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二节 谈天
杨天鸿微笑着竖起两根手指:“我需要宗主给予我与高家接触,订立盟约的全权特使身份。另外,我还希望宗主从各殿之中抽调十名筑基师兄随同弟子下山。训练荒兽这种事情,最好还是在山外俗世比较方便。弟子已经是楚国将军,在封锁消息方面,自然也要比山上管用得多。” 钟元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陈正坚一向性子忠厚老实,却收了你这么个古灵精怪的徒弟。小子,你的心思极深,光是楚国,恐怕容不下你这条潜龙。不过,这种事情对我归元宗极为有利。也许,你就是上天祖师特别为我归元宗降下的福祉。刚才所说那些事情,全都准了。你此前得到本座令牌,也就有了等同于特使的身份。这些事情,你看着办便是。须谨记,慎之!慎之!再慎之!绝对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 接到杨秋容邀约自己外出游玩消息的时候,徐彪整个人怔了半晌,才慢慢回过神来。 杨家在城外的田庄早已分给众位老兵。不过,对于杨天鸿和杨秋容,老兵们的忠诚心丝毫未变。当杨秋容与徐彪骑马结伴而行,缓缓步入田庄的时候,徐彪从那些农人眼睛里看到了尊敬,还有毫无作伪成分,发自内心的笑意。 说是游玩,其实就是在田庄里帮农户们干活。 这个时节,已经到了盛夏。 水渠需要清理,还需要使用法术从山上引下泉水灌溉稻田。 这些事情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杨秋容拎着锄头抵到面前的时候,徐彪不由自主张大了嘴,显得手足无措。 杨秋容今天的打扮很是清凉,衣裙袖口高高扎起,她带着调侃的意味笑着问:“怎么,以前没有做过吗?还是什么也不会?” 被自己喜欢的女人讥讽,这种事情是个男人都无法忍受。徐彪几乎是从杨秋容手里抢过农具,带着涨红的面孔,一声不吭跳进了沟渠。 到了太阳渐渐西沉的时候,满身泥浆的徐彪才喘着粗气坐了下来。和善的农户主人已经烧好了开水,徐彪脱光衣服跳进浴桶,浸透身体的温度,舒服得让他忍不住哼出声来。 晚饭很简单:从沟渠里抓到的泥鳅混合酸菜煮了一锅,旁边还有两盘实现蔬菜。徐彪吃的很过瘾,满头大汗。 杨秋容就坐在对面,两个人从未说过关于****的任何话题。就像是两个很熟的朋友,有玩笑,也有打闹,却总是限制在不接触对方身体的程度。 渐渐变得凉爽下来。白天的燥热,被nongnong的黑暗取代。 杨秋容和徐彪并排坐在屋顶瓦沿上,抬头仰望着星空。 忽然,从杨秋容嘴里冒出一句:“你是昊天门的人,对吗?” 猝不及防之下,徐彪本能地点点头:“是的。” 片刻,徐彪已经反应过来,犹豫着问:“你……查过我?” 杨秋容没有回答,而是自顾继续着之前的问题:“那天,被你杀死的那个人叫做祝恒,也是来自昊天门。顺序排下来,他应该是你的师弟?” 徐彪觉得脑子变得很乱。沉默片刻,他仍然点了点头:“是这样。” 问答就这样继续着。 “祝恒为什么要杀我?是因为卢鸿志那个混蛋的缘故吗?” “是的。” “你与祝恒是同门,为什么你要杀他?” “因为他要杀你。” 徐彪的声音逐渐变得冰冷,杨秋容也对这个答案觉得不满。她转过头,注视着黑暗中隐约能够看到的徐彪面孔轮廓:“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帮我?” 徐彪听见自己心脏正在以前所未有的剧烈速度疯狂跳动。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如同钢铁般坚硬:“我喜欢你。” 这是一个足够充分的理由,完全可以解释事情前后的所有部分。 杨秋容紧闭着红润的嘴唇,一言不发。 在杨天鸿的带动下,杨府外院已经脱胎换骨。老兵和护卫们在处理异常情况的时候,对于信息来源和收集,变得比过去认真了许多。 查探出徐彪的身份并不困难,好几名尾随者都看到徐彪走进了属于昊天门的那个院子。 徐彪虽然是修士,杨家老兵却毫不畏惧。开什么玩笑,我家少爷和小姐就是修士,有什么好怕的? 杨通和杨大海对自家小姐遇袭事件做过多次分析。他们都得到过杨天鸿的真传,顺藤摸瓜分析情况的本事虽然没有福尔摩斯那么变态,却也远远超出这个时代的捕快衙役。 祝恒绝对不是为了劫财。否则,他应该第一时间抓住杨秋容的钱袋子,而不是耗费精力杀人灭口。 劫色就更扯不上关系。若是这样,男人抓住女人应该在第一时间推到按翻,而不是把看中并且抓住的女人一顿老拳打成猪头。天底下绝对没有“还我漂漂拳”这套拳法,看着美人尚有色心,转过身来却要抱着猪头睡觉绝对是天底下所有男人的噩梦。 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祝恒喜欢尸体。不过,这种几率实在太小,几乎可以不计。 