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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温见宁那一刀并没有留手,伤势颇为骇人。 医生看过后都直摇头,只嘱咐她接下来几个月都要好好养伤, 温见宁倒不怕痛,只是如此一来,她刚刚起了个头的小说进度又要暂时搁置了,哪怕她开始练习以左手写字,也需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适应。 冯翊为此事莫名有些生闷气,好长一段日子都板着张脸,不准她做这做那。夏天养病,秋日养伤,不管怎么看,这真是她多灾多病的一年。 一切中的万幸是,那日的人终究是没有再次登门。 温见宁听冯翊说,那个姓李的中年人在街头被人乱枪打死。死因众说纷纭。有人说死在日.本人的手下,有人说他死于青帮之手,还有人说他是被锄jian队的人当街枪杀。 无论哪种原因,他们的生活总算暂时归于平静。 好不容易等她手上的纱布可以渐渐拆下来了,冯翊这才肯偶尔放她出门。 这天她跟家里的老仆人们一起出门去菜市场买菜,一直隐约觉得似乎有人在暗中盯着她。她不无警觉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长衫、戴金边眼镜的中年人站在远处。 对方见已被她发现,索性走过来略带迟疑地问:“请问这位小姐……您可是姓温?” 温见宁仔细地打量了对方片刻,才从记忆中搜索出一个名字:“您可是谭先生?” 这下,双方总算确定了彼此正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这位谭先生原是北平一家报纸的主编,昔年她在那里求学时,曾与他打过交道。 她与这位谭先生最后一次见面时,还要追溯到当年她和钟荟在七七事变后被迫滞留在北平的那段时日。当时她上门求助,谭先生还曾给出过提议,让她跟他一起撤离。只可惜当时她出于对钟荟病情的顾虑,最终还是谢绝了对方的好意。好在后来峰回路转,她们最终得以逃出北平,但与谭先生也彻底断了联系。 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没想到他们会突然在街头碰上。 听闻钟荟一家不幸罹难的事,对方也为之深深惋惜,看到温见宁右手上的伤,不免又追问了几句,却只听她三言两语带过,便也识趣地不再多提。 温见宁与对方在街上交谈起来,任凭身边的行人来来往往。 谭先生当日携妻小自北平脱身后,一路南逃到了上海。他原以为可以在上海另起炉灶,重办报刊杂志,后来也确确实实在租界这片孤岛上做出了一点成就。 可自珍珠港事变后,日军接管租界,孤岛文学如同一点残烛被顷刻吹灭,他那几年的一番心血也付诸东流。如今的他,只能靠给人做文书来养家糊口。 两人唏嘘了好一阵,眼看天色不早了,这才打算约定时间改日再叙。 谭先生见四下没人注意,主动向她发出了邀约:“我还有几位好友,以前也是文艺界的人物,若是温小姐不介意的话,改天大家一起坐下来喝个茶。” 温见宁愣了愣,当场干脆地应下了。 回去后,她跟冯翊说起了这件事。 冯翊听后异常高兴,他一直希望温见宁能多和外界交流,可如今的租界乱象迭出,人心莫测,想要交到知心朋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赴约的当日,他很谨慎地陪同温见宁一起前往。 谭先生的朋友和他本人的气质如出一辙,都是温文儒雅的知识分子,混迹于上海的文化界和教育界。只是如今世道变了,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郁郁不得志。 见到有新朋友来,众人连忙起身迎接,听说了温见宁的作家身份后,拉着她探讨了好一阵文学,让她一时有些招架不住。直至谭先生出面转移话题,众人才渐渐恢复了往日的闲谈。 温见宁听了一会,发现他们的确是在“清谈”。 这些谈论的范围上天下地、无所不广,甚至连市场上一把鸡毛菜几枚钱这类琐事都在絮絮叨叨,只是绝口不提当下的时局形势。这让她在失望之余,又莫名有些如释重负。 过了起初的一阵后,温见宁总算慢慢适应这其中的氛围。日子一长,和众人混得渐渐熟了,大家说话才稍稍放开了些,偶尔眼神交会时,有种让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尽管多半聚会的时候,比起和众人一起高谈阔论,她更多只是静静地坐在旁边听。但有了这群见多识广、可以说说话的朋友,温见宁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沉静下来。 转眼之间,窗外法国梧桐的叶子慢慢地黄了。 一层秋雨一层凉,没几日的功夫,树叶就零落了一地,只余下光秃秃的枝桠。夜里温见宁打开书房的窗户,向外看着黑沉沉的雨夜时,突然就想起了唐人的那句诗。 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 她虽未白头,但却觉得最近这短短几年仿佛有过往十几年那样漫长。 突然有一日,见宛终于再次踏进了冯公馆的大门,要与他们辞行。经过再三考虑,她还是决定要跟那位美国商人一同离开。 温见宁勉为其难地尊重了她的抉择,并在他们离开当日,亲自去码头送了一程。 两人本以为彼此都有许多话要说,可真到了离别时,却只能相对沉默无言。 秋日的风很大,码头上人来人往。冯翊只看到这对姐妹在远处说了会话,最后互相拥抱彼此,平静地道了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