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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孟云晖,五娘子的脸上顿时闪过一道亮光,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布包,朝李子恒道:“大郎,这里头的铜钱,你还是拿回去吧。“ 李子恒摸摸后脑勺:“大娘拿回来做什么?这是润笔费呢。“ 五娘子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我不能收,大郎,听大娘的话,好好收回去,不然大娘天天上门来,直到你肯收为止。“ 李子恒看向李绮节,“这……“ 李绮节走到五娘子身边:“大娘是不是怕收了铜钱,孟四哥不好做人?“ 五娘子动作一顿,眼里现出几点泪光:“他……他现在是举人老爷的公子,以后,和我这个破落户不相干呐……“ 李绮节按住五娘子枯瘦的双手:“大娘糊涂,这铜钱原本是要送给孟四哥的,孟四哥不肯收,还不是因为晓得我们会转送到乡下去。“ 五娘子双手一颤,“他、他晓得?“ “孟四哥当然晓得,他一直惦记着家里,但怕孟举人和孟娘子多心,不敢直接给你们送东西,更不能回家探望,所以只能这样迂回。“李绮节缓缓道,“孟四哥从来没怪过您,您可千万别多心,不然就辜负孟四哥的孝心了。“ 泪水顺着五娘子脸颊上的皱纹,渐渐爬满整张面庞,她不敢哭出声,只哽咽着点点头:“他不怪我、不怪我就好。“ 很快就要到孟举人回家吃饭的时候,五娘子不敢多耽搁,哭了一会子,收拾好箩筐扁担,担着一大担行李,轻手轻脚离开葫芦巷。 等五娘子走远,孟家的大门忽然吱嘎一声,开了半扇,里头走出一个身穿松花色交领冰纬罗直裰的少年。 孟云晖手上端着一只木盆,走到李家门前,支支吾吾了片刻,才道出来意。 他是来借辰粉的。 辰粉是长沙府出产的一种抹面铅粉,质细色白,比市面上的普通铅粉要好一些。 孟娘子虽然不乐意让孟春芳和李绮节来往,但她知道李乙宝贝闺女,给李三娘采买的胭脂水粉都是上等货,所以一时缺了什么,总爱让丫头到李家来找李绮节借取。 孟娘子的算盘打得精明,找其他街坊邻居借东西,从来有借有还,但找李绮节借东西,则从来不还,一般都是拿一匣子云片糕或者其他干果替代。她借的东西零碎,铅粉、胭脂、画眉墨、面脂、毛刷、桂花油,都是一点点分量,说不清价钱的东西,还的则是便宜的糕点果子,一大盒送到李家,意思明白清楚:借你们家三小姐一点点小物件,还回来一大盒果子,占便宜的是你们李家! 孟娘子借了三五次,宝珠抱怨连连。 等孟家丫头再上门,李绮节没让宝珠直接拒绝,孟娘子要借桃花粉,她让宝珠给一点品质下乘的豆粉,孟娘子要借梳头的家伙事,她让宝珠把李子恒的木梳拿出去,孟娘子要借一盅上好的桂花酒待客,她让宝珠把刻有李家印记的白瓷酒壶送到孟家的饭桌上去,当着孟举人的面给客人斟酒。孟家的丫头第四次上门,宝珠直接把丫头带到间壁另一户人家:“大娘,孟娘子找我家借半斤糯米,我家没有了,想问问你们家还有糯米没?“ 如此来来回回,孟娘子气得跳脚,又无计可施,还被孟举人劈头盖脸骂了一场,老实了很多。 孟春芳辗转得知孟娘子处处想占李绮节的便宜,羞得无地自容,自此每次孟家的丫头上李家借取东西,她都会格外留一个心眼,用自己的私房钱买上一份原样的还给李绮节。 孟娘子在丈夫跟前得了一个“小肚鸡肠“的骂名,女儿又胳膊肘往外拐,急怒攻心,已经很久没在李绮节身上使心眼了。 如今她竟然打发孟云晖做一个小丫头的活计,让堂堂的秀才公出门找街坊借取女儿家的脂粉。 宝珠头一个气得揎拳掳袖:“孟家没人了,巴巴的让四少爷干这样的差使?“ 孟云晖神态从容,淡笑道:“丫头们都在忙。“ 宝珠一跺脚,跑回李绮节房里,揭开折枝莲花纹状盒,小心翼翼舀了两勺辰粉,用细纸包了,噔噔蹬跑下楼。 孟云晖接了纸包,揣在袖子里的暗兜中,抖抖手上的木盆:“这是乡下送来的毛栗子,剥了生吃、炖汤、熬腌菜都使得。“ 宝珠心里冷笑,孟娘子又故技重施,一小盆乡下随处可见的毛栗子,就想换一包稀罕的辰粉! 如果来人是孟家的丫头,宝珠早就骂回去了,可孟云晖不一样,正正经经的秀才老爷呢!他是少年郎,自然不明白脂粉和毛栗子哪个价贱,哪个价贵。怕他难堪,宝珠掩下心里的不满,拿来一只刻花小簸箕,收下毛栗子。 李绮节已经让进宝收拾了一只布包出来,“我们这里也有乡下的东西,孟四哥带回去尝尝。“ 进宝虎着脸,把布包往孟云晖怀里一塞,孟云晖会意,顺手把布包藏在怀中。 布包是五娘子带来的,里头有一双鞋,两双厚毡袜。五娘子的手很巧,做的鞋袜虽然样子不大好看,但冬日里穿着舒适暖和,比外头买的强。孟娘子横看竖看,怎么都看孟云晖不顺眼,肯定不会想到他的衣裳穿得暖不暖,鞋袜合不合脚。五娘子怕儿子离家的第一个冬日不好过,做好了不显眼的鞋袜,一直不敢送,知道孟云晖心里不恨她,她才敢把布包交给李绮节,托她偷偷送给孟云晖。 孟云晖藏好布包,没立刻走,脸上的神情有些恍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