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
陆无回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现在竟然坐在金殿中，身上穿着华贵的龙袍，头上戴着冕旒，一群朱紫官服的老头们全都跪在他的脚下，撕心裂肺地大喊，不停地叩拜，将头磕的砰砰响，满是褶子的老脸挂满泪水。 他这是在幻境中成了皇帝？ 呵，仙门果然还是老一套，不枉自己弄了个身份十分卑贱低微、人生极其悲惨的角色。 仙门这种用来考验弟子的幻境就喜欢将天之骄子打入尘埃，用屈辱，苦痛，磨难和绝望去磨砺他们，让他们提前品味挫折和绝望的滋味，省得以后一点儿小事就能将他们看似强大实则虚浮无着的心灵摧垮。 对于那些身世凄惨的弟子，幻境则会给他们一段和真实经历相反的人生。无论是美人、地位，还是强大的实力，他们心底渴望的一切在幻境中都会拥有，仙门希望用这些虚假的美好使弟子明悟，以免这些弟子因以往不堪的经历在日后生出心魔，走入歧途。 通常这种幻境还会将进入幻境的修士的记忆和修为都封住，相当于在幻境中活了一世。 想拜入重玄宗的修士们无论最后是否能如愿成为重玄宗的弟子，有这幻境中经历一世的机缘，也算不虚此行了。 陆无回没兴趣在重玄宗的幻境中被当作天之骄子来磋磨，果断选择走第二类弟子的路。 他检查了下修为，果然被封住了，这具身体也是虚假的。但记忆还在，不过其他修士应该都没有记忆了。 陛下！皇后并无过失，您不该冷落皇后啊！金殿下大臣还在高呼。 这么说，他还有个皇后？ 陆无回沉入心神，在神识深处松开了对那只白色光球的禁锢，立刻明白了他在这个幻境的身份以及眼前这一幕的原委。 这是个凡人王朝，他现在是这个凡人王朝的皇帝陆归，半月前，他迎娶了丞相的女儿做了皇后，但因为并不喜爱皇后，对皇后十分冷漠。 现在这一幕就是同情皇后的大臣们对他进行劝谏。 天门在他神识中得到的虚假记忆大半都来自死在他身上的一个修士。 那个修士出生在皇室，却活得十分卑微，受到了无数屈辱，从小喜欢的女子也背叛了他。 幻境中皇后的相貌便是当初背叛那给修士的女子的相貌。 对陆无回来说，整个幻境都是虚假幻影，无论是皇位，还是皇后，都是死在他手里的那个修士的执念， 根本无法触动他。 陆无回从宝座上站起来，没理会呼号的大臣，转身往后殿走去。 宝座左右的内侍都被陆无回弄得愣了下，连忙喊了声退朝，小跑跟上前面戴着十二冕琉的高大身影。 大臣们很快发现，皇帝堕落了。 自那天后，皇帝再也没上过朝，仿佛将朝堂遗忘，后宫也没再去，皇后依旧受到冷落，反而是尚衣监在宫中大红大紫，主事之人频频被皇帝召见。 除此之外，便是尚宝监和内官监的主事，据说皇帝不喜欢宫中素净淡雅的摆设用具，要匠人们新制一批华丽闪亮的。宫殿皇帝也看不惯，要内侍们在宫中大动土木，营造新的宫殿。 新的宫殿要琉璃为窗，美玉为槛，白玉铺地，明珠为灯，鲛纱为帘，殿中不仅要堆满奇珍异宝，还要四季温暖如春。 陛下外面大臣们都说说您是昏君 内侍噗通一声跪下，战战兢兢地等待皇帝的怒火。 但等了半天，也没听到皇帝愤怒的声音，只有皇帝身上金玉珠饰互相碰撞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音。 知道了。 清冷淡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内侍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以后这样的事不需要再说。 这 皇帝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被人称为昏君。 内侍心中愕然，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到皇帝正在低头翻案上的书页，内侍知道这是国内最新的话本。 陆无回是西域的魔门尊者，但对中域仙门也不乏了解，他知道仙门要的是弟子念头通达，心境圆满。 在这个幻境中，无论是做合格的帝王，还是做昏君乃至于暴君，仙门都不在意，只要他的执念消散就行。 若是没有宫女送来的玉佩，陆无回能像从前在大雪山深处的渊宫那样，待在皇帝寝宫里一直不出去。 你说这是皇后送的？陆无回接过白玉佩，轻轻摩挲上面的刻纹。 玉佩呈双鱼形，一条鱼上刻的是归，另一条鱼上是回。 看起来似乎是受到冷落的皇后求皇帝回心转意的工具。 