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个揉面团,一个洗菜,魏宝平不住地瞄着陆父的步骤,到最后他干脆堂而皇之用湿淋淋的手去写笔记。 陆父仿佛没看见似地,随口问:“小宝,听说你停了杂志社的工作?” “嗯,快考试了,我想还是不做了,家教我也停了。”魏宝平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存款够我上大学四年生活了。” “玩股票来的?” “这都多亏陆哥的帮忙。”未满十八岁前,他考虑了很久,勉强给了陆熙知一定的信赖,才能借他账户玩,反正陆家父子就是爱做好人,不会为了他这点小钱卷款跑了。 “我猜你下一步想买房?”陆父没回头,一心在面团上。 多年来魏宝平的脸皮已经磨得很厚,他应了一声。“目标是买房没错,但这两、三年还不可能。”他就是在走陆熙知的路,他也不怕人知道。 长他数岁的陆熙知已经成功地累积属于自己的财富,那他为什么不照着这条快捷方式走?反而去摸索其它赚钱的方法? 他又不抢劫,他只是跟在陆哥后面走;不懂的就问,还是不懂就厚着脸皮地偷学。事实证明他本事并不差,脑筋也比一般人灵活,他有能力有机会去赚为什么不赚,他要赚许多的钱,要一辈子衣食无虞不靠人。 “你想一鼓作气买个大房子?” “不,等到那时候,房价肯定早上去了。我想买房换房,先从小套房开始如果到时有足够的资金,我想或许陆哥愿意跟我合作买房保值,过个两年再出售?” 陆父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他一眼。“年轻小子的事我不管,你自己找小熙谈吧。” 报备过了就行,省得以后找他秋后算账。为了达成他的梦想,魏宝平的脸皮可以厚得跟铜墙铁壁一样。 “小宝,你联谊如何?有没有顺眼的女孩?”陆父显然对此更有兴趣。正在切生菜的魏宝平顿了一下,他笑道: “满有趣的。女生都很漂亮,嗯,非常漂亮。” “然后呢?有共同的话题吗?” “有啊,课业上的话题、她们穿的衣服,小饰品什么的,哪里的店好吃,还算有话聊吧。” “听起来话题满满,约了下次吗?” “没有。” 就算听出了异样,陆父也没有发表多余的见解,他只道:“没关系,你还年轻,多的是机会。” 魏宝平沉默半天,最后轻声道: “我回来的路上想过了。我不想结婚,我不想有小孩,这些人生大事我没有办法跟班上女同学说话,我可以的;但跟她们说话,我很烦,很讨厌,很焦虑,我试着主动去碰一个女生的手,她的体温对我来说太凉了,我也不喜欢她的身高她的头发,我甚至讨厌她连电视都不看我想我或许需要的是时间而不是其他女生。” 陆父略略惊讶地停下手边的动作,倒了两杯红茶,一杯递给他。 “小宝,你看得太严重了。来,喝点红茶,安定一下心神,我都这样做的,非常有效。” “男人有发情期吗?” 噗的一声,陆父喷出去的红茶尽洒在他刚揉的面团上。他瞪着那染色的面团,想着今晚如果宣布吃红茶卷饼,会不会有人发现其中的奥妙? “男人的发情期会有多久?一个月?两个月?为什么我只对她有感觉?我照李明亮说的比较了,有的女生胸部比她大,腿比她长,为什么我无感?书上说,一个人寂寞太久,就会对最亲近的人下手,这种关系叫炮友,我没有办法接受这种关系” 陆父把杯子放下,展现出认真聆听的态度,完全没有阻止的打算。他不以为小宝是在说给他听,他只是想找一个发泄的出口。 陆父很快地想到,这孩子的成长路上,并没有父母给他一个引导,甚至没有一个模范让他学习,以致他有些蔿uo**懂而无人提点。縝r /gt; 就他所知,这孩子成绩比小熙还好,比小熙还早独立,比小熙还早打工赚钱,他能花多少心思在另一层上? “或者,其实是日久生情?”陆父试探地说。 魏宝平回过神,定定地盯着陆父一会儿,低声说:“我有点混乱,我不清楚。” 这孩子真实的嘴,一向像蚌壳,如今会吐露一字半语,恐怕是六神无主了。