有了杨天鸿与卢家的纠纷在前,也就不难推断出此事与卢鸿志有关。他虽然没有在其中现身,可是花钱买凶这种事情从来就不少。很多变态都抱有相同的念头,那就是“老子得不到的东西,一定要彻底毁灭。” 只是对于徐彪这个猛然间挺身而出伸手救人的仗义青年,杨通却有些看不透。 另外一个世界的确存在助人为乐这种事情。可是在这里,这种事情显然无法与徐彪对应上。再加上“昊天门”三个字,杨通潜意识已经把徐彪列为敌人。 敌人想要杀死我家小姐。 敌人却跳了出来阻止这件事情。 由此推断,这个徐彪一定是吃多了撑的。再不就是轮起拳头砸人的时候突然得了脑瘫,把本该杀掉的我家小姐放走,又把本该是同一阵营的祝恒当做了杨秋容,当场打成rou酱。 杨大海终究是经历的事情比杨通更多,年纪也更大,对于男女之间的那点儿事情,比任何人看得都要清楚。当时,杨大海就笑着连连摇头,断言:“这个徐彪绝对是看上了我们小姐。若是不相信的话,咱们就赌上一赌。” 对于徐彪的真正实力,杨秋容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身边有华俊护卫,这楚国京城内外,倒也没有什么地方去不得。 从获救之时的感激,再到后来的疑惑,杨秋容的思维也在逐渐改变。她很聪明,可即便再聪明的人,遇到突发事件的时候,总是会被恐惧之类的主观意识控制头脑。不夸张地说,若是遇袭当天华俊杨通等人没有及时赶到,被祝恒打得浑浑噩噩的杨秋容跟着徐彪一起离开……出于感激,杨秋容说不定就在荒郊野外某个山洞里与徐彪苟合。 这种事情听起来很是匪夷所思,实际遇到了,却极为正常。人人都有感恩心理,尤其是遇到某人把自己从水深火热当中拯救出来的时候,确认自己真正得到了安全,强烈的感激也就在脑子里变成了狂热。你愿意为拯救你的人做任何事情,也愿意拿出所有的钱财予以馈赠。 可是,当你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距离获救也过去了好几天,你会开始思考,并且分析,甚至对当时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感到后悔。 简而言之就是两个字————“冲动”。 杨通和杨大海的分析丝丝入扣,合乎逻辑,杨秋容也对徐彪出手救下自己的真实意图产生了疑问。平心而论,对于徐彪,杨秋容的确有着好感。此人相貌堂堂,又是修士,三拳两脚就把凶狠狂暴的祝恒活活打死。可是,华俊并不这样认为。他觉得徐彪必定是抱有某种见不得人的目的。 很多人都不相信爱情。华俊就是其中之一。他脑子里装满了为家人报仇的念头,除此而外,任何思维都显得多余。 杨通结过婚,家里有老婆,也有孩子。也许是因为成年人的缘故,杨通对徐彪的感觉很是冷淡。这不奇怪,杨天鸿早已把老兵们当做自己的家人,杨通也把少爷和小姐当做亲人看待。就像一个父亲,含辛茹苦把女儿养大,某天家里却来了一个青年,说他是自家闺女的男朋友。任何一个当爹的遇到这种事情都会本能产生出反感心理,甚至想要跑进厨房拿起菜刀,把这个满嘴胡言乱语的年轻人赶出去。 杨天鸿外出捕捉荒兽,留在杨府外院里的老人当中,杨大海是唯一一个对徐彪抱有好感的。他的经历虽然没有华俊那么丰富,在识人方面,却有着独到之处。 “小姐,那个年轻人必定是你的仰慕者。否则,也不会为了你的缘故,暴起打杀同门。少爷以前就说过,昊天门也许是咱们杨家最大的对手。撇开宗门之见不说,若是有哪个男人愿意主动站出来为自己挡刀子,光是这份勇气就值得赞叹。我老了,很多事情看得比较透。呵呵!既然那个年轻人救了小姐你,或多或少都应该给他一个机会。当然,这种事情做与不做,决定权在于小姐你自己。就算稍微接触一下,知道对方的真实想法,仍然很有必要。怎么说呢……还是那句老话: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对错与否,旁人的话当不得汤药。如何让看待,全在于自己啊!” 所以,杨秋容决定邀约着徐彪出来谈谈。地点之所以选择在杨家城外田庄,当然是因为这里上上下下全是杨府心腹。就在两个人休息的这间瓦房旁边,华俊就站在树梢顶上,浑身隐没在黑暗中,屏住气息。虽然只是两百多米的距离,以徐彪的修为,也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 与沉默中的杨秋容不同,徐彪对于周围一切事务都毫无兴趣,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己喜爱的这个女人。他原本在脑海里想象过类似的场景,也准备了无数的情话和众多诗篇。这些逗弄女人的手法,都是徐彪花费心思从别人那里学来,想要在这样一个美妙的也夜晚打开所爱女人的心扉。可是,当他真正坐在了杨秋容身边的时候,徐彪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当然不是因为此前的那番问话。