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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正转头看向屋子中央的乱局,脑中“嗡”地一声炸开,下意识地再次将殷殷抛开。 也不怪他反应这般大,毕竟这位四卫营统领乃实打实凭军功爬上高位的御前新贵,回朝之后便一直随侍天子左右,执卤簿仪仗,掌护卫之职,若遇密旨,则出京代上行事,地方见之如面圣。地方上闻他之名,惊惧甚于各道御史亲临。 薛晗虽不似蒋正一般闻名即乱,但面色也并不好看,喃喃道:“他来做什么?还这般凑巧。” 她赶紧叫管家出去拦着,又折返回来吩咐仆役将灵堂料理干净,随后一转头,瞥见殷殷身上不合时宜的大红嫁衣,忙喝令莺儿:“把她衣裳扒了。” 下人动作迅速,但区区一个管家如何能拦住沈还这个不速之客。茯苓的尸身刚被拖到院中,沈还一行已到了院门口。 为首那人目光穿过茫茫飞雪,落在死相惨烈的茯苓身上。 蒋正赶紧率人迎到前头,磕磕巴巴地奉承道:“沈大、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沈还久不应声,只略略垂眼看向院中那具显然刚断气不久的女尸。 蒋正将身子又伏低了些,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知指望不上他,薛晗再拜,解释道:“大人勿怪……” 话未说完,跟在沈还身后的扈从即喝止道:“女人多什么嘴,府上主君出来回话!” 沈还摆手制止:“这是薛相的千金,不得无礼。” 薛晗辨了眼扈从的身份,知是沈还的长随,既为亲信则不会不清楚她的身份,但二人一唱一和间给足了她面子,她也不好计较,只能再拜,接道:“本来家事难对外人言,况且又不是什么光彩事……” “但人言可畏,大人既然撞上了,妾身少不得要为府上辨辨清白,这是我公公新迎进门的妾室,哪知新婚当夜突生变故,公公不幸驾鹤西去……今夜头七,亡魂归来,姨娘见了公公,一时想不开,撞棺跟去了。”薛晗说着说着便拿帕子掩了面。 “夫人节哀。”沈还并未深究,只道,“请容本官先进香。” 薛晗赶紧抹干泪,起身引沈还往屋内走:“不想公公之事竟然会惊动尊驾,未曾远迎,实在是……” 她边说边将手背到身后,做手势示意仆役赶紧将茯苓抬走,沈还侧头觑她一眼,阻道:“先留着,等出殡之后再说。” 薛晗指尖微颤,讪讪道:“这是自然,但凭大人吩咐。” “邱平,你来处理。”沈还却好似并未意识到她的失态,反客为主地吩咐完跟在身后的长随,又接着她方才的话道,“前几日在青州办差事,听府衙里的门子酒后提了一嘴,想着定州近,蒋大人生前又极得圣上青眼,本官既奉旨出巡,理应来添一炷香,聊表心意。” 这话语气淡淡,却搬出了圣上,显然是往蒋家脸上贴金。但偏偏被他撞上了府里的龌龊,也不知他到底会不会较真。 薛晗心中猜测良多却不敢表露,只能腆着脸又恭维了几句,客客气气地引他入内。 听方才还趾高气扬的薛晗眼下如此毕恭毕敬,殷殷不由抬头望过去,只见那人蟒袍玉带,腰间佩刀,气势威严,却修晳清隽,半点不似野蛮武夫。 众人皆俯首跪拜,唯此道目光不知礼数,沈还望过去,却只见着人倏然垂首避开的局促模样。 她所在的位置偏僻,长明灯在身前一字排开,遮挡住了大半视线,并看不清什么。 沈还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随薛晗走到香案前。 屋外的雪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寒风依旧在往屋里涌,催逼得灵前的长明灯火扑闪个不停。 薛晗指使蒋正亲自为他燃了一炷香,忽明忽暗的灯影中,沈还立在香案前,闻着屋内尚未散尽的血腥味,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他将手头的香呈进香炉,又略寒暄了几句,转身往外走,余光瞥向漆黑的棺椁,细看之下,边角上确还留有未及处理干净的暗红血渍。 路过长明灯架,他目光自然地落在灯架之后,看的却不是殷殷那张已经低垂到看不清五官的脸,而是她脚上那双露出一半的绣鞋。 朱色鞋面,上绣鸳鸯与双喜,新婚之物。 而绣鞋的主人并未替蒋府旧主披麻戴孝,只穿着一件素色的立领短袄,在这时节,着实过于单薄。 他立在门廊下,看向院中那具身份不明的女尸,淡淡道:“此行路远,舟车劳顿,近日又风雪肆虐,不宜仓促启程,恐需在府上叨扰些时日,不知夫人介意否?” 地方既见之如同面圣,薛晗纵贵为丞相千金,又哪敢推辞。 况自他方才径直吩咐邱平来处理茯苓之事时,留宿之事便已是板上钉钉,薛晗心内早有准备,面不改色地道:“承蒙大人抬爱,蓬荜生辉。府上近日客来客往,繁冗事多,西北角上有处叫致青园的别院倒还僻静些,也算雅致,角门出去便是长平街,出行办事也便利,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劳夫人安排。” “那大人请?”薛晗安排管家引路。 沈还抬脚踏上回廊,侧身时目光再度落在长明灯架后。 殷殷青丝垂散,妆容不整,发间隐蔽地缠着一朵未及清理的红色绢花。 此物与满堂素孝同时出现,实在有几分诡异。 沈还挪开目光,抬脚迈入风雪之中,沿着中庭向月洞门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