陆父靠在流理台边,剥着一颗他自制的茶叶蛋,像在谈今天的天气似的。 “是那个画画的女孩?她比你大好几岁吧?” 魏宝平迅速而防备地瞪着他。 “你国二那年,我跟她打过照面。她从房子里出来,撑着伞,很像洋娃气质很好。半年前我也看过她,当时也在下着雨,她在街头看剧组拍摄,看得津津有味,有工作人员看见她,问她有没有兴趣进入演艺圈,我在旁听见她的回话:“戏子是给人看的,她不做这种事。她是哪家大小姐?”他不经意地问。 “她人很好,比谁都好,她不是有心要伤人的。如果有相处,就会知道她不记仇,天大的仇也不记,她很随和的。” 魏宝平一双眼直盯着陆父,直到确定陆父没有任何异常的神情,他才暗吁口气。看来陆爸不是因为发现他姐有哪不对而来套话。但,他内心微有疑惑,才一面之缘,四年后还能轻易认出来吗? “所以,你结论是想跟她了断?” 他一怔。“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要了断?” 陆父慢条斯理地品尝着自制的茶叶蛋。“既然不了断,那还有什么问题呢?你们不是在一起好好的吗?你去联谊也不怕伤了人家姑娘的心。” “我没有让她知道。” 陆父讶道:“小宝,你聪明啊,已经懂得背着喜欢的人去联谊啊。”魏宝平红了脸。 “我可不是讽刺你啊,站在家长的立场,当然希望你多认识点女生。我们先不管什么日久生情一见锺情的,总之,你是喜欢她的吧?” 家长?魏宝平怀疑他用词错误,但他也懒得更正。他认真说道:“我一直很喜欢她。”喜欢到最近一闭眼,就想把她一口口吃进肚子里,就不会再分开了。 陆父点点头,状似不经意地说: “或许有机会拿照片再给我看看?”他一说完,突然觉得气氛不太对,抬头捕捉到魏宝平的视线迅速地往左瞟一下又很快地收回。 厨房里的摆设他一清二楚,那个方向摆的是水果刀。 随即,魏宝平面无表情地说:“她是电器杀手,老是弄坏相机,所以很少有照片。” “这种人我见过。小宝,你不容易啊。”陆父心不在焉地说。“嗯,要带我做的茶叶蛋回去吗?上次你不是说你很喜欢吃,可惜你一直做不出这种味道吗?” “好,谢谢陆爸。”魏宝平停顿一会儿,平静地说道:“厨房有点热,我去客厅凉快一下。” “去去去,桌上有降火气的青草茶,自己去拿。”陆父洗了手,准备善后红茶面团。 魏宝平垂下眼,退出厨房,没有注意到陆父投来复杂的一眼,他的膝盖不小心撞到厨房外的柜子,不由得皱眉,他就不懂,陆爸名下是有其他房产的,为什么会住在这种小房子里? 刚才陆爸为什么要他姐的照片?陆爸是演员,演技很好,但他伪装成可爱的魏宝平也不是只有一年、二年,他总觉得陆爸故意要照片的,因为发现他姐的异常吗?还是一提到他姐,他就过于敏感? 他再度扫过柜上的奖杯,都是他早看腻的,这时他眼光突然落在以前从未注意的相框。 那是陆爸跟陆姨年轻时候的合照。 他呆呆地看着。 他知道,放在这里的,都是陆家最珍贵的宝物。他们从不藏起来,就这么公开在亲朋好友间,以前他只注意着陆熙知成长的轨迹,却从来没有在意过这幅照片。 看着照片里的夫妻,仿佛走进时光隧道的那一端,窥见二十年前的他们,除了更年轻点外,两人间亲昵又自然的氛围跟现在没有什么不同,好像时间对他们来说根本毫无影响所以说,有些夫妻或情人的关系还是可以比亲人更持久与亲密吗? 这个念头让他本来混乱的心绪凝注,藏着渴望的眼眸半垂,抿着嘴,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地,不知在想什么。 一回家,魏宝平本来要喊我回来了,但心思一动,及时闭上嘴,安静地拖鞋进屋。 客厅电视是开着的,佛牌就在桌子上,那样的距离恰到好处,不会听不清,也不会音量过大。 他姐通常有了电视,就忘了还有一个魏宝平,以前他还会争宠,但这次他还需要时间想想,想个透彻,想一条绝不会出错的路。 他国二那年已经受过难以忘怀的教训,任何事都有余地可转圜,唯有他姐他怕一个错误的念头,就会失去他姐。 