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杀人就是杀人,喜欢就是喜欢,没必要遮遮掩掩。 月亮从黑暗中透出了身影,皎洁的光线从空中直射下来,把这对沉默中的男女牢牢罩住。 杨秋容穿着一套淡藕色的衣裙。天气很热,她敞开衣襟,露出细长洁白的脖颈。白天在田地里沾染的泥垢衣襟洗去,她光着脚,踩着光滑的青色瓦面。从裙摆下面露出的小腿又细又直,皮肤很薄,淡青色的血管在白嫩嫩皮肤下面若隐若现。浑圆的足踝与足弓共同构成极其优美的线条,柔嫩的脚趾光是看看就令人觉得舒服。有那么几次,徐彪产生了想要把那双脚用双手握住,捧在怀里温柔呵护的冲动。 徐彪完全是用极其强悍的毅力坚持着,强迫自己把视线从杨秋容那双精致美丽的嫩足上移开。他仰望天空中那一轮明月,淡淡地说:“我自幼跟随师傅上山,修习道术。那个时候,家里很穷,我印象最深的事情,就是财主家的儿子每天都有rou吃。人家高门大院的,当然不可能让我看见他们吃rou。但那股味道怎么也挥之不去。那时候我觉得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此。所以师傅问我想不想修习道术的时候,我问他:若是成了仙人,是不是每天都有rou吃?” 杨秋容被徐彪这番话勾起了兴趣,不由得问:“那你师傅是怎么说的?” 徐彪凝视着天空,黑黝黝的脸上充满了感慨:“师傅告诉我,天底下每一块rou都有他的主人。若是想吃,就必须自己去争取。办法很简单,杀掉那块rou原来的主人,那块rou就是你的。若是每天都想吃,那就必须每天杀一个人。若是想要吃得更多,就要杀掉更多的人。” 杨秋容微微有些动容:“你究竟杀过多少人?” 徐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后来我才知道,师傅是在说笑话。不过仔细想来,也不是什么玩笑。天下间的事情就是这样,后来人永远没有前人得到的多。若是想要掌握一切,除了用拳头和刀子,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死在我手里的人,不算少数。有些是为了练功,有些是为了夺财,还有些是让我看不过去,觉得厌烦,于是一刀砍掉脑袋。很暴力很野蛮不是吗?都说天地规则自会惩罚恶人,但是天地规则却从未降临在我的身上。我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也不知道以后是不是也会如此。像我这样的人,也许根本不可能得到什么爱情。” “去年的时候,我就见过你。那时候你在城外寺庙里施舍馒头。你真的很漂亮,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美貌的女子。看得出来,你对那些要饭的乞丐很上心,别人都是大把撒钱博得一个善名,你却不忌对方脏病,直接把馒头送到乞丐们手上。所谓“人美心更美”,差不多就是如此。以前只是在书上看到过,如今却是见了真人。” “你不像别的女人那么娇贵,性子有些大大咧咧。即便是外出,身边也应该多带几名护卫。你每次外出施舍,我都会记下时间暗中跟随。去年八月的时候,你从寺里出来,有个对你垂涎的家伙带着十来个壮汉守在路边,我顺手帮你解决了麻烦。也许你没有发现,东山上有几株梅花今年腊月开得特别好。去年十二月,有个婆娘觉得你在寺里抢了她的风头,花钱雇人想要用刀子刮花你的脸。我抓住了那个人,当着恶婆娘的面,把他的心肝活活挖了出来,又在那婆娘两边脸上各刻了一个“佛”字。我原本想要把她那对**割下来喂狗,只是觉得麻烦,也不愿意就此惹上污名,所以作罢。” 徐彪说的风轻云淡,杨秋容听得心惊rou跳。 这些事情,杨秋容多少有些记忆。她真的没有想到,身边居然还隐藏着这么一个保护者。 沉默了很久,杨秋容注视着徐彪,认真地问:“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徐彪看着她的目光很有些奇怪:“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我喜欢你。” 杨秋容自嘲地苦笑着,如此简单的道理,自己竟然没能想透。 也难怪,徐彪追求女孩的方式真的很特别。想想自己在青灵宗山上的时候,很多师兄也追求过自己。有人送花,有人写情诗,还有人跑前跑后帮自己做事。可无论是谁,都不会像徐彪这样,独自守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即便出手帮助自己解决麻烦,也不会说出来,让自己知道。 很冷酷的男人。 很邪恶的男人。 同时,也是思维情感极其丰富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