居闻雁上位,就连刘大人也开始满额大汗,抬头欲劝时,却见居云岫一脸淡然站在丹墀上,缓缓道:“那照大人您看,我们肃王府何人继位比较合适呢?” 众人一怔,刘大人脑海里电光一闪,刹那间,胸口雷响。 肃王已薨,世子已殁,唯一的郎君又并非皇家血脉,那肃王府里,还有何人能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 答案,根本就不消多想了。 刘大人面色灰败,望着面前泰然伫立、耀如春华的女郎,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日这事发展到最后,竟是这样! 全场再次陷入冰封一样的缄默,战长林上前一步,提醒:“刘大人,问您话呢。这皇位该由谁来坐?” 刘大人身躯一震,心知再无退路,痛苦垂头:“我、我等……” 最终眼一闭:“……我等恳请郡主登基,早正大位,以主黔黎!” 刘大人说完,屈膝跪拜,众人或拱手附和,或还在面面相觑。战长林手一抬,苍龙军齐声高呼,气贯长虹,声撼天地。 “请郡主登基继位,以固大统,匡复社稷!” “请郡主登基继位,以固大统,匡复社稷!” “……” 一声一声,振奋人心。 当天夜里,人心惶惶了半个月的皇宫再次被一大片哭声笼罩着。 皇权更迭,天下易主,这座被晋王府鸠占近四年的皇城在一夜间从天堂沦为炼狱。 战长林巡视完,派人叫东宫那边的哭嚎声收敛一些,然后掉头西行,一炷香后,抵达永和宫。 已是深夜,漫天星辉似水,永和宫里静悄悄的,战长林怕居云岫已经睡下,没让通传,进来后,却见她一人站在空旷的庭院里,仰首望着夜空。 战长林不由仰头,漫天繁星闪烁,竟是前所未有的灿烂,明朗。 是在看他们啊。 战长林心里想着,阔步走到庭院里,用眼神屏退璨月,解下大氅,披到居云岫肩上。 居云岫回头,看到他,温柔一笑。 “忙完了?” “嗯。” “那我陪我看会儿星星吧。” “就在这儿?”战长林质疑。 居云岫眼神疑惑:那不然? 战长林给她把大氅系紧,手在她后背跟膝盖窝一搭,把她横抱而起。 “嗖”一声,疾风拂面,居云岫环着战长林脖颈,只听得“沓沓”几声快而轻的动静,待得回神,人已被战长林抱到大殿屋脊上坐下来。 皇城里的宫殿台基极高,坐在屋脊上,如临高楼,夜风凛凛,视野开阔。 居云岫笑,靠在战长林怀里,解开大氅,把战长林也罩进来。 风吹在大氅外,大氅里面,两人紧紧挨着。 战长林挑唇:“这位陛下很体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