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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主 第105节

    “请陛下饶命……饶了我吧,陛下……”主教朝着国王爬了过去,“我愿意辞去一切职务,我愿意献出自己的全部财产……”

    “这可不够让您逃过断头台!”

    “请您送我到伦敦塔里吧,请您让我在地牢里度过我所剩无几的可悲晚年吧……”主教抽噎着说道。

    “您的求生欲真令我吃惊。”国王朝着侍立在一旁的士兵们使了个眼色,士兵们立即上前,把就要将嘴唇放在国王的靴子上的主教拖开。

    “说真的,您用不着亲吻我的脚,我又不是教皇。”爱德华打了一个哈欠,“您倒是可以放心,我没打算要您的命。”

    “感谢您的仁慈,陛下……”主教嘶哑地喘着气,趴在地上。

    “不光如此,我还需要您的服务呢,既然您这么想要做首相,那么我想让您再做三个月的首相,您觉得怎么样?”

    主教瞪着充血的眼睛,迷茫地看着国王,他的头发蓬乱,紫色的袍子被他的动作弄的满是褶皱,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朝外流着泡沫,“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在这场叛乱结束以后,有一些人,事实上是许多人需要处理。”国王的眼睛里射出寒光,“我手上沾了不少的血了,如果您愿意以首相的身份帮我解决这个麻烦,那么我愿意让您体面的退休,您觉得怎么样?我也不要您的财产,毕竟您会帮我抄来几百倍的财富,对吧?”

    加德纳主教终于明白了国王的意图,陛下要让他来做即将到来的清洗当中的那把利刃,他将要以首相的名义签发无数的死刑令,把无数的贵族财产搜罗进陛下的私库,免得陛下染上暴君的名声,作为交换,国王将让他的晚年安享富贵尊荣。

    加德纳主教片刻都没有犹豫,立即开始猛烈地上下晃动自己的脑袋。这样做毫无疑问会让他成为贵族阶级的公敌,然而反正他也要退出政坛了,再说用几百颗别人脑袋换取自己的脑袋,这样的好买卖只有傻瓜才会犹豫。

    “扶首相去图书室吧。”爱德华朝着站在主教身旁的侍从命令道。

    他又看向加德纳主教,“您给我的jiejie写一封信吧,告诉她您在这里看到的一切,让她好好考虑一下自己要何去何从,毕竟她还怀着孩子。”

    加德纳主教如同一具木偶一般机械地点头,两个仆人架着他的胳膊,让他立起身来,而后将两条腿已经无法直立起来的主教拖出了大厅。

    国王看着主教被像一袋脸上一样地拖了出去,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这些可爱的教士啊……在他们华贵的法衣和空洞的道德下面,往往隐藏着最肮脏的灵魂。”他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罗伯特,“我不知道上帝是否真的存在,但如果他真的存在的话,那这位可敬的主教恐怕死后要向他好好解释一番了!”

    第144章 幻梦

    锋镝之声响彻在首都的街道上,禁卫军在抵达伦敦城郊之后丝毫没有停留,立即向城市里玛丽公主一方所占据的几个重要据点发动了攻势,短短几个小时之后,包括白厅宫在内的一些易攻难守的地标性建筑已经易手,而剩下的据点也随时有覆灭之虞。

    玛丽公主脸色铁青地看着窗外,从伦敦塔国王套房的窗户往外看去,浓烟正从城市的各个角度升起,泰晤士河对面,一队队士兵如同搬家的蚂蚁一样,整齐地排队前进着,从他们的服饰颜色上看,这些士兵显然属于敌人一方。

    公主笔直地站着,将一只手放在身旁的一张小圆桌上,转过脑袋,朝着门口大喊了一声,“来人!”

    房门被推开一条缝,玛丽公主的西班牙侍女之一走进了房间。

    “陛下有何吩咐?”那穿着黑色宫装的女人用西班牙语问道。

    “加德纳主教还没有回来吗?”自从玛丽公主从白厅宫撤离到伦敦塔以来,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提出这个问题了,而她每一次问这个问题时候的语气都在逐渐变得愈发急躁。

    “还没有,陛下。”西班牙侍女再次行了个屈膝礼。

    玛丽公主微微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这老混蛋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他一回来就马上通知我。”玛丽公主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侍女离开了房间,玛丽公主走到窗前,坐在那里放着的一把藤椅上,窗外的烟尘已经染黑了西面的天空,远处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尖塔上,刚才还在风中卷集着的红色玫瑰气质已经连着旗杆一起消失不见了。

