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郅玄 第25节

    郅玄的答案是,一个都不选!

    往前走是万丈深渊,向后退是悬崖峭壁,前后都是死路,没长翅膀飞不了,索性原地挖坑,走地道!

    没誰规定必须从地上走吧?

    地上既然没路,他给自己挖条路总行吧?

    在众卿大夫陷入沉默,各种隐晦目光聚集而来时,郅玄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一刻的死寂。

    “君上,玄有一请。”

    “我儿尽管道来。”西原侯心情不错,以为郅玄是想继续讨要物资,只要不过分,他都不会拒绝。

    “禀君上,玄自幼顽劣,才疏学浅,无治政之能。仰赖先祖庇佑,侥幸得功。君上恩重,赐三地,以玄戍边,玄不敢辞。然玄惭愧,治三地尚要仰赖他人,何言建成新军?”

    郅玄这番话一出,西原侯眸光微凝,众卿大夫也纷纷侧目。

    按话中的意思,莫非他要违抗君上旨意,放弃唾手可得的军权?

    虽然新军会令六卿忌惮,使他在朝中寸步难行,但他终归是原氏嫡出公子,这般退缩一样会为人诟病。

    议论声短暂响起,遇粟虎等人目光扫过,声音迅速消失。

    “我儿不愿掌军?”西原侯沉声道。

    “君上旨意岂敢违背。玄出自原氏,又岂敢堕先祖之名?”郅玄刻意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面向粟虎等人,一一施礼之后,才继续道,“玄之请,建新军一事,还望诸君援手。”

    见郅玄如此行事,西原侯面色微沉,案下的手慢慢收紧。以粟虎为首的六卿反应稍有不同,但无一例外,对郅玄的提议都颇感兴趣。

    “公子希望我等如何相助?”粟虎开口道。

    “玄不才,手下无能治军之人。且封地人寡,莫言甲士,卒伍亦难征召齐全。望中军将能派人指点,不吝加以援助。”

    郅玄这番话出乎所有人预料,尤其是西原侯。他自认新军一事算无遗漏,未料想郅玄竟能以此种方式破局。

    国君不欲六卿插手新军,郅玄偏要反其道而行。此举固然会埋下隐患,却是当下唯一能摆脱困局的方法。

    更何况他没有说谎,他连属官都没有,治理封地都要依靠从朝中借调下大夫,建立新军更是两眼一抹黑,自然需要找人帮忙。

    没有足够的知识储备,没有相关的专业人才,队伍能拉得起来才怪。即使拉起来,战斗力也堪忧。别说和诸侯国的正规军相比,连军中役夫都未必及得上。

    何为将才?何为帅才?何为庸才?

    若无此等区别,历史上又怎会有“一将无能害死三军”之言?

    当然,现在提这些尚早。

    郅玄的目的很简单,分出部分军权稳住六卿,再从对方手里讨点好处,尽可能快的搭建起军队框架。

    这么做的后果是,新军建成之后,势必会产生新一轮权利争夺。但那也是今后的事。就目前而言,分出利益保全自身才是重中之重。

    西原侯的意图不会有人不清楚,即使清楚,如果郅玄被权利冲昏了头,同样会遭受氏族打击。

    郅玄主动分出军权,无疑是违背西原侯本意。但他理由得当,请求合情合理,西原侯若是反对,举朝皆敌的就不再是自己。

    氏族敌视新军,无非是因为插不上手,还不好轻易反对,否则很容易被抓住把柄,扣上阻挠戍边驱胡的罪名。

    郅玄主动开口,让他们能光明正大安插人手,额外得到一部分军权,还不会背上恶名,这样的账没有人会算不清。

    “公子当真如此想?”令人意外的,继粟虎之后,开口的竟是栾会。

    “自然。”郅玄正色道。

    “善!”粟虎笑着拊掌,爽快道,“公子所虑确实,郅、丰、凉三地合不及千户,实难成军,何言戍边。公子既然开口,我等不当推辞。”

    说这番话时,粟虎根本没去看西原侯。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哪怕西原侯主要针对的是郅玄,损害到氏族利益,翻脸的情况随时都可能发生。

    归根结底,对氏族而言,家族利益才是他们生存的土壤。

    粟虎之言,卿大夫们纷纷响应,连密氏兄弟也没落下。

    诸侯国的政治形态十分特别。

    对外时,国君和氏族拧成一股绳;目光转向国内,双方又存在天然的对立。

    氏族内部同样不太平,不同的家族之间或敌对或同盟,大氏族和小氏族的关系也相当微妙。

    郅玄主动让出部分利益,巧妙转移矛盾,将悬挂在自己头上的刀挪开,掷回给西原侯。虽然很快又会有新的问题出现,至少能跳出最危险的陷阱,不会随时随地担心挨刀。

    隔三差五被刺杀的殊荣,郅玄可不想领受。

    无视西原侯阴沉的表情,六卿纷纷出言,愿为郅玄提供援手。

    不到片刻时间,支援给郅玄的甲士就达到千人,另有粮食、皮甲、兵器以及超过两千名奴隶。

    不过这些都是要还的。

    郅玄不可能一直留在封地,等他回到西都城,新军的军权势必要进行分割,各氏族送出的甲士、物资和奴隶,相当于未来分割军权的投资。

    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交易,自己要付出什么,又将取得什么,交易各方都是心知肚明。

    “谢诸位援手,玄感激不尽!”

