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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琇低低地道了声抱歉,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浑身冰冷。他急着追出来,自然没顾上穿戴雨具,脚上穿的还是室内的丝履,走几步路便被雪水浸透了,脚趾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 卫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狼狈,心道一场误会罢了,只怪自己听风就是雨,到底还是心存妄念啊。 风雪越来越大,仿佛一场白色的风沙,天地间的色彩被慢慢抹去,道旁的草木上已经覆了层薄薄的白色,雪片前赴后继地往他脸上扑来,视野很快变得一片模糊。 卫琇迎着风雪伫立了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正打算往回走,突然发觉似乎有什么将风雪隔在了外面。 他蓦地回过身,便看见她右手执伞,高高地举过他的头顶。 “卫公子,快回屋里去吧。”钟荟不闪不避地望着一脸茫然的卫琇,不问他为何会在这里,只是微微一笑,露出浅浅的酒窝。 卫十一郎觑了觑眼睛,仿佛在黑夜中待久的人乍见天光,良久方才慢慢地睁大眼睛。 他的眼尾深而长,眼形比一般人修长些,平素又总是波澜不惊的模样,此时一睁大,便显得圆了些,依稀有小时候的影子。钟荟抿了抿唇,脸颊上的笑窝更深了。 卫琇望了她一会儿,也笑起来,他也不问她为何会在这里,只是理所当然地从她手里接过伞,往她那边偏了偏,看了看她肩头的雪和微红的指尖道:“冷么?” 钟荟搓了搓手,往手心里哈了口气,望着他摇摇头道:“你呢?” 卫琇也摇摇头。 “雪越下越大了,不知什么时候停,”钟荟望了望伞外道,“若是下到半夜,大约会积起来吧。” “积起来也是很好的。”卫琇便笑着道。 那笑容浅浅的,像冰天雪地中一脉细细的泉流,里头却藏着整个春天。 钟荟望着那样的笑容,觉得确实如他所言,风也很好,雪也很好,有他同行,连那晦暗而杳茫的前路,似乎也是很好的。 第118章 卫琇一夜未眠。屋子里点了盏烛灯, 烛芯偶尔发出“噼啪”声,烛焰一跳,他的心也跟着轻轻一动。 帷幔和屏风的影子投在对面的墙壁上,拉得很长, 随着烛火摇曳, 显得很不真实。卫琇想起白天的事,一时困惑茫然,一时又万分肯定, 两种念头不断交替地占据他的脑海, 夹杂着不安的喜悦快要从心里漫溢出来了。 卫琇知道自己病了,他后背发寒,手脚冰凉,不管怎么裹紧被子, 始终不能让四肢暖和起来,仿佛身体里的所有温度都汇聚到了心头一点。 他已经十分困倦, 却始终不敢闭上眼睛, 仿佛身在一场易碎的梦中, 非得睁着眼,清清楚楚地看着周遭的世界, 它才不会化作泡影。他想一直支撑到天明,入宫前再去见一见她, 看一看她的笑脸,在醒来前把这海市蜃楼般的梦境夯实了,他才能继续往前走下去。 屋子里一点点亮了起来, 粉壁上黑黢黢的影子渐次淡下去,在微明的天光里褪成一种带点青蓝的灰色。 卫琇望着那些影子,眼皮逐渐发沉,随即身躯也慢慢沉重起来,与其说他是困得睡过去了,倒不如说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这场病来势汹汹,前些时日他仗着自己风华正茂年富力强透支和亏空的精力,似乎要连本带利还回去了。 或许是心里多了个念想,卫琇倒也没觉着多难受,反倒偷得几日空闲,能够静静躺着心无旁骛地回味心上人的一颦一笑。 他这一病却苦了钟蔚,讲了一上午的课,大晌午的也不得休息,扒两口饭便赶去十亩之间探卫琇的病,将延医请药、饮食起居等一应事宜安排妥当,又马不停蹄地赶回茅茨堂继续讲授下午的课——这也就罢了,还得分神留心着常山长公主的动静。 常山长公主一贯雷厉风行,得了驸马的首肯,当夜回了长公主府便命人收拾出十几箱箱衣物和器玩,连夜装了三辆安车,第二日大清早便拉到了钟府。 钟蔚看着这位金枝玉叶铺张的排场,想起那日她哭穷的情形,气得脸都绿了,演戏也不知道演得像样些,这也太敷衍了事了,不是当他瞎便是当他傻。 这却是冤枉了司徒姮,她已经精简再精简,搬到钟府来的这些物件都是一日也不能或缺的,何况这里头不止她一人的东西,姜二娘明面上只是个小婢子,可亏待谁也不能亏待大美人啊。 钟蔚见不惯她这德性,可人家姓司徒,打不得,赶不走,骂倒可以随便骂,可人家那副脸皮固若金汤刀枪不入,捱了骂不痛不痒——看她神色竟还挺高兴似的。 于是钟蔚只能眼不见为净。他对司徒家的人向来没什么好感,卫家出事之后便更加腻味了,在他眼里常山长公主自然也是一丘之貉——虽说始作俑者是她阿耶,按理说不该迁怒于她,可若是人的感情都能算得那样清楚,世上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恩怨了。 长公主依旧糟心自不必多言,更叫钟蔚觉着不安的却是他meimei阿毛。 兄妹俩从小到大一见面就斗嘴,很少能心平气和说几句话,不过无论嘴上怎么贬损,钟蔚心底深处还是很为自己meimei骄傲的,虽说有几分才学值得商榷,至少脑筋是清楚的——放眼大靖,能得他如此评价的人两只巴掌数得过来。 可是这几日他惊恐地发现,钟阿毛的举止有些一言难尽。也不知是不是叫他一语成谶,真的近墨者黑,神情举止都同那长公主越来越相似。钟蔚上课时偶尔瞥她一眼,有时候失魂落魄,有时候又低头傻笑,课后找机会考校她,当日讲了些什么全然不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