    她直勾勾地看着窗外的情景,如同一位濒临破产的银行家看着资产负债表上的赤字,那张因为常年的政治生涯而变得失去了女性的柔和的脸上浮现出细密的汗珠。显然,要么是加德纳主教没有见到罗伯特·达德利,要么就是这个蠢货没有能够说服的了对方,无论是哪种情况,她的短暂政权都将要在今天迎来尾声。

    “多可悲啊。”她听到自己轻声说道,“我花了三十几年追求的一切,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短暂的幻梦,只消命运轻轻吹一口气,这座花了如此多的心血建造而成的大厦就在瞬间里土崩瓦解,就像纸牌搭成的屋子,像孩子在沙滩上堆砌的沙堡……我原以为天主站在我一边,我以为他会帮助我实现这光荣的计划,然而事实表明,他并不愿意我实现这些计划……他宁愿站在异端和那些道德堕落者的一边!”

    一颗炮弹打在城堡的外墙上,整座塔楼微微颤动了一下,如同巨兽在半梦半醒之间的轻叹。

    公主轻轻弹了弹指甲,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她感到一阵反胃的感觉,自己的肚子如同里面被放了铅块一样不断的下坠。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肚子,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玛丽公主立即睁开了眼睛。

    房门被猛地推开,还是刚才的那位西班牙侍女,然而与刚才不同的是,她的脸色变得惨白,浑身颤抖着,目光在房间里四处飘乎着,仿佛是不知道应当看向哪个方向。

    看到这张预示着灾祸的脸,玛丽公主感到自己的心脏都停跳了一拍,她猛地把椅子朝后一退,站起身来。

    “出什么事情了?”她大声问道,“是加德纳主教回来了吗?”

    “陛下……”那侍女结结巴巴地说着,她两腿一软,绝望地跪倒在玛丽公主面前。

    玛丽公主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您倒是快说呀!”

    “加德纳主教没有回来,回来的是您派去保护他的人,他们带回来了加德纳主教的一封信。”

    “什么信?他为什么没有回来?是被扣押了吗?可是他是信使啊!”公主大喊道。

    “据回来的卫队成员们说,他是被……爱德华国王任命为了首相。”侍女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他写给您的信。”

    玛丽公主的身体僵硬地竖得笔直,她用一种难以言表的震惊表情死死瞪着对面的侍女,好像一个拳击手刚刚用脸吃下对方的一记重拳一样。

    “爱德华国王?”她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说着这两个单词,仿佛是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似的。

    侍女将头低的更低,从侧面看上去她几乎已经趴在了大理石地板上。

    突然,玛丽公主毫无预兆地颤抖了起来,她发出一阵凄厉而又疯狂的大笑。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嘶哑的声音从她的喉咙里发出来,“他并没有死,而是躲在威尔士的城堡里,看着我们演出这一幕丑剧……我,亨利八世国王和阿拉贡的凯瑟琳公主的女儿,被当作滑稽的小丑!”

    侍女惊恐地朝后缩了缩身子。

    “被全欧洲当作笑柄,从王宫的台阶上滚下去……我!沦为笑柄!”玛丽公主的声音越来越高,脸上的血色也越来越浓,“不,绝不,我宁可去死!”

    “哦,陛下!”侍女惊恐地喊道,“请别这么说,请您为您肚子里的孩子考虑!”

    玛丽公主颤抖着将手伸向侍女,“把信给我。”

    侍女颤抖着将信用手捧起来,玛丽公主一把将信封抓了过去,她甚至都等不及去写字台前拿裁信刀,而是径直用手把信封撕开了一个口子。

    她将信封里的信纸掏了出来,动作如同狮子将被开膛破肚的猎物的内脏掏出来一般,她感到肚子开始隐隐作痛,然而愤怒将神经的痛觉彻底掩盖了过去。

    公主展开信纸,她的眼神似乎随时就要给这张纸上烧上两个大洞。她的手指紧紧按着信纸的边缘,让那张薄薄的纸有些变形,而手指的关节也因为用力过猛而变得失去了血色。

    当玛丽公主看完最后一行字时,她的身体向后一仰,跌坐在身后的扶手椅上。

    侍女惊叫一声,膝行上前,发现玛丽公主的脸上满是豆大的汗珠,她颈部和脸上的血管不断扩张着,毛细血管在白的透明的皮肤下勾勒出一幅蜘蛛网一般的纹路。

    “我的肚子……”她大口喘着粗气,瘫软在椅子上。

    侍女的瞳孔因为惊吓而大张着,愣了几秒钟后,她用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来,冲着房门的方向大声喊道:“叫医生,叫医生……快把医生们都叫过来!”

