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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主 第21节

    “阁下,您要来一点饮料吗?”仆人手里抱着厚重的板甲,殷勤地问道。

    伯爵疲惫地坐在了一把扶手椅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把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的仆人打发走。他闭上眼睛,用手按住自己的太阳xue,试图让自己的神思恢复清明,并把下午那副可怕的情景从自己的脑海里赶出去。

    外面又传来一阵喧哗声,伯爵烦躁地睁开双眼,他的副官掀开门口的帘子走了进来,他看上去脸色有些苍白。

    似乎已经被命运的重担压垮的阿伦伯爵叹了一口气,“又出什么事情啦?”他有气无力地说道。

    “是剩下的那五百名骑兵,阁下。”

    阿伦伯爵冷笑了一声,他早预料到这些乌合之众靠不住,但没想到会发生的这么快。

    “他们想干什么?”阿伦伯爵已经准备好答应他们的要求,这些人要的无非就是钱罢了,不过过了明天谁知道多少人还能有命花呢?

    “他们……要离开。”副官结结巴巴地说道。他刚刚从骑兵那里回来,这帮人已经完全被今天的可怕场景吓坏了。不过平心而论,他们也的确有害怕的理由——一千五百人不到半个小时就灰飞烟灭,他们剩下的人还留下就是自寻死路了。

    “他们之前拿到了多少钱?我给他们加倍。”虽然国库空空如也,不过如果打输了这也就不是他所需要cao心的问题了。

    副官鞠了一个躬,退了出去。

    阿伦伯爵又闭上了眼睛,他感觉自己的脑袋更疼了。

    ……

    当阿伦伯爵醒来时,帐篷里一片阴暗,他走到门口拉开帘子,发现太阳已经西沉了。

    他的仆人连忙跑上前来,“您有什么吩咐?”伯爵注意到自己仆人的笑容有一点僵硬。

    “约翰逊先生回来了没有?”他的副官已经去了好几个小时,伯爵迫切的想知道骑兵方面的情况,这是他手里剩下的最后一支机动力量了。

    “大人,约翰逊先生……”仆人咬了咬牙,终于和盘托出,“那帮子恶棍杀了约翰逊先生!”

    伯爵眼前一黑,“这是怎么回事?”他一把抓住仆人的胳膊,眼睛瞪大看着被自己的铁掌掐的呲牙咧嘴的仆人。

    “约翰逊先生到那里的时候那些人正要骑马离开,他拦住他们,要他们留下来,还答应给他们两倍的酬劳,然而那个领头的马匪说国库里已经干干净净了,约翰逊先生和您……”他抬起头悄悄看了一眼伯爵的脸色,“你们都是骗子。”

    “然后他就用马刀砍翻了约翰逊先生,带着他的人骑着马跑掉了……军队拦不住他们。”这些马匪和山民在逃离王家军队的追捕一事上早已经驾轻就熟。

    “所以现在一个骑兵也没有了。”伯爵喃喃自语道,他转过身往回走去,他的步伐有些踉跄,仆人连忙上前两步要扶住他,他挥挥手拒绝,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回帐篷,看上去至少老了二十岁。

    ……

    与此同时,几英里外城堡里的英格兰军队指挥官们的气氛则完全不同,军官们在大厅里高声谈笑,大桶从伦敦运来的的波尔多酒和麦酒都被端上了餐桌,城堡里厨师的手艺也有了显著的提升,看上去一切都在变好。

    格雷勋爵几口喝干了自己杯子里的酒,“大人,”他转向赫特福德伯爵,“您今天为什么不下令乘胜追击?”今天的决斗结束之后格雷勋爵本已经打算一鼓作气过河,把苏格兰人的军阵撕成两半,然而指挥官却严令他回到出发地,这不由得令他略有微词。

    赫特福德伯爵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波尔多酒,酒略有点酸,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你的骑兵当时已经疲惫了,苏格兰人虽然被震撼到,但是他们在河对岸以逸待劳,你能赢但是损失会很大。”他微微顿了顿,“我要让他们主动来进攻我们。”

    “今天他们应该认识到在我们的质量优势面前他们可怜的一点数量优势毫无意义,”一位军官说道,“我很怀疑阿伦伯爵会主动来踢铁板。”

    “那我们就想办法让他来。”伯爵擦了擦手,“罗伯特爵士。”他转过脑袋对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少年。

