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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驯养计划 第34节

    她就知道,姓林的登门,绝无好事。

    “此事我知道了,你不必去。”

    她往门口方向走,同时吩咐常伯,“官袍取来,备车。即刻出门。”

    林思时跟随在身后。

    两人疾步前行,林思时的个头比梅望舒高出许多,步子迈得大,几步便跟上,两人沉默并肩走了一段路,林思时在身侧开口,

    “我虽然不像梅师弟公开师徒名分,但老师这么多年尽心栽培的恩情,愚兄时刻铭记在心,时刻不敢忘,暗中也时常探望老师。愚兄实在不知,到底哪处招惹了梅师弟的嫌恶。梅师弟向来为人谦和大度,却为何只是对我冷待。”

    梅望舒颇为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直面林大人的问题,只云淡风轻道,

    “当初,因为时局混乱,老师没有公开和师兄的师徒名分,怕郗党斩草除根,给师兄惹来杀身之祸。后来,我进宫伴读,随侍圣上;师兄在朝堂中步步为营。你我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里应外合,老师也认为,这是最佳的选择了。”

    “林师兄,既然你我‘彼此不熟’了这么多年,突然熟谙起来,才会惹人怀疑。继续‘不熟’下去,对你对我都好。”

    林思时道,“话虽如此,但是梅师弟,即使在老师面前,你依然同愚兄‘不熟’——”

    梅望舒打断了他的话,“还不曾问过,尊夫人最近可好?林师兄家中令堂的身子可康健?”

    林思时默然片刻,顺着她的意思换了话题,”家母身体康健,内子体弱了些,不碍事。多谢师弟关怀。”

    梅望舒点点头,“记得林师兄和尊夫人是青梅竹马,一段佳话?恭祝贤伉俪白头到老。”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为了避人耳目,梅望舒在影壁前停步,常伯替她客客气气送了客,她自己从侧门出去。

    马车疾驰出巷,短短一刻钟后便到了宫门处。

    此时的宫门,不复往日的肃静。

    大群文武官员在金水桥聚集,窃窃私语,左顾右盼。

    宫门外的禁卫数目也远远超过往日,宫门周围黑压压围满了盔甲鲜明的佩刀禁军。

    把守宫门的也是个熟人。

    居然是执掌禁军的殿前都指挥使,齐正衡,亲自守在宫门处。

    齐正衡盔甲在身,立于宫门城楼之上,原本瞪眼看着宫门下那群官员聒噪,视线里忽然跳进来一个熟悉的清隽人影,穿着仙鹤补子的文官紫袍,缓步从金水桥上过来。

    冬日的阳光从高处照下,映亮了梅望舒雅致如山水的眉眼,齐正衡轻轻吸了口气。

    “人总算来了。”

    他立刻招呼左右禁卫,“找个腿快的,撒丫子跑!赶紧给圣上报过去!”

    梅望舒越过那群涌过来寒暄询问病情的官员,停在宫门下,犯了难。

    她原以为短期不必再进宫,入宫腰牌已经交还回去。如果守宫门的是个铁面无私的禁军,她就算穿着仙鹤补子二品官袍,也进不去皇城。

    还好这时,齐正衡大步如飞,腾腾腾地从城楼上冲下来了。

    “梅学士,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齐正衡招呼她,“叶老尚书带领着数十谏官跪在紫宸殿外,圣驾就在紫宸殿内。你快过去,两边劝一劝,别闹出大事来。”

    梅望舒随着齐正衡匆匆往紫宸殿方向走,不忘询问了句,

    “齐指挥使,最近几日,你看圣上的心情怎样?有没有心情沉郁,郁郁不乐?”

    齐正衡琢磨了一会儿,“圣上的心意不好猜,我有时看不大准。不过我看圣上这两日不像是郁郁不乐的样子。”

    两边都是认识已久、知根知底的老熟人了,齐正衡压低嗓音,小声加了句,“这回总算把慈宁宫那位给送走了,我猜圣上心情好着呢。”

    梅望舒一阵哑然,默默抬手,按了按眉心。

    话糙理不糙,说得就是齐正衡这样的人。

    能够长久随侍天子身侧的心腹,总是会有几分常人没有的敏锐。

    “那,如果圣上心情尚好,为什么没有好言劝慰紫宸殿外的谏臣,劝他们自行离去,反而任由他们集结?”

    她皱眉道,“今日的集体跪谏之事如果传出去,有损圣上的仁德名声。”

    齐正衡叹气,“圣上平日里对待朝臣过于宽和了。就算抓到错处,多半罚俸了事,那些谏官一个个拿命赌名声,逼着圣上让步呢。”

    言语间,已经走近紫宸殿外。

    紫宸殿是天子寝宫,庄严三层殿阙高居楼台之上,楼台下以汉白玉石铺成大片的开阔庭院,逢年过节时的小型朝拜仪式就在此处举行。

    此时,汉白玉楼台下,黑压压跪满了数十位朝臣。

    须发斑白的叶昌阁,端端正正跪在为首第一排,向着紫宸殿的方向,肃容叩拜,沉声道,

    “请陛下收回成命!迎太后娘娘鸾驾返京!”

    在他身后,众谏官齐声呼喊,“请陛下收回成命!迎太后娘娘鸾驾返京!”