    ……

    汉普顿宫前再一次变得车水马龙,伦敦城里的达官贵人们争先恐后地涌向郊外的宫殿,在短短的一个月内第三次向一位君主效忠。

    爱德华六世国王驾临汉普顿宫的消息,如同干燥的寂静夏日里的一声炸雷,震得这些以为他早已经驾崩的贵人们肝胆俱裂。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听到这个消息时的第一反应都是震惊,而当他们的大脑得以正常运转时,恐惧的情绪就如同黑色的帷幕一样将他们彻底笼罩起来。毕竟,在刚刚过去的这动荡不安的七月里,能够不在军人的盔甲或是议员和法官的长袍上留下污渍和血迹的人,实在是为数不多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犯下了足以被视为叛国的罪行,而他们会不会在不久后的某一天将自己的脖子放在浸满了新鲜的血液的断头木上,不过是陛下的一个签名就能决定的。

    金碧辉煌的亚历山大厅里挤满了人,仆人们在墙边的巨大瓷缸里堆满了冰块,才让屋子里那难以忍受的热气消退了些许。人群如同涨潮时的浪一样朝着坐在王座上的国王涌去,他们脸上带着讨好的微笑,试图让陛下注意到他们那夸张的喜悦和忠诚。

    国王坐在御座上,和站在他左手边的法国大使说着话,而罗伯特·达德利则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

    在国王的右手边,站着新任首相加德纳主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也将是最后一任首相了——陛下已经决定不再设置首相一职,而是直接主持政务。主教如同一尊雕像一般僵硬地站在那里,面对着许多人不加掩饰的鄙夷目光,主教似乎丝毫不受影响——与这些闻到一点气味就来展示自己忠心的随风草相比,他的道德水平也并没有显得多么卑劣。

    法国大使用热情的语气,祝国王早日恢复健康,这引起了站在他身后的各国外交使团的一致附和。与西班牙敌对的威尼斯和米兰的大使满面红光,德意志新教诸侯的代表们面带微笑,而可怜的西班牙大使则只能尴尬地蜷缩在角落,唯恐引来国王的注意。得知玛丽公主大势已去的消息之后,大使几乎万念俱灰,然而为了西班牙的利益,他也只能忍辱负重地来到汉普顿宫,在各国使团讥讽的眼神里,为西班牙的失败而向爱德华国王表示祝贺。

    对于嗅觉敏感的外交官们而言,如今的局势已经很明显了。西班牙和不列颠作为姻亲,在这些年来不断走近的进程,就此戛然而止了。美丽的不列颠尼亚在舞会上邂逅了英俊潇洒的卢西塔尼亚,然而一支舞结束时,却发现这位绅士的袖子里藏着一把匕首,而刀尖则几乎扎进舞伴的肚子。

    在法兰西和西班牙的欧陆大博弈当中,英格兰如今是最大的那张牌,而查理五世皇帝的首鼠两端将这张牌送到了法国人的手里。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不列颠和西班牙都不会成为盟友了,恰恰相反,只要爱德华六世国王执政,他与这个试图谋害他性命的王国就是不共戴天的敌人,不列颠加入由法国,威尼斯和新教同盟构成的反西班牙大联盟,不过是时间问题。

    “请您转告亨利二世国王陛下,我接受他的邀请,期待在今年秋天和他在加莱见面。”在众人视线,国王笑容可掬地对着法国大使说道,“具体事宜请您和塞西尔,以及我们在巴黎的大使和法兰西的外交大臣共同协商。”

    “我们一定尽力让两位陛下满意。”法国大使激动地鞠躬。

    “不列颠和法兰西,是被一条浅浅的海峡分隔开来的两姐妹。”国王接着说道,“过去的几百年间,两姐妹发生了一些不幸的争斗,然而现在是我们摒弃争议,再一次向对方身处友谊之手的时候了。”

