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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声蚀骨 第12节

    回想起那个被束缚的婚约,回想起那场荒唐的婚礼,回想起她这一年的日日夜夜。

    两个字形容,呵——裂了。

    舒晚烦闷地抓了抓头发,闷闷吼了一声,就将画笔扔在了洗笔筒里。

    “噗通——”

    这一声,伴随着水花“哗啦”而出,舒晚没有听到,但是某人倒是听得清清楚楚,还被洗笔筒里的水不偏不倚地溅了一身……

    易辞洲愣着眼睛一下就滞在了那里。

    自己只不过刚刚推开门,才走到她身后,就这么被莫名其妙泼了一身,这女人的无名怒火,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易辞洲摸了摸自己的衬衣,上面松石绿的颜色还带着水渍缓缓散开,他眯了眯眼,本想发一通火,但还是先克制地唤了一句:“舒晚?”

    眼前的女人毫无反应,甚至连回头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任由画室的灯光和窗外的月光将她包裹住。

    借着月光,易辞洲似乎第一次认真地看了看舒晚的背影和侧颜。

    她的头发十分柔顺,带着淡淡的光泽,被一支画笔简单地绾起,松松垮垮地垂在颈部,遮住了大片的白皙。精致的下颌线从耳垂勾勒到下巴,曲线流畅,宛若被流水雕刻一般细腻自然。

    然而当视线逐渐停留在她光秃秃的耳朵上时,易辞洲涣散的眼神忽地一下就凝聚了起来。

    她听不见。

    舒晚背对着他,因为摘掉了助听器,她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那幅画,完全没有发现有个人就杵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她。

    等到她突然发觉有一道阴影挡在了画纸前,她一惊,猛地回过头站起身,脚下被画具一绊,头顶直接就撞到了易辞洲的下巴。

    “咚”地一下,两个人都疼得踉跄了一步,舒晚在喉咙里呜咽了几声,抬手去揉发胀的头顶。

    易辞洲也被撞得不轻,他“嘶”了一声,眼神一沉,但看着眼前女人稀里糊涂的样子,心底一股怒火也不知道该怎么发作。

    他走到桌边,拿起助听器帮她戴上,然后自顾自地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问道:“那么大的脾气?”

    易辞洲声线很沉,听不出太多的情绪,但身上浓重的酒味却让舒晚止不住地生出一丝厌恶。

    舒晚不冷不热地问道:“你又喝酒了?”

    易辞洲泰然自若地点点头:“怎么?不行?”

    “没有。”舒晚转身将画笔和洗笔筒收拾好,又用毛巾抹了抹桌子,“你喝死了都行。”

    “……”

    又是这种冷冰冰的话。

    出乎意料的是,易辞洲听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很是有趣。

    而然舒晚并不知道他有没有生气,她也怕他恼火,于是睫毛轻轻一颤,转移了话题问道:“你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易辞洲也没再多深究,便坦然自若地点点头,“是。”

    舒晚诧异一震,拿起一旁的毛巾仔细擦了擦手,若有若无地哂笑:“你还能有事找我?”

    是啊,两个毫无感情牵绊的人,又怎么可能有事情找对方呢。

    舒晚也知道易辞洲为什么会娶自己,自从结了婚,婚姻就是名存实亡的东西了。

    昏暗的房间中,他身形高大,整个人都显得充满压迫感。他没直接开口,只是几不可查地观察着舒晚脸上的表情和她那双漂亮干净的眼睛。

    爷爷的话还在脑海里穿梭不止,将他紧绷的精神提到了极点。

    易辞洲嘴角轻勾,不疾不徐地说道:“找你给我生个孩子。”

    第11章

    ◎睡完她之后的补偿。◎

    话音刚落,原本平静的心陡然间就高高悬起,砰砰直跳。

    舒晚瞪圆了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易辞洲会直接对她说这个。

    男人的脸庞正好一半在光线下,一半在阴影里,分明的轮廓加上看不清神色的眼眸,就像一个从深渊里拉出来的人一般,让她倏地颤了一下,不自觉地就打翻了画箱。

    画材稀里哗啦散落了一地,舒晚没说话,赶忙弯下腰又去拾捡。

    易辞洲眯了眯眼,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见她慌乱地收拾着画桌,便径直看向了那幅画。

    画面里的景色看着有些熟悉,而画中的男孩,只有轮廓,没有上色也没有五官。

    易辞洲指了指画,问道:“画的是谁?”

    舒晚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斜睨看过来,只字未语。

    画的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画中的人什么都不记得了。

    易辞洲看着她,越来越觉得不耐烦,他双手撑膝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耳边的乱发拨开,压着声音问道:“听不见吗?”

    舒晚放下手中的画笔,拂过他的手,往后躲了躲,“易辞洲,你不用重复,你说的话,我都能听见。”

    易辞洲抵着下颌,缓缓将伸在半空中的手缩了回来,“哦,我只是不知道你聋到什么程度了,多问几遍也是关心你。”

    这样的冷言冷语,舒晚早就不在乎了,但是从易辞洲的嘴里说出来,那种被硬生生从童年梦境里拉回现实的感觉,还是让她心口狠狠一抽。

    她略带有挑衅地回道:“关心我?结婚一年,你有关心过我吗?”

    易辞洲愣滞了一下,他完全没有想到一向温柔且不善于言辞的舒晚竟然会气鼓鼓地怼他。

    一年前的舒晚,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那个时候的她,温顺得像只娇滴滴的奶猫,而现在,像一只敛去锋芒的野猫,随时可能给你来上一爪。

    默了许久,易辞洲问道:“生气了?”