    罗伯特·达德利感到有无数目光投向他,有羡慕的,赞赏的,当然也有嫉妒的。“大人?”他微微颔首。

    赫特福德伯爵凑到他耳边耳语几句。

    罗伯特鞠了一躬,走出了房间。

    赫特福德伯爵挥手招呼仆人,“给我换一杯麦酒来。”葡萄酒质量欠佳,希望麦酒能好一点。

    第37章 平其克鲁战役

    有些日子注定要载入史册,这样的日子通常伴随着的是死亡。有些是一个人的死亡,例如尤利西斯·凯撒穿着托加长袍走进元老院正在开会的庞培剧院的那个清晨。而更多的情况下,一个彪炳史册的日子需要更多的鲜血的滋养,让汉尼拔成为巨人的那个日子在扎马死了八万人。而1545年的10月10日,又不知道要吞噬多少生命?

    赫特福德伯爵和他的指挥官们骑在马上,在萨拉米斯战役的那个清晨,波斯王薛西斯把自己的黄金王座放在俯瞰萨拉米斯湾的山顶上,而这一天早上伯爵所在的小山坡虽然比不上薛西斯王的那座山,但也让他能够对战场一览无余。在山下,英格兰步兵方阵正整齐地开向艾斯克河的岸边,更远处是格雷勋爵的骑兵们,而在后方的是德意志火枪兵们,这些昂贵的雇佣军两人一组,cao作着沉重的抬枪,是如今欧洲大陆最先进军事技术的结晶。

    伯爵把目光转向河对岸,苏格兰军队正在列阵。他们看上去并不如英格兰军队那样整齐,身上的衣服也花花绿绿的。更远处的大海上浓雾弥漫,即使用某种尼德兰人不久前发明的能使人看得更远的奇妙装置也难以看清。

    昨晚下了一场大雨,今天艾斯克河的河面宽阔了不少,这使得直接渡河跟本不可能,因而双方的排兵布阵都围绕着横跨河面的一座罗马时代修建的石桥进行。

    “桥旁边的小村子就是莫索尔堡村。”向导战战兢兢地说,这个放羊娃以五个银币的高额价格被“英格兰,爱尔兰和法兰西,耶路撒冷的国王,信仰的守护者”所雇佣,作为军队的向导。

    “村子里有多少人?”赫特福德伯爵问道。

    “大概五六百人吧。”男孩咽了咽口水,“这是个大村子。”他顿了顿,“不过现在应该已经没有人了,村子里的人应该都跑了。”

    伯爵不置可否,他伸出手指了指军队正在列阵的平原,“你们管这地方叫什么?”

    “平其克鲁(pinkie cleugh),大人。”

    “我不懂凯尔特语。”伯爵耸了耸肩膀,转向身旁的罗伯特·达德利,“这是什么意思?”

    “似乎是‘小圆顶山’,阁下。”

    赫特福德伯爵环视一圈自己所在的山头,“倒是很应景。”

    一名信使策马跑上山坡,来到赫特福德伯爵面前,“大人,军队已经列阵完毕。”

    “几点了?”伯爵问道。

    “十点半。”

    伯爵又抬起头,整个战场如同一个巨大的棋盘,对面的苏格兰人巍然不动,很显然,谁先过桥谁就落在下风,狭窄的石桥比河滩更加易守难攻。

    “那就开始吧。”赫特福德伯爵轻飘飘地说道。

    ……

    河对岸的阿伦伯爵这一晚上的心情算得上是跌宕起伏,当他失去了所有骑兵时,阿伦伯爵已经在严肃考虑撤回爱丁堡的可能了,即使他自己也知道一旦撤退的命令下达,他这只东拼西凑的军队八成要作鸟兽散。而当他在营帐里愁眉不展的时候,外面的一场大雨无疑又重新给了他希望——即使这些征召兵再不争气,一座桥总还是堵得住的。

    双方的军队隔着桥对峙着,士兵们握紧长矛的手已经满是汗,弓箭手弯弓搭箭,箭头指向空中。

    一片安静。

    “那是什么?”阿伦伯爵听到一个声音说道,他转过头,远处的山坡上冒着一阵阵白烟?是火炮吗?可隔着这么远他们根本打不到目标啊……空气中传来一阵阵尖啸声,伯爵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方阵当中爆出一片血雾。