    “我国国王陛下完全同意您的观点,不列颠和法兰西应当做朋友,尤其是共同面对一只虎视眈眈的豺狼的时候。”法国大使笑吟吟地说道,一边用余光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西班牙大使。

    突然,如同在水里投下了一块石头一般,大厅另一面的入口处泛起了波澜,挤在一起的达官贵人们惊恐地往后退去,给那个刚刚走进房间的人让路,仿佛他是身上挂着铃铛的麻风病患者一样。

    教皇特使尤金纳德·珀尔红衣主教迈着沉稳的步伐,穿过这宏大的厅堂,纯白色的头发从他头上那枢机主教的帽子下露出来,每走一步就微微摆动几下。

    “陛下。”当红衣主教走到国王面前时,他微微鞠了一躬,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房间里的交谈停止了,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人人都注视着国王的表情,猜测这位朱庇特将要如何使用手中的雷霆。

    国王用严厉的眼神看向红衣主教,红衣主教的眼里闪过一丝心虚,但立刻就再次鼓起勇气,用超人的意志力自若地回应着国王的目光。

    “您从哪里来,阁下?”过了约半分钟的时间,国王终于开了口。

    “我从伦敦塔来。”红衣主教洪亮的声音回荡在香木和水晶玻璃搭建的厅堂里,“那里的指挥官让我转达他对您的问候,并且告诉您他愿意投降。”

    “是我的jiejie要向我投降吗?”

    “不,陛下。玛丽公主正在分娩,她暂时无法做出任何决定了。”

    血色瞬间回到了西班牙大使的脸上,那张刚才还愁云密布的脸一下子挂上了狂喜的表情,肌rou还来不及转换松紧,令大使的脸显得类似于一个劣质的面具。光芒从他灰白色的眼睛里发射出来,他看向红衣主教的眼神如同遭遇海难后在海面上漂浮的水手们看到片片白帆出现在地平线上。

    人群再次沸腾起来,如同几千万只马蜂同时开始振翅。

    “您来还有别的什么事吗?”等到人群安静了些,国王接着问道。

    “我恳求您对玛丽公主和她的孩子宽大为怀。”红衣主教说道,“那孩子是无辜的,请您不要剥夺他的合法权利。”

    “这是教皇的意见吗?”国王冷冷地问道。

    “这是我个人的请求。”红衣主教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我相信教皇陛下也会有同样的请求。”

    “您觉得我会为难一个孕妇和一个新生儿吗?”

    红衣主教低下头,没有回答。

    “我保证这孩子的生命安全,但日后这国家的王位继承人是谁,由我来决定。”国王锤了一下御座的扶手,“您无权对此评头论足,教皇和西班牙也没有权利置喙,更不用说那些自以为能从中渔利的投机者。”他用严厉的眼神扫视着房间,直到迫使每个人都低下头方才停止。

    “男爵先生。”国王看向站在身边不远处随时待命的帕格尼尼大夫,他已经因为救治陛下有功而在前几天被国王封为男爵,还附带一座汉普顿宫附近的红砖宅邸和一万英镑的黄金,“请您去伦敦塔看看,孩子一出生您就把他带过来。”

    帕格尼尼大夫立即动身前往伦敦塔,而国王则接着和法国大使闲聊起来,仿佛面前的珀尔红衣主教是空气一般。

    第145章 “就像放了一个屁”

    帕格尼尼大夫的马车驶进伦敦塔的大门时,爱德华国王的王旗刚刚在这座城堡的各个塔楼上升起。

    在落日的余晖里,玛丽公主手下的士兵们,在禁卫军的监视下,排着队将他们的武器扔在白塔下的墙边,那些从西班牙运来的依旧闪闪发亮的长矛,佩剑和火枪凌乱地堆在一起。庭院里弥漫着硝烟的刺鼻味道,可以看出在投降之前,这座堡垒还是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抵抗的。然而城堡的守卫者们显然不会自以为是到以为他们能够抵挡住禁卫军的进攻,他们的抵抗不过是一种姿态罢了,其用意自然是让自己免于被冠上胆小鬼的称号,一枪不发就献出城堡与激烈抵抗之后被迫投降,二者之间毕竟还是有着很大的差别的。

    帕格尼尼大夫的马车停在了白塔的入口处,车夫从前座上跳下来,伸手拉开车门。

    大夫从马车里跳了下来,他抬起头,脱下帽子,发现面前站着一个刚刚从大门的阴影当中现身的军官,仿佛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