    舒晚侧目看了一眼画上的男孩,又瞥了瞥眼前这个冷漠如灰的男人,“是啊,画不出来而已,想象不出他的样子……”

    易辞洲沉了口气,坐在沙发上,漠不关心地闲聊问道:“那你原本想画的是谁?”说完,他抬起头,见舒晚面色寡淡眼眶干涩,又改口加了一句:“不用说了,你的事,我也不想过问。”

    不过一个女人而已,他又不缺,问那么多干什么呢,纵使她画的是自己的心上人,也与他无关。

    舒晚将画笔丢到一边,在细腻的绵浆纸上轻轻抚触了一下,轻轻说道:“小时候见过的一个人。”

    小时候见过的?

    什么人值得她记那么久?

    女人还真是矫情。

    易辞洲慵懒地靠在沙发上,视线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舒晚的脸,他审度般地看着她,一丝丝一寸寸在她面庞逡巡,然后眯了眯眼,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哂笑,“那他现在呢?”

    舒晚看着画面中的男孩,然而脑海里的五官却始终无法和面前的人重合到一起去。

    她颤着声音问道:“易辞洲,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易辞洲深吸一口气,问道:“记得什么?”

    这些天回国,每次与舒晚相处,总是觉得她话中有话,而且有些话好像根本就不是针对他说的。

    舒晚沉默着一动不动,既没有去回他的话,也没有去接他的目光,只是将视线转向夕阳斑驳下的画纸,静静凝视着,“没什么。”

    二人沉默片刻,不知为何,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儿,易辞洲冷眼看着她七零八落地收拾着画具,走过去,蹲下来,从地上慢慢捡起一支画笔,在手中把玩着。

    “怎么?我找你来给我生个孩子,这么不情愿?”

    见他又把话题绕了回去,舒晚手一顿,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他,接触到男人视线的那一刻,她脑袋猝然被劈开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易辞洲阖了阖眼,漫不经心地玩着那只画笔,然后用柔软的松鼠毛在舒晚的脸颊上轻轻一扫:“这不是你分内的事情吗?为易家生下一个继承人,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舒晚难以置信地看着易辞洲,有那么一瞬间,她还真想把旁边的那桶洗笔水浇在他脑袋上,然后好好问问他还记不记得那个把助听器扔进水池里的女孩。

    “我的任务?”她色厉内荏:“易辞洲,你是不是喝多了没地方发疯?这个任务你在外面随便找一个女人不就完成了吗?”

    易辞洲冷静地说道:“这不一样。”

    舒晚一听,不由地冷声一笑,“你在外面有过的女人恐怕也不少吧?没有一个人愿意给你生吗?”

    “……”

    话音刚落,沉默忽地就在二人之间变成了死寂。整个画室,就只剩下了浅浅的呼吸声和时钟秒针的声音。

    画笔在手中不停地转着,易辞洲面无表情地凝视了一会儿舒晚。他垂了垂眼,待再次看向她的时候,眼中隐隐绰绰带着一丝狠厉,“我不喜欢外面的女人给我生孩子。”

    简简单单一句话,平静缓和,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有强大的压迫感,从易辞洲的眼神里磅礴而来。

    舒晚虽然从小耳朵就听不见,但是父亲的关怀备至也从未让她受过委屈,更多的时候,只是心底的那种卑微在作祟。

    她是个人,又不是工具,更不是牲口。

    看着眼前这个无比虚伪的男人,舒晚咬了咬舌尖,不冷不热地说道:“怎么?都21世纪了,易先生您还这么传统,看中嫡亲血脉不成?”

    面对舒晚的嘲讽,易辞洲倒是毫不在意。自从结婚,他从未动过生孩子的念头,今天如果不是易老爷子突然提醒他,恐怕他也懒得去想“继承人”这个问题。

    “当然。”他扯了下嘴角,学着舒晚的语气,也不冷不热地说道:“外面的女人,陪酒可以,但是生孩子,不行。”

    本身就是牵强在一起的两个人,被婚姻束缚在同一个网荚里,就这么突然要造出一个孩子,这不是婚姻,这是绑架。

    舒晚浅浅呼吸了一下,斜睨着他,那种滴水穿石的目光就这么赤|裸裸地打在他的脸上,她冷冷道:“也是,养在外面的孩子,归根究底要顶个私生子的名号。”

    这句话,就像一把利刃戳破了最薄弱的一层纸,把里面想藏匿的东西剖光殆尽一样,易辞洲原本黯然的眼神瞬间就凝聚了起来。

    他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她面前,然后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将一抹精光深深藏匿起来,“你什么意思?”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窗外仅剩的一点月光,整个房间昏暗无比,舒晚坐在阴影处,完全没有注意到易辞洲的脸色一瞬间骤变。

    见她没有说话,易辞洲倏地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强迫抬起头来,“舒晚,我在跟你说话!你他妈是聋了吗?”

    蓦地被狠狠捏住了下巴,舒晚顿时疼得说不出话来。

    她轻轻“嘶”了一声,下意识地就抱住了易辞洲的手腕,然后倔强地抬眼盯着他,依然一句话不说。

    易辞洲抵了抵下颌,舌尖剐蹭在齿间,隐隐绰绰一股腥味。

    呵,真是疯了。

    他为什么要问一个聋子是不是聋了?

    这女人本来就是一个聋子,一个需要靠助听器才能知道他说什么的聋子,跟她废什么话?

    然而看着眼前那双干净明亮的眼睛,顿时一种见不得光的感觉油然而生,是那种被隐藏得很深的自卑感,突然就被“私生子”这个词以摧枯拉朽之势在顷刻间击溃了。

    易辞洲撇过眼,看向窗外,眼中那股怒火越燃越旺,甚至多一分就要比那抹夕阳更加灼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