    “是链弹!”有人惊恐地喊道,两个铁球用铁链连在一起,由火炮发射出去,链子就会如同镰刀一样把整整一列士兵割成两半。

    尖啸声越来越大,伴随着惊恐的叫喊声和伤员的呻吟,苏格兰人的方阵已经出现了溃散的迹象。

    “阁下,我们……”阿伦伯爵身边的一个军官刚要说什么,就被一颗从天而降的炮弹所打断,一颗链弹把一群士兵打的血rou模糊,重重的砸在阿伦伯爵面前的泥土地上,guntang的炮弹还冒着热气。

    “是另一边打来的!”阿伦伯爵顺着声音看去,英格兰舰队的身影正从浓雾当中浮现,舰上火炮开炮的火光如同魔鬼的一只只眼睛。

    “我们必须撤退,阁下!”阿伦伯爵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喊道。

    伯爵的额头上满是汗珠,他脸上神色灰败,没有什么比给人虚假的希望再打破更残忍的行为了。

    “阁下……”那声音还在耳边聒噪着。

    “我们进攻,所有军队,全军进攻。”伯爵有些虚弱地说。

    “这……”随从们面面相觑。

    “现在回爱丁堡,一切就彻底完蛋了。”伯爵强撑着自己的身子在马上坐直,“还不如押上所有的一切赌一把。”他眼睛里满是血丝,“至少还有万一!”他直勾勾地看向河对面的高地,上面的英格兰圣乔治旗红色的十字无比刺眼。

    过了片刻,苏格兰军队开始移动了,很多人并不情愿前进,许多队伍里都出现了小小的sao乱,十五分钟后,第一个苏格兰士兵终于踏上了河对岸的土地。

    英格兰人并没有移动。

    过河的苏格兰军队越来越多。

    当一半的苏格兰军队渡过河的时候,英格兰人终于行动起来了。

    长弓最早发源于威尔士,山区里的猎户用这种准头极高的弓射杀动物,然而却是英格兰人把这种武器发扬光大。与法国这样动辄动员数万人的欧洲大陆巨无霸相比,英格兰在人口数量上处于绝对劣势,大批的长弓手恰恰弥补了这一短板。长弓射程远而且精度高,因此英格兰对长弓手的培养不遗余力,每个郡都会举行射箭比赛,而在星期天除了射箭之外的体育活动都会被禁止。英格兰的箭雨在普瓦捷,克雷西以及阿金库尔都成了法国人最可怕的噩梦,而如今轮到苏格兰人了。

    长弓手们的弓长度有六英尺左右,比他们自己的身高都要长,而他们所射出的箭也接近三英尺,拉开这样巨大的弓需要不小的臂力。长弓手们举起弓瞄准,拉开了弓,他们并没有把弓拉的极满,对面的士兵几乎没有什么护甲,仅有的一些还是劣质的皮护甲,而只有对付全副武装的法国骑士时候才需要把弓拉满。他们射击的速度极快,一分钟内每个人就射出了六支箭,这还是在瞄准的情况下,如果不瞄准他们一分钟可以射出十二支箭。

    三千名长弓手射出的箭雨,带着可怕的呼啸声,降临在苏格兰人的头上。箭穿过可怜的受害者的身体,再深深扎入泥土当中,把他们整个钉在地面上。少数拿着盾牌的幸运儿及时把盾牌护在了自己的头顶上,然而这终归是徒劳,箭头轻巧的撕开这些劣质的盾牌,如同撕开一张白纸一样。

    苏格兰人的方阵发出一阵阵惨叫,前方沐浴在箭雨下的士兵已经出现了崩溃的前兆。

    整整两分钟的射击,英格兰的三千弓箭手就射出了三万多支箭。而当这一切结束之时,英格兰人的骑兵又从两边包抄而来,如同闯进了瓷器店的公牛一般在人群里横冲直撞。

    苏格兰军队在此时本来应当转为一个个方阵来对抗骑兵,然而这些从农村里拉来,并没有任何经验的征召兵完全不具备在这种混乱情况下执行任何命令的能力。终于,第一个人开始掉头往后逃窜,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转瞬之间局势已经不可逆转。

    高地上的赫特福德伯爵冷冷一笑,“一群乌合之众。”

