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女 第2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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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我竟忘了一件极要紧之事。”沈秋辞突然说道,“算来你也年近不惑,不知嫂子在何处?” “嫂子?”林冕原本在夹鸡rou,将rou放在手中的蒸饼上,看向沈秋辞。 “我一个女子,要什么嫂子?” 从重逢到现在从来没有真正失态过的沈秋辞突然往后仰,林昇连忙去拉,他还是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仰头定定地看着林昇,他抬起一只手去摸自己眼睛上的白纱。 “你……你竟是……我……” 林昇要将他拉起来,见他竟然冒出了傻气,笑着说: “怎么沈翁未曾告诉你?他明明知道。” 近二十年来,沈秋辞还从未有过如此慌乱的时候,见林昇伸手扶他,他避开想自己站起来,又跌了回去。 “哈哈哈,沈秋辞你怎么回事?” 林昇一把抓住了沈秋辞的手臂扶他起来: “怎一知我是女子,你就这般避让?怎么是觉得我从前将蒸饼让给你,你有些羞赧。” “还、还未想到此处。” 明明只是能见到一个轮廓,沈秋辞仍觉不敢直视,站起来也不敢在看。 嘈杂的汉水河畔的港口,行人小船往来如织,眼睛上蒙着布的少年坐在棚屋里听见一阵喧嚣声。 “林昇,外面是不是来了很多人?” 有脚步声响起,走远又转回来,林昇对他说:“是在祭河神,有人扮河神,有人扮河神的娘子。” 沈秋辞从小在吴越长大,只在钱塘观潮。 祖父去世,草草脏了祖父就被林昇带到这人多之处,沈秋辞变得格外小心。 脚步声如此之多,他怕林昇会伴着脚步声远走,再也不回来。 也许林昇走了也好。 他一个一无所有的瞎子,何苦再拖累别人? 可他是绝不肯对林昇说让他走的。 “林昇……那个河神和娘子,是什么模样?” 林昇在敲打火石:“什么模样?男的生得俊,女的生得俏,唱一台戏就了了。” 外面吱吱呀呀敲敲打打已经开始奏乐,沈秋辞又问: “有多俊?有多美?” 你去看看吧,人那么多,你走了我也不知道。 “生得没我俊,生得没我美。” 林昇是这般对他说的。 生了火烤了鱼,鲜香气引得沈秋辞腹中叫个不停。 端着热乎乎的烤鱼一口一口地吃,沈秋辞听见林昇说: “你不必与我这般为难,我既然答应了沈翁要护你,自然护你到底。” 眼泪沁透了黑色的麻布,沈秋辞张大嘴咬了一口鱼,只觉得苦得他想哭。 再次去汉水之畔,沈秋辞远远看见戏台上热热闹闹就知道又到了祭拜河神的时候。 侧过脸,沈秋辞没有去看河神和河神娘子的样子。 他不想知道他们是什么样貌,也不去想什么更俊更美。 看不见的时候,他看见了世上最好的人。 现在被林昇拉着,沈秋辞无端想起了林昇说她比那河神娘子更美。 心中不禁长叹起来。 以后“河神娘子”四个字怕是想不得了。 被林昇送回官舍,沈秋辞摩挲着藏在被褥之下的宝剑,心中生出了悔意。 薛惊河一死,卫蔷与杨氏必有一战。 若是没有此招,他便可留在北疆与林昇一处,再不去想其他。 林昇一路走,遇到有卖梨子的买了一些抱在怀里。 走回住处,就见几个年轻女子迎了出来。 “听说元帅遇到故人,我等都不敢去寻,有几封信送来,元帅歇息一下再看?” 林昇,不,应该说是卫蔷叹了口气: “歇过了,赶紧将正事做了,对了你们将梨子洗了吃。” 其他人都去洗梨子整文书,卫蔷的身边只跟了李若灵宝和卫玔儿。 “写一封信给鱼肠部大队长秋苇,她所报的那个沈秋辞确实是我的故交,南吴前太傅沈契之孙,曾流落至房州一代,又曾重返房州……这封信给越管事也抄一份。咱们鱼肠和承影两到一处清一处的不留行,察觉这些年不留行不如从前,若是他们的管事被困在了绥州倒是可解此惑,清查沈秋辞到云州接触过的所有人,将沈秋辞的画像送到鱼肠部各处,问问他们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是。” 卫玔儿今日远远看了沈秋辞一眼,问道:“元帅,您是疑心沈秋辞是不留行首领?” 坐在案前拿起一本文书,卫蔷笑着说道:“他变得太多了,目不能视,察言观色的本领却登峰造极,这可不是在山上隐居十年的人能做出来的。