如果不是刻的字巧合到将他的化名和真名都包含在内，陆无回根本不会在意。 但重玄宗负责收徒的是谢道真，整个幻境都在谢道真的掌控中，幻境的所有东西都是谢道真通过幻境的核心幻化出来的。 陆无回无法不在意谢道真，这里面有前世的原因，还有那本名字很糟糕的书的原因。 去皇后宫中。 陆无回将白玉佩收入袖中。 皇后居住的中宫离皇帝的宫殿并不远，陆无回跨过朱红色的门槛，宫中侍女纷纷跪伏在路边两侧。 中宫正殿门户大开，但一座屏风遮住了里面的情形。 皇后娘娘就在里面。宫女小心翼翼道，生怕陆无回为皇后娘娘不迎驾发怒。 陆无回点点头，继续往里面走。 转过屏风，里面陈设典雅素净，立在宝座旁如春风明月般的青年抬眼望过来，与陆无回对视，微微笑了下，看起来安宁祥和，似乎料定陆无回会过来。 在看到青年的刹那，陆无回立刻瞳孔微缩，凤眼聚集冰雪，前世打了无数次形成的习惯让他立刻升起了向青年动手的念头。 陆无回上次见这张熟悉的脸，还是在罗城的谢家。这人被玉家退婚，不言不语，仿佛庙里供奉的玉像，和陆无回记忆中的还不怎么像。 但现在眼前这人，神态风姿和前世的烦人精一般无二，简直是前世的烦人精道真尊者当面。 只是一眼，陆无回便确定了之前的猜想。 他认识的那个谢道真，也回来了。 第十九章 殿内只有他们两人。 陆无回想过谢道真可能同样来到了此世，来重玄宗时，也想过再见谢道真的场景。 但他没想到的是，谢道真这家伙竟然在幻境中出现了，还在他的幻境中以皇后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面前。 这家伙绝对是发现他是陆无回了。 陆无回自认来到此世后，因为修为不足，再加上不清楚此世的形势，已经足够谨慎。除了在杀庞元时，为了让庞元心神失守，他露出了原本的相貌震慑庞元。其他时候，他都是用的虚假容貌，名字用的要是假的。 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陆归和陆无回的关系。甚至他现在的rou身，都不是他自己的。 但谢道真还是找来了。 陆无回只能归结为阴魂不散，冤家路窄。 陆无回没忘这是在重玄宗的幻境，重玄宗的大能说不定都在关注，他不是前世和谢道真相斗的无回尊者，而是前来拜入重玄宗门下的悲惨修士陆归。 陆归是不认识谢道真的。 他控制住泛起波涛的心境，走到宝座上，挥袖坐下，歪头看向安静的青年，扯了扯唇，冷声道：皇后可真是让朕大吃一惊啊。 陆无回一语双关，含着郁闷和燥怒。 谢道真缓缓笑了。 确定了。 陆无回的反应，让谢道真彻底拨开了雾，以张三的身份和陆无回接触时，心里的那些疑惑终于得到解答。 他们都回来了。 谢道真含笑看着在幻境中身为帝王的陆无回，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个冷淡矜傲的无回尊者。 久别重逢，见到陛下，不甚欣喜。青年眉眼弯弯，给陆无回行了一礼，仿佛他真是见到皇帝的皇后。 陆无回却不再看谢道真，凤眼微垂，看着手指上的宝石戒指，苍白修长的手轻轻翻转，面无表情：你可不是在欣喜么，我现在皇后你的宫中，你想对我做什么，我都反抗不了，你算是如愿以偿了。 陆无回的心情是真的差到极点。 他原本设想的是混进重玄宗，成为融入大海的一滴水，边通过张三谋划安魂果，边暗中观察谢道真，看看作为主角的谢道真身上有什么玄妙。 这下可好，进重玄宗的第一关就被老对头发现了真实的身份。 他身魂不合，如今只是元婴，谢道真这天道的私生子却直接回到了这世的身体，完全没有身魂不合的后患，再加上前世的积累，恢复修为的速度不知道比他快多少倍，茶馆里说这家伙现在都是化神期了。 更别提他现在是在谢道真掌控的幻境中，修为被阵法封住，根本不是谢道真的对手。 除此之外，重玄宗还有太微那家伙。 他的身份被谢道真看破，人为刀俎，他为鱼rou，魂飞魄散都算好的结局了。 前世是谢道真来他的老巢被痛殴，这回轮到他了，可谓是风水轮流转。 想到前世他将谢道真打得用天涯咫尺归玄铃才能逃脱的惨相，陆无回凛然，暗暗做好被谢道真打得身死道消的准备。 如愿以偿？谢道真好笑地重复，他看着陆无回绷紧的表情，猜到陆无回估计是在想他要报复的事，可他有什么要报复的呢？一切都是他主动的。 陆无回忽然感到肩上多了些重量，从走进殿内便有的桂花香更浓郁了些，原本离他有一点儿距离的谢道真靠近了些，几乎和他贴在一起。 陆无回表情一滞，看了眼半跪下来的谢道真，漆黑如夜的眼珠慢慢转动，看到了谢道真将一只手搭到他的肩上。 