    英格兰人的步兵,这时候开始向石桥推进。步兵呈横队排列,前面的是拿着长矛的步兵,而站在他们后面的,是持火枪的意大利和西班牙雇佣军。如同潮水冲撞上一堵悬崖峭壁一样,苏格兰军队在他们面前迅速灰飞烟灭。

    前方的军队已经溃散,而后面的军队还在继续前进,狭窄的石桥挤成了一锅粥,无数人从桥上被挤下河去,而更多的是因为桥被堵住而绝望地跳进河里试图游回对岸的溃兵。昨晚带给阿伦伯爵希望的大雨,如今却抹杀了这些可怜人的希望。艾斯克河的水位大涨,水流也变得无比湍急,无数人被浪花卷走淹死在河里。

    英格兰军队迅速推进,很快石桥就失守了,一部分英格兰士兵已经开到了桥对岸。

    阿伦伯爵看着眼前灾难性的场景,他的眼睛通红,脸色发紫,如同铁匠铺里的风箱一样呼着气,在周围人眼里他看上去似乎就要中风了。

    “阁下,您还好吧?”他的副官担忧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伯爵缓了一口气,他感到自己的神智似乎恢复了清明。他捏了捏鼻梁,“我没事。”他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叫法国军队进攻。”

    副官听起来似乎被吓到了,“您确定吗?”这可是伯爵手里的最后一张牌了。

    “照我说的做。”毫无疑问,这场战役结束后法国人就会抛弃苏格兰这个虚弱无力的同盟了,这些法国军队以后再也不会为苏格兰王国所用,既然如此还不如拿这支军队赌一把。英格兰人趁着苏格兰军队在河对岸立足未稳的时候发动攻击,现在英格兰人过了河,他也可以依样画葫芦。

    过了几分钟,法国军队出发了。四千名披着胸甲的精锐步兵呈横列向前推进,他们打着的蓝色鸢尾花旗帜无比显眼。

    “先生们,为了国王,为了法兰西!”指挥官高喊着。

    “国王万岁!法兰西万岁!”这些身经百战的士兵曾经在意大利,在巴斯克,在德意志为弗朗索瓦国王抛头颅洒热血,而如今他们的战场换成了苏格兰低地的荒原。苏格兰人的大炮已经被对方的炮火所摧毁,他们的弓箭手无法像英格兰人射的那么远那么准,法兰西的步兵们只能靠自己手里的长矛了。

    已经过了河的英格兰军队大约两千人,而对面的法国人有四千人,英格兰人所需要做的就是抵挡住他们,直到援军过河。

    “方阵!”英格兰指挥官大声喊道,随即,两千人的横队就变成了四个空心方阵,方阵的外层是手拿长矛的步兵,他们的长矛如同刺猬一样指向四面八方。而方阵的中央则是脆弱的火枪手,他们在长矛的保护下从容不迫地射击,这就是著名的西班牙大方阵。

    “该死!”法国指挥官咒骂了一声,他太熟悉这种方阵了。二十年前,查理五世皇帝用这样的方阵在意大利的帕多瓦打垮了法国军队,连国王都沦为西班牙人的阶下囚,然而直到现在法国人依旧没有找到对抗这种方阵的办法。

    “继续前进!”二十年都没有做到的事情,指挥官也不期待在这几分钟里找到破解之法。

    四千名法国步兵以横列冲击英格兰人的四个方阵。

    方阵从四面八方遭到攻击,无数的长矛互相捅插,有的长矛折断了,士兵用矛杆折断处的尖刺接着刺向对面的敌人。有人把长矛掷出,插进敌人的心脏,而随即又被另一支长矛刺得对穿。在方阵里面,火枪手们手里的火器不断发射出弹丸,许多法国士兵被子弹所击倒。

    法国指挥官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液体,汗液混杂着不知道是谁流的血染红了他的手掌。他感到大地似乎在震动,他抬起头,英格兰人的骑兵已经过了河,正从两翼包抄过来。

    “方阵!”他也喊出了同样的词语。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混战已经把法国人的军队弄得一团糟,所有人都在各自为战。

    骑兵把无数法国士兵撞的飞了起来,他们挥舞着马刀,如同挥舞着镰刀的死神。

    当马刀的锋刃上的寒气冲到他的鼻尖时,指挥官的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