    郅玄表现得十分诚恳,看不出半点不情愿。

    西原侯坐在案后,看着郅玄和六卿完成利益交换,自始至终没有找到阻拦的机会。

    甲士之外,郅玄又向范绪开口,请他派遣族中子弟到新军中执掌军法。

    “范氏职责所在,义不容辞。”范绪微笑颔首。

    范绪决定扶持郅玄,已经私下里同粟虎达成默契,只是瞒着其他人。此番郅玄开口,他必然会仔细挑选,派给他可用之人。

    至此,一切尘埃落定。

    西原侯看向毕恭毕敬的儿子,在众人以为他还会做些什么时,意外地没有置喙一词,只让郅玄归列,转而同卿大夫们商议春耕及今岁贡、役之事。

    “夏初,中都将来人,传今岁贡数。”

    在众人议论时,郅玄老老实实坐在位置上,成功让自己成为一个背景板。

    对于中都和人王,他仅从府内收藏的书籍上读到过。

    据书上记载,中都占地极广,城阙三重,城内人口超过十五万。

    以后世标准,这顶多是个普通县城,在人口密集的省份,连中等规模都算不上。但于现下,结合各诸侯国情况,中都的确称得上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大城。

    郅玄认认真真充当背景板,耳朵却高高竖起,不放过任何有用的信息。只是他初次接触政务,听到太多不熟悉的词汇,半数时间云里雾里,具体意思只能靠猜。

    事情处理完,西原侯就宣布散朝。

    以氏族一日两餐的习惯,时间恰好是饭点。奈何西原侯心晴不好,没打算表演父慈子孝,郅玄也十分识情知趣,麻溜站起身,和众卿大夫一同离开正殿。

    走出国君府大门,郅玄正准备登车,身后忽然传来声音。郅玄回头看去,不由得一阵惊讶,叫住他的竟然是密武!

    因为公子康的关系,两人天然站在对立面。之前在殿内,密氏同样借出甲士,目的却并非支持他,而是实打实的埋钉子。

    明知道对方的意图,郅玄却不能不接。是他主动开口,至少表明上要一视同仁。

    密武叫住郅玄,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沉默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探究,还有不易察觉的赞赏和遗憾。

    郅玄被看得莫名其妙,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君有何事?”

    “公子所赠金饰甚是奇巧,家人甚喜,理当致谢。”留下这句话,密武即同郅玄告辞,转身和密纪一同离开。

    目送这对兄弟的背影,郅玄心中疑惑,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专门叫住他就为了说一声谢?

    郅玄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色,很正常,既没打雷也没下雨,没有任何异象发生。

    既然不是老天的问题,那就只能是密武不正常。这些氏族行事实在让人看不透,今后要更加小心才是。

    带有氏族图腾的牛车上,密武闭目养神,密纪开口问道:“大兄方才何意?”

    密武仍是闭着双眼,对密纪的话置若罔闻。

    “大兄!”

    “别嚷,我听得见。”密武叹息一声,睁开眼,答非所问道,“公子玄之魄力心智远迈常人,可惜没有密氏血脉。”

    “大兄?”密纪张大嘴巴,满脸不可置信。

    “惋惜罢了,不必如此。”密武笑道。

    今日郅玄的表现让他惊艳,但也仅止于此。

    密氏要扶持公子康,同公子玄天然为敌。自郅玄逃过死劫,从昏迷中醒来,双方已是不死不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一点郅玄清楚,密武也同样明白。

    第二十八章

    涉及到家族利益,氏族的办事效率会变得极高。

    朝会第五天,各家支援的甲士名单就送到郅玄府上,包括甲士出身,是否有氏,家中人口几何,现居在何处,以及是否曾上战场,在战场杀敌多少均有详细记载。

    记载千名甲士资料的竹简堆成几座小山,单是翻阅一遍就要花费不少力气。偏偏调拨的下大夫尚未到位,郅玄又没有属官,一切只能亲力亲为。

    等他将所有竹简翻阅一遍,最深的感受是手疼、胳膊疼、肩膀疼,腿也因为久坐酸麻不已,起身必须撑着桌案,否则别说走路,站都站不稳。

    氏族都习惯正坐,郅玄在自己家中,不至于时时刻刻维持礼仪,也架不住长时间伏案,腿麻自然不可避免。

    看完最后一卷竹简,郅玄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以来,他做梦都在翻竹简,看到竹简就会反射性手腕疼,真不是一般的难受。

    事情还不算完。

    继甲士之后,各家支援的物资也陆续送到,主要是粮食、皮甲和武器。郅玄府内装不下,暂时放到粟虎提供的仓库,包括集结的甲士,也由粟虎和范绪帮忙安排,在城外搭建临时营盘,方便清点人数验明身份。

    部分甲士需要从氏族封地赶来,沿途遇到大雨天气,难免耽搁时日。

    郅玄了解情况,决定将出发日期延后,等到人员全部齐整,再启程前往封地。

    为此,他正式给西原侯呈上文书,解释内中缘由。有六卿帮忙说项,纵然西原侯不满,也不能马上将他踢出西都城。

    “召集匠人,尽快做出大车。多搜集麻布草席,贵一些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