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郅玄 第255节

    言语未尽,情意缱绻。

    帐外飞雪漫天,帐内热意蒸腾,瞬息燎原。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中都城

    深夜时分,中都城内一片寂静,各坊坊门紧闭,不见任何光亮。

    巡街的卒伍手持火把,夹袄抵不住寒冷,在冷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奈何职责所在,不能擅离职守。算一算时间,还得熬足一个时辰才能和同袍轮换。

    更夫一路小跑,手中梆子连敲数下,清晰传入各坊。口鼻间弥漫热气,眉毛和睫毛悬挂白霜,遮挡住视线。因脚步太急,没留意雪下结冰,更夫向前滑倒,五体投地摔在地上。

    “倒霉!”

    更夫一边抱怨一边从地上爬起来,拍掉身上的碎雪,连打两个喷嚏。

    灯笼滚落在地,烛火已经熄灭。

    梆子滚出更远,更夫借雪光向前搜寻,发现运气实在太差,吃饭的家伙竟然掉进路旁的水沟里。

    幸亏冬日结冰,污水全部冻住。换成是夏天,沟内污水横流,臭气熏天,想捞都捞不出来、

    更夫自认倒霉,小心下到水沟里,摸索着找到梆子,费了一番力气才爬出来。急匆匆抓起灯笼,一番检查后舒了口气,从怀里摸出火石,连擦数下重新点燃。

    灯笼是从西原国传入,中都城原本没有。

    第一批灯笼由商队带来,出售价格极高,为氏族专用。其后出现多种材料,价格才慢慢降下来。

    时至今日,灯笼成为常用之物,城内各坊都不显见,连奴隶坊都挂着几个。虽然是庶人坊淘汰下来,样子破破烂烂,至少强过火把,被奴隶们视为宝贝。

    提起西原国,不免想到开在商坊的十几家铺子。

    这些铺子占满两条街市,墙壁打通重新修整,门前挂上独特的幌子,专售来自西原国的货物。

    每日开市,铺子内外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售出的货物以车计,经营的商人赚得盆满钵满。

    铺子中的商品种类齐全,囊括衣食住行,价格有高有低,能满足大部分城民的需要。其中食铺最受欢迎,出售的包子、米糕和蒸饼味道极佳,分量十足。城民不提,往来商队都在大批量购买,替代干硬的口粮。

    包子最贵,米糕次之,其后是蒸饼。

    更夫一次买五张蒸饼,每张大过成年男子的两个巴掌,边缘有一指厚,口感暄软,咬一口麦香十足。运气好地话能买到涂酱的蒸饼,浓郁的酱汁包裹rou粒,夹在饼里,能让全家美美地饱餐一顿。

    更夫提着灯笼,小心远离结冰的水沟,沿大路向前走。

    盘算攒下的工钱,决定不回家,直接去商坊前守着。等到坊门打开,第一时间冲去食铺,买几张新出锅的蒸饼,或许还能买到小罐的rou酱。

    换成先王时,他绝不敢这么干。

    一来城内宵禁严格,抓到不会轻饶,最轻也是抽鞭子;二来商坊不比今日,压根没有西原国的铺子,买不到热气腾腾的包子蒸饼,没必要去吹冷风。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西原国的商人租赁小半个商坊,在坊门处设置火盆,夏日熏艾草驱逐蚊蝇,冬日烧柴为守门人取暖,整夜不熄。

    更夫这个时候过去守着,能借光烤火,不会被冻僵。遇到相熟的守门人还会给他一张兽皮,容许他在门廊处避风取暖,说不定比家中还暖和。

    有的守门人闲不住,还会同他闲聊。从对方口中,更夫听到不少关于西原国的事情,对聚天下财富的西都城心生向往。

    据守门人言,自前代西原侯薨,年轻的世子登上君位,西原国开始蒸蒸日上,西都城也大变模样。

    西都城曾遭遇大火,城内建筑多数焚毁,尤其氏族坊,几乎不留片瓦。

    新城池建在废墟之上,经过重新规划设计,城内八街九陌,人口数量远胜往昔。

    城中心座落新建的商坊,规模是中都城内的三倍。每日里车水马龙,人流穿梭,南来北往的商队络绎不绝,夜间不闭市,城内不宵禁,可见商贸繁华。

    守门人给更夫看过几枚精巧的钱币,据悉是西原侯下令铸造,如今在北地流通,比绢更便利也更容易计算,很为商人和城民喜爱。

    除此之外,西原国还大规模修路,听说名为官道,能容数辆战车并行。

    北方诸侯国看到好处,以为便利,北安国最先跟上,大小诸侯国陆续跟进。

    现如今,北地的道路四通八达,并有通向草原的驰道,连接草原双城,往来极为方便。借由驰道,各国能快速运兵,有效巩固边防,进一步向草原深处进发。

    守门人未曾亲眼见过,全听外来商人口述,集合各种信息说得头头是道,让更夫心驰神往,甚至想跟随商队出行。

    一阵冷风吹来,打断更夫的思绪。

    风太冷,很可能又要下雪。更夫不由得加快脚步,希望时间过得快一些,让他尽快结束工作去商坊烤火取暖。

    王宫内,此时仍灯火通明。

    十多名王族长者守在正殿,伏请人王淮收回成命。他们从早朝守到日落,从傍晚坚持到黑夜,无论如何不肯离开。

    他们不是存心抗命,更不是故意下人王淮的脸面,让满朝上下知道王族内部不和,实在是没有办法。

    先王葬礼结束后,大小诸侯离开中都城,王族众人本以为能恢复往日,自身也会得到新人王重用。不承想情况截然相反,人王淮竟连下数道旨意,命六名王族举家就封。

    旨意措词严厉,限定离开时间。

    好听点是就封,难听一些,和流放有什么区别?