而谢道真洁白如玉的面庞也有些微粉，好像也有些涩然，不过很快，粉色便褪去，这家伙变得落落大方起来，似乎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是很自然的事。 陆无回： 他就没看明白过谢道真。 陆无回脸色变化，耳听得青年温声说：陛下在我宫中，我能有什么愿呢？ 谢道真有什么愿？陆无回想说他怎么知道。不过他若是谢道真，招惹到一个魔道尊者，好几次差点被杀死，若那个魔道尊者落到他手里，他一定会斩草除根，消除后患。 当然，他不是谢道真。但陆无回知道，谢道真前世跨域到大雪山和他打架，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怎么知道。陆无回冷冷地说。 谢道真的手还在陆无回肩上搭着，陆无回没有伸手去拂。谢道真离陆无回的距离那么近，陆无回也没有避开。 你一直莫名其妙的。 陆无回道。 莫名其妙地来西域指名道姓地找他，把他从大雪山深处喊出来，然后让他被迫打架。 陆无回仍记得那是个星夜，星光映照雪光，天地皎洁晶莹，他那晚不想修炼，便从大雪山深处走出来，御光飞上雪山顶发呆。 在下重玄宗谢道真，欲寻无回尊者，敢问无回尊者可在大雪山？ 冰雪寒气中，这声音如春风拂面，让发呆的他回神。 谢道真这名字在修真界颇为出名，一直在大雪山深处不出门的他也听说过这个人，只不过他没见过。 那晚他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一直懒得见客的他听到声音的却想见见这个人。 然后他便见到了。 白衣乌发，眉眼如画，恍如仙人的好皮相。 他当时心想，原来传言里和东域十万大山腾蛇女、远古世家千金、宗门师姐搞在一起后又转修无情道的就是这人，以后看话本时可以代入了。 谢道真见到他，安静地看他，星光都落谢道真的眼睛里。 出来看热闹的花香寒以袖掩笑，给他传音：尊者，这个谢道真来咱们魔门做什么？而且看尊者您的目光也不对劲，我听说这人挺风流的，尊者，您不会掺和进这家伙的四角恋里去了吧？ 他淡淡看花香寒一眼，警告花香寒：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谢道真，你找本尊何事？他开门见山，同时，花香寒的话让他神识忍不住回忆起曾经看过的四角恋话本。 问完，他就看到谢道真神情忽变。 天地变色，星光皆黯，唯一闪烁的，是一道璀璨到令人无法直视的剑光。 约战！ 第二十章 那一剑过后，雪地多了片紫色锦缎，他最心爱的法衣少了条袖子。 他回过神，心道：很好，你毁我衣裳，我断你手足，这是你先动的手。 谢道真听到陆无回说他总是莫名其妙的，神色微僵，目光有瞬间的晦涩，但很快又重归温柔平和。 他叹口气，说：陛下，你误会我了，我的心愿从来都没瞒过你，连大臣们都知道，陛下您若真的不明白，不妨想一想您上一次上朝时，臣子们说的那些话。 上一次上朝？ 陆无回的回忆从前世抽出，跳过这半个月在寝宫中的纸醉金迷，很快便想起上一次上朝还是他来到这幻境的第一天。 殿下的臣子们跪倒了一大片，在龙袍下叩头，言词恳切。 陛下，您不能再冷落皇后了！ 谢道真指的是这个？陆无回下意识将谢道真代入皇后，眼珠微微转动了下，抬眼瞥了下温润如玉的青年。 我只希望陛下能常来我宫中，白头到老。 这是话里有话，还是这家伙真把自己当作幻境里的皇后了。陆无回当然不会信后一种，这幻境就是谢道真自己布下的，谁当真都有可能，只有谢道真不会。 那就是话里有话了。 陆无回想了想，觉得谢道真的意思可能是这样的。 希望陛下常来我宫中――乖乖待在我眼皮子低下，不要逃跑。 大臣们都知道――你要不按我说的做，重玄宗的人都会知道。 不要冷落皇后――听皇后的话，换言之，听他谢道真的话。 白头到老――这世都不会放过你。 嗤，幻境中不能露出异常，谢道真这弯弯绕绕的家伙变得更加弯弯绕绕了。 谢道真的手还放在他的肩膀上，陆无回冷着脸抬手拍掉，从袖中扯出明黄色的绸帕擦擦手，语气平淡地道：不行。 谢道真觉得自己做的事，以及说的话已经足够直白。他前世因为一些破事儿，背了许多不该背的风流名声，再加上某些原因，他也无法对陆无回明言。 好在这世他一直清清白白的，唯一有关系的玉青青也退了婚，红线断绝。 就算陆无回不会立刻接受，但也能明确知道他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