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墓 第20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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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身骑高头大马,一场激战后脸上都是汗,他将额发向后一捋,露出整张清秀面庞。他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棱角更加分明,可当他微笑时,又透出几分熟悉的少年气息。 元青翻身下马,走到她面前,望着她:“我来了。” 杜平兀自出神,眨了眨眼,怀疑在做梦。 师兄不是生气了才离开京城吗?他不是跟她大吵一架连告别都不肯来吗?他不是在江南吗?眼前这人是谁?这世上总不能有两个人长一模一样吧? 元青见她满脸污泥,抬手便想替她擦,手伸到一半想起非礼勿碰,他低头撕下一块干净的衣角,递上前:“先擦……” “师兄!”杜平激动得上前一把抱住,“你怎么来了?” 她终于明白,为何他乡遇故知被列为人生四大喜之一,情绪似被整个点燃,满满溢出心头。 元青耳根泛红,两只手都没地方放。他心中虽不舍得推开,可还是放她肩上轻轻一按,然后主动后退半步:“你先擦脸。” 杜平笑容无比灿烂,知道他贯重礼教,哈哈一笑不在意:“是我僭越,见到你实在高兴,一时没拘礼。”她接过布条在脸上随便擦两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一路找来的。”元青解释道,“公主府中有个亲卫叫寒山,他逃到江南来正巧被陈会长救起,听说你在北边,我就过来找你。” 杜平:“寒山还活着?” 元青:“放心,他没事,不过伤势太重,没办法跟我同行。” 杜平环视一圈,看到这百来号人个个都配有战马和武器,讶异开口:“你们这么多人怎么过来的?各地城门肯放行?” 元青:“陈会长帮我们佯装成商队,有些马匹是从南方带来的,更多的是她让北方马场提前准备,”顿了顿,补充道,“这只是一部分,总共有三千多人,我把整支队伍都带来了。” 杜平满脸都是不敢置信,她以为师兄来北方另有要事,她以为师兄不过来看她是否安全,她以为师兄更想接她去江南……完全没想过,师兄会带着整副身家来北方。 她盯住他,问道:“为什么?” 元青的态度跟他的人一样坦荡:“虽杜厉是你亲父,可匈族与朝廷的态度始终不够明朗,我担心你去那里福祸难料。不过,只要让我带足人马,无论匈族是何反应,我都有信心带你杀出一条路来。” 北方的冬日极为干冷,风势呼啸来去,压得光秃秃的枝头都在挣扎。 发丝在风中作乱,几乎挡住半边眼睛。 杜平抬头望天,双手往后随便一拢长发,胡乱扎成束:“师兄你这个人啊……”她心头涌上一股暖流,眸底神色复杂难言,“每次我遇到危险,你都能及时赶来。” 元青微笑:“因为我是你师兄。” 杜平也笑起来:“可能是我上辈子积福太多,所以老天爷派你来做我师兄,救我一命又一命。”她招呼其他人过来,跟他们介绍,“这是我师兄,之后随我们一同回去,路上不会再有危险。” 大家当即放下心。 随后,杜平又下令将徐家军这五十具尸体运回去,众人虽不明杜老大下这个命令是何用意,但还是乖乖照做,共同协力将尸体搬到马背上驮着。 刚才的冲突中,村民们死数过半,在这样的世道,光村里去年饿死的人都比今天多,众人的低落并未维持很久,毕竟活着的人都是死里逃生,只觉侥幸,再想到杜老大有这样厉害的帮手,心情便很快振奋起来,以后连官府来都不用怕。 尤其是小麦,见识过方才那一仗,恨不得抛弃旧老大改换元青当新老大,她在一旁不住地溜须拍马。苍天在上,各路神明显灵,她祖坟冒青烟竟能遇到这样厉害的人,如果能从他身上学得一丝半毫,这辈子都能横着走了! 