    六人是王族中的实权派,本可以扛起王族大旗,和氏族在朝堂上分庭抗礼。不久前还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人王淮神来一笔,打了王族一个措手不及,如惊雷在头顶炸响。

    就封?

    这个时候就封?

    还是全家一起走,一个都不留?!

    之前氏族被迫就封,王族上下弹冠相庆。对比今时今日,何等讽刺!

    王族众人岂能甘心,聚到一起商量,决定请出族内长者,利用长辈和亲人身份施压,逼迫人王淮收回旨意。

    目睹中都氏族目前处境,王族众人下定决心,口子绝不能开,必须让年轻的人王知晓厉害。

    天下共主也要讲人情,不能随心所欲,更不能肆无忌惮。真敢这么做,必定名声尽毁,甚于蛮横无礼的西原侯。

    由此,才发生正殿前的一幕。

    白发苍苍满脸沟壑的王族老人伏身在地,恳请王上收回旨意。人王淮满脸铁青,不可能允其请,又无法强行把人拽走,局面陷入僵持。

    太后得知情况,派人给人王淮送来手书。

    看过绢上内容,人王淮当即起身离开,不给王族众人半个眼神,只留下一道背影。

    脚步声逐渐远去,王族众人不明就里,面面相觑,心中忐忑不安。

    不多时,一行侍人走入殿内,手中提着火盆,陆续搁置在墙边,确保殿内温度足够,不使老人们冻出差池。

    与此同时,王族私兵在城内集结,奉人王旨意砸开王族坊和氏族坊大门,举着火把蜂拥而入,对照名单开始抓人。

    凡是参与此事的王族和背后推波助澜的氏族尽数落网,一个没落下,全被从家中拖出来,五花大绑押送王宫。

    私兵一路拖拽,不听话就拳打脚踢。

    不少人是从寝室被抓出,来不及套上外袍,顶多裹一件斗篷,发髻散乱,衣衫不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样子很是狼狈。

    他们身份尊贵,何曾遭此羞辱?

    气怒交加,当场破口大骂。

    抓人的队伍里有数名中大夫,记录其所言,面呈人王淮,都是不敬王上心怀反意的铁证。

    王族和氏族瞠目结舌,他们何曾有反意,这是污蔑!

    中大夫冷冷一笑,将竹简拍在他们脸上,铁证如山还敢狡辩!

    众人一路被推搡,既惊且怒。到达王宫时,已经冻得脸色发青,声音有气无力。个别人尚在叫嚷,奈何缺少支应,显得毫无气势。

    中大夫离开队伍,先一步向人王淮复命。

    不久,两人去而复返,当众宣读人王旨意,斥诸犯狼子野心,意图谋反,罪大恶极。

    “主谋绞,余者夺爵除官,收回封地。”

    方才还在叫嚣的王族成员顿时瘫软在地。

    不等他们开口求饶,苦守整夜的王族老人走出王宫,一个个满脸苦色,遇到众人询问和求救,全都不发一言。

    人王淮没能拿他们如何,是太后出面,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老老实实回家,天明后上朝,明言受到jian人蛊惑对人王不敬,痛悔过错;要么和宫门外的人一起受罚,破家毁业殃及子孙。

    孰轻孰重,如何取舍?

    老人们满心苦涩,深知自己没有更多选择。为保住家业,唯有对人王言听计从。自今往后再不能倚老卖老,否则下场就在眼前。

    老人们让步,代表王族黔驴技穷,再不可能钳制人王。

    听到侍人回报,人王淮顿觉神清气爽,恨不能大笑三声。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郅玄的快乐,固然名声会被质疑,但能如此爽快,他甘之如饴!

    经此一事也能向郅玄表明诚意,让对方知晓他是真心实意想要合作,不会故步自封,更不会拖后腿。

    作为一个合格的合作对象,他会主动扫清障碍。哪怕挡路的是王族,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原桃时刻关注正殿和宫门处的动静,听婢女报知结果,当即提笔写成书信,用蜡封好,命人快马加鞭送到郅玄手中。

    “天明出发,不可耽搁。”

    “诺!”

    第二百五十六章

    诸侯会盟当日,祥地又落一场大雪。

    寒风呼啸,六出纷飞,挦绵扯絮,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大雪中,营门陆续打开,号角吹响,诸侯战车出营。

    国君们立在车上,衮服冕冠,手按宝剑。斗篷在风中翻飞,车上人皆下颌紧绷,目光如电,威风凛凛。

    全副武装的甲士和卒伍列成方阵,拱卫在战车两旁。

    车前是手持礼器的巫,高举双臂迎风而立,口中念诵祝词,一字一句融在风中,尾音不断拉长,交织成独特的韵律。

    战车缓慢前行,车轮压过雪地,留下两排深深的辙痕,很快又被雪花覆盖,了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