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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绮节悄悄打了个哈欠,闻到碟子里散发出来的香甜味道,来了点精神,拿匙便吃,心里还惦记着树上的桃子:“桃子洗干净了没?” 宝珠一边给李绮节的头发抹桂花油,一边劝道:“快些忘了桃子罢,上一回吃了几个桃子,把牙齿都吃酸了,一天三餐都只能喝粥吃豆腐,三娘忘了?” 李绮节有些悻悻然,吃完一碟子六月雪,晃晃脑袋:“这六月雪不像是咱们家做的。” 李子恒随口接道:“托人在外头买的,也不晓得是哪一家。” 李绮节道,“镇上齐娘子家的六月雪做得最好。” 宝珠插嘴道:“她家间壁的油炸果和炸麻花炸得好吃。” 正说些吃食点心,丫头提进来一篓子新鲜的覆盆子和山果子,“前头来客了。” 满满一篓子鲜红、橘黄的覆盆子,跟一粒粒珊瑚珠攒成的珠串似的,鲜亮可爱,山果子的颜色更深,紫红、紫黑,个头也更大。 “哟,这玩意儿哪儿来的?”李子恒连忙朝丫头招手,“给四娘、五娘和大姐、二姐送了没?” 丫头道:“送了,人人都有。” 李子恒点点头,向李绮节道:“真是奇了,院子里的桃子都熟烂了,外头还有覆盆子?” 这时节白日天气虽然依旧有些燥热,但早晚却渐渐有些幽凉,丫头们早就换上夹袄。 宝珠朝李绮节挤挤眼睛,“莫不是孙家送来的?孙少爷总能鼓捣到稀罕东西。” 李绮节不知道宝珠怎么如此笃定,愣了一下,才想起上次孙家确实送过覆盆子和桑葚之类的夏果子来。 算算离定好的婚期只有几个月了,李乙已经明确过孙天佑,年底之前,不许他再登门,他当时答应得好好的,又寻借口上门来了? 丫头却摇了摇头,笑答道:“外头早没覆盆子了,听说这一篓是五娘子在山坳里摘得的。” 宝珠有些失望:“原来是五娘子送来的。” 说完,便将篓子接过去,先洗一碗送进来——覆盆子酸甜适口,汁水丰沛,最经不得水洗,碰水容易烂。 李绮节回房换衣裳,宝珠跟进来给她梳头,刚戴上绒花,宝钗从外头走进来:“太太让三娘去正堂。” 刘婆子挽着袖子,去灶间下了一锅鸡丝面条,面汤里卧了六个荷包蛋,撒了一层切得细细的芫荽,大碗盛了端上来。五娘子稀里哗啦,一连吃了三大碗,末了还捧着碗,把汤汁都喝得干干净净的。 孟小妹坐在桌边,低头吃面。她母亲吃完三大碗,她一碗仍旧没有吃完,筷子戳破碗底的荷包蛋,嫩嘟嘟的蛋黄凝而未凝,鸡丝裹了蛋液,掺在绵软的面条里面,小口小口抿在齿间,轻轻咬断,一点声音都不发出。她的头虽埋着,背脊却挺得笔直,端端正正坐在小方凳上,惟恐李家的丫头耻笑她粗俗。 李绮节出来,和五娘子问好,一眼瞥见孟小妹,笑着去拉她的手,“meimei今年几岁?” 周氏在一旁笑道:“哪里是meimei,你要喊她jiejie。” 李绮节不由错愕:生得如此瘦弱单薄的孟小妹,竟然比她年长一岁! 五娘子也笑了,说孟小妹确实比她大一岁。 李绮节连忙改了称呼,脸上的诧异却没来得及收回去,在她看来,眼前这个面有菜色、头发干枯的小娘子,哪像是自己的jiejie,明明像比自己要小三岁。 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可奇怪的,乡下人家的小娘子,五六岁起就能帮着父母做些家务,七八岁便跟着下地锄苗,插秧、抱谷、喂猪、放牛,样样都能张罗。到十一、二岁时,便可以算得上是大半个劳动力。孟小妹从记事起就会干农活,整日跟随父母在田间山头劳作,风吹日晒的,自然生得单薄。 孟家的所有体面,全都给了孟云晖。 五娘子打了个饱嗝,抹了抹嘴巴,憨笑道:“让嫂子见笑了,一大早走了几十里山路,就吃了一个饼子,正饿得慌呢!” 孟五叔和五娘子包了几座山头种果树,如今一家人住在深山里,出入得走几十里山路。 周氏笑骂道:“和我客气什么?” 一边说笑,趁便让宝钗去收拾屋子,要留五娘子在家住。 五娘子差点跳起来,推辞不肯:“不住了不住了!这就要家去!快别收拾屋子。” 李绮节回过神来,收回逡巡在孟小妹身上的目光,帮着周氏留客:“婶子好容易来一趟,就算急着家去,也该吃了中饭再走。” 几碗鸡丝面,只是饱腹而已,算不得正经中饭。 五娘子面色微微一滞,随即便搓了搓手掌,道:“我也不瞒着嫂子,这回进城来是为了去县衙取办好的文书。一大早进城去,坐渡船过江,费了不少工夫才拿到。家里男人等着呢,这会子再不走,怕要走夜路,山里冷清,荒无人烟的,身上又没带火把,路边也没个投宿的地儿。” 周氏看五娘子神色有异,怕耽误她的正经事,只得吩咐丫头预备好扛饿的油饼干粮,送五娘子母女出门。 丫头早把东西收拾好了,糯米、赤豆、果子,一袋一袋扎得严严实实的,堆在麻袋里,五娘子是挑着担子来的,等她走的时候,李家的丫头再度把那两只担子装满。还有两只小口袋,里头装的是旧衣裳和一些常用的药丸。 五娘子挑起扁担,孟小妹怕母亲劳累,从担子里抢过两只大口袋,背在肩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