元青受不了这份殷勤,极不自在:“不用这样,我不需要伺候。” 杜平似笑非笑:“师兄,这是个小姑娘。” 小麦还眨眨眼睛,不理解杜老大为何特地提起她是小姑娘,难道暗示她自荐枕席?结果,眼睛还没眨完,元青仿佛瞬间移动般一下子晃到杜平身后,侧脸对着她。 小麦又眨眨眼,什么意思?看不起女的? 杜平大笑:“我师兄不近女色。”想想这话也不对,她扭头去问,“你不是还俗了吗?” 元青一脸窘色:“对小姑娘名声不好。” 小麦靠近:“我不在意。” 元青望天,他在意,不过他没说话。 杜平笑得更厉害。 小麦沮丧得仿佛看到一锭金子从眼前溜走,不死心地问:“杜老大,你厉害还是他厉害?”不不,她不能见异思迁这么快,说不定杜老大打起仗来也是一把好手。 杜平由衷道:“我从未见师兄比武输过。” 从灵佛寺到青寨,从青寨到凤阳,甚至跟胡家军队比试,一次也没有输过。 元青被夸得不好意思,可开口夸的是她,嘴角又忍不住偷偷一弯。 小麦更加沮丧,回到大队伍里没精打采往前走。 众人回到村子后,杜平将农会成员聚集在一起梳理这段日子的事。外出的人对村里人转述外面发生的,留在村里的则汇报分田地时遇到的困难。大家看到杜平回来都很高兴,有她在想必再没人敢捣乱,威慑力十足。 杜平也很庆幸师兄来得及时,她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夕阳西下,屋中光线朦胧,元青端正坐于简陋的桌椅前,屋门大开。 杜平在外头的水盆子仔细擦干净面庞,然后又接盆水洗头发。头发拆开浸入水中,里面掉出许多黄沙。想到师兄还在屋里等着,她急匆匆洗完拿干布擦拭,往里走去。 发丝上还滴着水,杜平不甚在意地问:“你这次带的人里面有多少识字?” 元青想了想:“不多,应该五百不到。”他总共带了三千多人,只有六分之一不到,的确不多。能有近五百也全靠元历带寺中的师兄弟来投靠,在灵佛寺待过的,大多会写会算。 杜平如闻天籁,笑道:“够了,够了。” 这下子所有村庄都能分派一定人员过去,主持并管理农会。按照她设想,最好再增派一定兵力驻扎每座村庄,这样更加万无一失。想到这处,她问道:“剩下那三千多兵力安排在何处?” 元青望着她湿漉漉的长发,担心她着凉,目光不经意瞥向那块擦发布。 杜平笑了笑,心领神会:“行行行,我再擦干一些。” 元青:“这次来西北是伪装成商队而来,可这么多人总得实际做点生意,以防有心人探查。我带着小队人马四处寻你,大部队在后面慢行,向古川县进发。说到这个,陈会长想听听你的意思……” 杜平停下擦拭动作,抬眸道:“千瑜想问什么?” 元青:“她当初和你商定将火|枪悄悄卖给徐家,如今情势有变,你还同意卖吗?或是留着做自己的底牌?” 杜平扬眉:“我说了算?” 元青:“她说听你的。” 杜平笑意深深,陈家的信用的确值得佩服,即便她已失势,当初的协定还能奏效。她开口道:“卖,当然卖,千瑜不是说过吗?只有卖掉赚更多的钱,才能将火|枪研发更新得更好用更厉害。只要徐家愿意买,我们就卖。” 元青颔首:“行,我今晚就飞鸽传书。” 杜平继续擦头发,使劲擦狠命擦,总算看上去没那么湿了。她笑眯眯问:“满意了吗?” 元青装作没听到,移开视线:“这几日我也会去古川县,火|枪的事情,由我去和徐家谈。” 杜平一时不语。 元青:“怎么了?” 杜平沉思片刻:“我想随你一同去古川县。”顿了顿,她问道:“你可知我为何将那五十具尸体运回来?” 元青:“不想得罪徐家?” 杜平颔首:“不错,不管这五十人是获谁的命令来对付我,这有去无回凭空少五十人,以徐家的统帅能力,怎可能无知无觉?当然,也许有人会压着这事,但我不能抱有侥幸。西北铁骑二十万可不是玩笑,徐家若有心,想碾死我太容易。” 元青亦沉默,他虽有三千兵力,可在二十万前如同蚍蜉撼树。 杜平笑道:“别丧气,只要再给我两年时间,到时候保管徐家也动不了我们。” 元青怀疑道:“你两年就能聚集二十万众?”