我想不出从前的沈秋辞是如何变成如今模样的。” “元帅,若沈秋辞真的是不留行的细作,监察司和鱼肠该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 翻了一页文书,卫蔷声音变得淡淡:“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有何可问的?” 卫玔儿默不做声地退下去写信。 那个漂亮到令人心惊的郎君与元帅言笑晏晏,还好,元帅并不为男色所迷,太好了。 卫蔷又打开一本文书,看了一眼,对一侧的李若灵宝说道: “写一封信给青州刺史……” …… “工布部今夜赶工,明日还能有二十枚炮弹,坏了的枪明日才能修好。” 生得俊朗的年轻男子说道。 “共救回来一百一十三人,有七十七人在景陵城寻到了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亲戚和店铺,其余能互证身份的十四人,剩下二十二个人身份不明。有个被俘的说他们一共经过了刚杀了人的村子,尸横遍地,七个村子大概是九百人,一夜之间杀了九百多百姓……”年轻的女子面无表情,“是屠杀,主谋,从者,当死。” 薛惊河叹了口气。 他们说话之处是灵素阁的医馆,为了救百姓一位承影部的兵士受了伤,安远军中也有十几名伤着,还有三十多个作为人质受伤的百姓,有七个人伤重不治,另外还有四十名在外巡查的兵士至今没有消息,只怕凶多吉少。 今日斗了大半日,景陵城的城墙上并无死者。 “再过两个时辰我们就可以送信了,还要看看安州如何。” 薛惊河看向两个年轻人:“陈大队长是第一次上战场吧?今日寻机而为,做得极好。” 陈重远点了点头,复州久涝成灾,他来这里一是为了护送改进过的火炮,二是为了看看能不能用蒸汽机做个抽水的机器出来,不成想刚来了半个月就遇到了战事。 “一直在墙洞放炮,连战场都难看见,实在称不得上了战场,比不得卫将军以身犯险。” 薛惊河笑着拍了拍陈重远的臂膀。 “真让工布部上了战场,这一战我们也不必打了。” 杨宪今日受了伤,在营帐中看着自己受伤的手臂,身前站了他的部下。 “将军,今日死伤近万,我们不能这般打下去了。” “那能如何?”杨宪眼也不抬,“陛下让不留行去查清北面到底用的什么军械能破城那般快,结果那沈无咎只说让我等借道攻打复州!如今我们七万大军被困在此处,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杨宪打过楚国,打过吴越,小时候还跟在父王身边看父王攻打梁国,今日这场攻城之战在他眼中简直如神如鬼。 为了稳住军心,他令人传话下去说今日所见并非神鬼所为,心中却越发惧怕起来。 不是神鬼所为,是北人所为,那北人岂不是堪比神鬼? 几位将军互相看了一眼,有人道:“将军,不留行的乌鸦都去截杀报信之人了,我倒觉得可以将这些人调回来,趁着夜色翻墙夺门我等攻进去,到时候混战一团,那北人的怪器就用不得了。” 杨宪点点头:“这倒是个办法,你们先说说如何调度不留行,沈无咎不在,那调令一块在江都谢引之手里,一块在陛下手里,你说我们如何调度?” “不如将军写信给陛下……” “陛下限我等五日内拿下复州,十日内拿下安州,一个月拿下襄州,等陛下的旨意从江都来,也不知道是给我调令的还是要我人头的。” 周围人等默不作声。 突然,有人大声喊道:“将军,有天火!” 天火? 杨宪连忙掀帐而出,只见有流星一般的东西飞上天又炸开成发光的一团。 “这哪是天火?!这、这是北人在、在……” 天上连着窜出了三束“天火”,过了片刻又有一束,便再无动静,还没等杨宪想出来这到底是什么,大概是十里或是更远之处,又有一簇天火爆开。 “这是传信!”杨宪大喊道,“北人传信根本无需用人!还不将不留行那些报丧鸟召回来!” 他跺地哀嚎,心中恨极了之前请缨的自己。 传信的火弹景陵城里的人自然也看见了。 之前被当成是人质的百姓被安置在一处的学舍之中,此时都在外面看着“天火”。 天火散去,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和旁人一样看完热闹,在人们议论声里回了住处。 因他老迈,他住的是两人一间,此时另一人不在。 老者靠在床上,缓缓解开了自己手臂上的绷带。 洗过澡之后原来的衣服都被收走,浑身上下能留下的只有伤口。 从松垮的皮rou里抠出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将它藏在怀中,老人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