    数十朝臣同时开口请愿,合成一股极为洪亮的嗓音,在空旷的皇城上方回荡,惊起枝头无数鸟雀,扑棱棱飞上高空。

    群臣再叩首,再拜。

    庭院四周,围着数百名精壮禁军,步兵弓箭手俱全,严严实实前后排成两列。

    周玄玉佩刀软甲,抱臂站在楼台下的阴影处,冷眼盯着朝臣方向。

    齐正衡远远地停了脚步,抬手一指阴影里站着的周玄玉,

    “姓周的小子最近颇得圣上宠信,将天武卫给了他。今日紫宸殿附近轮值的是天武卫,我就不过去了。”

    梅望舒道谢,“有劳齐指挥使送到这里。”

    整理身上官袍妥当,缓步走过去。

    周玄玉也早就发现他们这边,见梅望舒独自走来紫宸殿的汉白玉楼台下,远远地冲她笑了一笑,露出雪白的小虎牙,和身边同僚说了几句,迎了过来。

    梅望舒停了脚步,在原地等着。

    周玄玉笑吟吟地走过来,抱拳行礼。

    “梅学士总算来了。”

    分明是和齐正衡之前差不多的寒暄语句。但不知为什么,话里话外,总有些令人不愉快的感觉在。

    周玄玉继续寒暄,“听说梅学士前几日抱病,闭门休养几日,如今病情可大好了?”

    梅望舒不想和他多说,只简单回应,“好些了。”

    她的视线望向前方黑压压跪倒一大片的谏官。

    “朝臣集体跪谏之事,圣上那边有什么打算?是否已经召了其他几位翰林学士,在殿里起草安抚诏书了?”

    “安抚诏书?下官没听说。”周玄玉意味深长地道,“圣上倒是传下一道口谕,如果紫宸殿外的朝臣在入夜前未自行散去,一律以结党勾连的罪名查办。”

    他抬头看看天色,“日头已经开始西斜了,梅学士赶紧去劝劝各位老大人吧。待会儿日头落山,儿郎们就得奉命擒人查办,按禁军规矩,不论身份,一律锁拿诏狱……呵呵,可不太好。”

    梅望舒心里一紧,“日头落山,就要拿人?”

    她琢磨着‘结党勾连’四个字里的意味,越琢磨越感觉其中隐含的不祥,正色问,“这是圣上的意思,还是周大人自己揣摩的意思?”

    周玄玉又笑起来,往紫宸殿里努了努嘴,“圣驾就在紫宸殿。梅学士不信的话,不如自己去求见当面?”说完抱拳行礼,笑吟吟退回原处。

    梅望舒站在原地发怔。

    原地站了片刻,她的心头忽然升起某种奇异而危险的感觉。

    那种感觉很微妙,仿佛丛林间穿行的麋鹿被背后潜伏的猛兽盯上,又如同枝头的翠鸟落入猎人的射程。

    她抬起头来,顺着本能,侧身望向紫宸殿最上层的楼阁。

    皇家规制的重檐庑顶,殿顶下又有短檐,在日光下拉出大片阴影,几乎遮蔽了整间上层楼阁。

    若不是被危险盯上的本能,她几乎无法发现,紫宸殿上层楼阁的某个角落,有个身影独自凭栏,无声无息地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

    那人居高临下,似乎一直盯着她的方向。

    梅望舒刚刚抬眼看过去,两边的视线便直接对上了。

    太远,又太暗,看不清那人的五官身形,连衣袍形状也看不清,只隔着遥远的距离,看到一对灼灼幽亮、仿佛有暗火燃烧的乌黑眸子。

    梅望舒倏然一惊。

    虽然没有看清人,心里却无声地道,陛下。

    冬日阳光映射在明黄琉璃瓦的积雪上,反光刺眼。她不能确定所见,闭了闭眼,再度仰头凝视,正要仔细打量,阴影里的天子却已经起身离开那处围栏,转身走进了楼阁。

    第29章 芒刺

    梅望舒仰头上望,一颗心沉甸甸地往下坠。

    圣驾分明就在紫宸殿中,冷眼看着朝臣集结跪谏,却不露面,不安抚,任凭事态越闹越大,逐渐向深渊方向滑落……

    这是个极为不祥的预兆。

    她突然想起了十一月下旬,元和帝命她留宿宫内,调养身体的那个晚上,君臣在东暖阁外的庭院里赏月散步,托她带给叶老尚书的那句话,

    “——没有第三次了。”

    梅望舒下定了决心。

    “老师。”她快步走到殿外跪谏的朝臣人群之中,低声唤道,“学生有话要说。还请老师起身,借一步说话。”

    在周围谏官们七嘴八舌的指责和劝诫声音中,叶昌阁看了眼面前的爱徒,还是起了身,随她走到旁边无人处说话。

    “你怎么来了。”叶昌阁不悦道,“你身子不好,正好闭门养病。老夫特意没去找你,你何必把自己牵扯进来!”

    梅望舒镇定道,“我来请老师回去。”

    叶昌阁皱眉,“知道你是天子近臣,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老夫不为难你。但是圣上这次眼看就要犯下大错!把太后娘娘逐出京城——简直是,匪夷所思!不止伤了母子情分,更有损圣上百年后的青史名声哪!老夫身为人臣,绝不能坐视不理。望舒,你回去吧。”说完拂袖就要离去。

    梅望舒站在对面,绛紫袍袖在风中猎猎飘动,安静地听完老师的长篇抱怨,只回了一句话。

    “太后娘娘暗中写下绢书懿旨,意图废帝。”

    短短的一句话,却如同耳畔轰然炸起了惊雷。

    叶昌阁的肩头剧烈震颤,仿佛被大锤当头痛击,原地摇晃了几下。

    ——

    周玄玉抱臂站在楼台下的阴影里,冷眼见梅望舒把叶昌阁请去旁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