把附近百来个村子老弱妇孺都算进去,恐怕也没二十万之数。 杜平:“我说徐家动不了不是指对战,而是指,那时候徐家若想灭我,就得屠尽方圆千里的村落,否则,所有村民都会站我这边。” 屋中一静。 杜平嘴角逸出笑:“只要徐家不想被千夫所指,徐则就干不出这事。” 元青凝视她:“因为你分地给他们?” 杜平:“朝中党派因利益而结合,其实百姓也是如此,都是一样的道理。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坏,心里清楚得很。” 元青:“你当年在江南就想这么做?” 杜平不好意思地点头:“这种事情,只能在朝廷伸不到手的地方才好办。”她眸中光彩闪烁,“所以,我要亲去古川县一趟,为自己挣来这两年时间。”在徐家的眼皮子底下,让他们忽视她两年,甚至更久。 卧久者行必远,伏久者飞必高。 第182章 娶不了公主娶郡主也行…… 杨百户在家中来回踱步,心焦得额头直冒汗。他已连续两日未去赌坊,不是不想玩两把,而是那五十人出去后再未回来,且半点讯息也无,怕是已遭不测。 而且好死不死的,刚好这段日子徐如松那尊大佛也在古川县,大公子若不查还能瞒过去,他若正好心血来潮去营地检查……杨百户顿时觉得脖子凉飕飕,吾命休矣。 更糟糕的是,徐如松即便不去营地查访,纸也包不住火。事情没办成,谢礼却已收入囊中,那帮乡绅必不会善罢甘休。 一条条都是死路,杨百户只觉还不如上场跟匈族打仗更简单。 “大人,大人不好了,千户大人让您去回禀,江总旗和他下面哪些人去哪儿了?” 杨百户闻言,顿时眼前一黑。 事情遮不住了! 林千户将近天命之年,他一生戎马,身体多处都有旧伤。当时徐则怜惜老将,便派他驻守古川县。这地方离边境些远,算是最靠近中原的一个城镇,适合安享晚年。林千户心中感激不已,发誓要替林将军看好这儿的文官,绝不让他们拖林家后腿。 这些年过得太顺,林千户一时不察,发现下头人竟学会欺上瞒下这套,勾结乡绅,迫害百姓,最要命的是,竟敢私自派兵。 西北二十万铁骑是徐将军的!不是这些宵小所能妄动!平白给将军添污名! 罪不可恕! 林千户怒道:“给我狠狠打,打死算我的!” 杨百户虽然贪财,但也是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性子够硬,被抽得皮开rou绽鲜血直流也一声不吭。抽完了,他跪倒在地:“属下该死。” 林千户指着鼻子骂:“滚回去查清楚!人都死在哪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都不准少!谁干的?怎么死的?三天之内说不出来,你就自个儿抹脖子见阎王去!” 杨百户半边身子都是血,他头晕眼花几乎站不稳,咬牙硬挺:“属下领命。” 一旦不用顾忌上头,杨百户放开手脚去查探,消息很快传回案头。他看到真相时,还以为看错了,揉揉眼睛,没错,就是一群村民杀了林家千锤百炼的队伍。要么是他眼睛瞎,要么是他活见鬼,杨百户还以为那队人马不小心遇上匈族劫掠,打死都没想过是村民杀的。 林千户不出两日就得到整件事的经过,从头到尾清清楚楚。 他捏捏肩膀,苦笑道:“看来村子里出了个能人……”他长叹一声,好不容易跟匈族的外患能歇一歇了,村里又冒出内忧。他又叹一声,这种事不好瞒着大公子,只得硬着头皮去拜访。 徐家在古川县有两处宅子,一处是徐则早先安置的,离官府较近。等徐如松成年后,他不满那宅子的位置,又重新购置一处,地处偏僻,但胜在里军营近,且景色佳又清净。 徐如松每次来古川县,只住在自己买的这处。 他站在宅子后头的山丘上,放眼望去,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徐大公子向来不屑江南的绵软多愁,只爱西北的壮阔豪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