何况现在他还不敢碰佛牌,他怕她感觉到他心里强烈的渴望。他得小心翼翼,谋定而后动。玩股可以为自己设停损的空间,赔了当小亏,但这事他是连一点小亏都不肯接受的。 他姐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这辈子不会再有更重要的人进来了,他万分地确定。 小时候迷迷糊糊?*懂地,长大后偶尔回首细想,很多蛛丝马6荚诟嫠咚咚,其实一开始他姐不是那么的喜欢他,魏苯在她心里的重量是与日倶增的,那表示现在的魏苯走对了路,才会让她把他放入心里,他不想……举步错路,让她收回对他的感情,半分也不要。縝r /gt; 电视里的对白争吵让他回过神。他抿着嘴,将买回来的吃食,甜的咸的都放入冰箱。这几天气象报告没有什么大雨,但以防万一。 他回头又看一眼佛牌,眼底微微有了柔软的宠溺与依恋,然后他转到自己房里,将提袋里的女性衣物、手套什么的一一收进衣柜。 跟女生聊天有个好处,就是能够确切地知道女生需求是什么,聊了一上午,他都想嫌他姐好脱线,怎么他买什么她就穿什么,一点额外的要求都没有,指甲油没有,发饰没有,香水也没有今日真是听那些女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所以他把可爱的手套、可爱的耳帽所有他可以代买的都买回来了。天知道他连可爱的雨伞都买了,剩下的他把目录拿回来,等他姐慢慢挑。 以前没条件也就算了,现在他手头有余钱,当然要花在最重要的人身上。 他又从袋里拉起大狗布偶,抱着它往另一间房去。一进去,他愣了愣,画架上有画了一半的画布,地上也有她的衣物。 今天她出现过? 他把大狗布偶放在单人床上,满脸疑惑地来到画架前。画纸只有初步的构图,照例是以他为主的天使像,这两年只要不是陆爸给的案子,她都喜欢画天使,画不腻似的他眯起眼凑近落在角落的署名。 “安?” 画纸还仅止于构图,没有上色,因此可以清楚地看见这个署名。以前她都是这样署名,在上色时涂去? 安是她的名字?怎么没跟他提过。他想要回去问她,又瞟到落在地上的衣物。他习惯性地一一收起,看到小小的耳机时,顺手戴上耳机看她在听什么。 他眉眼倶是笑意,果然还是这首甜蜜蜜。所以他的胜算大了点吧?他姐一向是念旧的,只要他够小心行事,他姐对他的感情是可以转换的,对吧?他还得走对方向,他姐才不会在转换后变心,男女间最容易变心了,一变心就要分手,这也是他最烦恼的。 当他修长的手指碰到女性贴身内衣时,他撇开视线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收起,镇定地走出去,镇定地经过客厅,完全忘记去询问她出现的事。 他就像没事人地走进浴室,将她的衣物放进脸盆。 他开了水龙头冲着脸,冰凉的冷水流过他的脸,直到他的冷静回笼,才关上水龙头,看向镜里的自己。 还是满面通红。 大手捂着嘴,暗恼自己真是太没有用了,只不过拿内衣而已也害臊什么啊,以前又不是没做过他感到掌心下的嘴角浅浅地翘了起来,于是慢慢地放下手,盯着自己。 他的眼眸满溢着明亮的碎光,止不住的笑容既腼腆又美好。 他脑中反复想着陆爸跟陆姨年轻时的照片。不一定会像舅舅他们,也不会像他爸妈那样这世上只要有实证存在,他不认为自己会不如他们。 没剩几个月就要考大学了。趁这个理由跟他姐暂时保持距离,以免他的心思被发现,同时他也可以一边念书一边好好规划日久生情也好,出于青少年冲动也好,只要他跟她在一起了,他就绝不放掉他姐的手,更不要她日后怨恨他而成怨偶。 这辈子他最见不得的就是他姐对他产生憎恨的情绪,他得步步为营去计算所有的得失。 一边想着,他一边将衣物泡了水。 客厅里的电视剧还在播放,佛牌就那么放在桌子上,静静地,仿佛那只是一面普通的佛 我从来没有那么后悔过。 请把她还给我。 ——魏宝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