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页
“逝者已矣,悲恸伤心并无所用。” 他将从程氏家仆身上搜来的通行令递给赵易,“眼下时局混乱,危机四伏,你且拿着这令牌,带meimei去投奔亲戚吧。赵将军是大齐的英雄,皇室不会任由他白白牺牲。庆国公与玄武营的仇,我迟早会报的。” 赵易盯着眼前的通行令,又抬头去看萧劭,见那年岁与自己相仿的少年,逆光而立,神色沉静、气宇尊贵,姿态中一抹与生俱来的傲然,仿若屈尊救世的谪仙一般。 赵易抹了把眼泪,霎时觉得有几分羞愧。 昨夜见萧劭逼问家仆、动手杀人,那种毫无迟疑的果决与凌厉,已让赵易心中起了钦佩。今日又亲睹其葬母时的冷静与自控,明明已是悲痛到了极点,却丝毫不曾失态。 相比起自己,遇敌时慌乱出招、轮着锄头乱砍,丧亲后在马车里一蹶不振、悲哭流涕,萧劭身上的那种风度,实在……太让身为同龄的男孩自愧不如! “这令牌……” 赵易不肯伸手去接,“这令牌若给了我们,殿下又怎么办?”抬起眼,“殿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萧劭沉默半晌,“如今京中jian臣当道、国祚蒙难,我也只能去沂州投奔大皇兄了。” 京城,是回不去了。 留京的皇族与宗亲,也都落入了陆元恒的掌控之中。唯一尚能自保的,便只有早年被送去了偏远封地的大皇兄萧喜。 赵易几乎是脱口而出:“那我们也跟着殿下去沂州!” 说完,把神情有些呆滞的赵白瑜拽到身旁,齐齐在萧劭面前跪下,道:“我爹在世的时候,就时常说,身为大齐军人,要时刻铭记忠君报国、护卫江山社稷!现在京城里jian臣作乱,我们还不如留在殿下身边,将来如果能有机会给爹报仇,也能出一份力!” 萧劭伸手将赵氏兄妹扶起。 “跟着我,怕是会很辛苦……” 赵易态度坚决:“我跟白瑜都是行伍人家的孩子,不怕吃苦!而且现在爹娘都不在了,李家的舅父也死了,我们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就请殿下留下我们吧!” 萧劭迟疑一瞬,依旧还是将令牌交给了赵易,“那你先将令牌收着,若是改变主意,随时可走。” “绝不会走的!我这就去备车!” 赵易用袖子抹干净眼泪,领着meimei将马车收拾了一番,让萧劭和阿渺上了车,自己坐到了车夫的位置,扬起马鞭,这才想起根本不知道沂州在哪里。 “殿下,那个……沂州,在哪个方向?” 坐进车厢里的阿渺,心中亦是诘问翻涌。阿娘临去前,并没有让他们去找大皇兄啊。 旁边萧劭撑着身子,向赵白瑜比划了一番行路的方向:“……先往北走,过了江再转东。” 白瑜与阿渺年岁相仿,话很少,看上去有几分木讷呆滞,但手脚却是麻利,记清了萧劭的交代,一溜烟出了车帘,跑去向赵易传话。 少顷,马车辚辚地移动起来。 萧劭倚着车厢壁,伸手撩开车帘,望向视野中逐渐远离的母亲坟茔,眸色幽暗,蓦地抬手摁住胸口,剧烈地咳喘了几下,人骤然瘫倒了下去。 阿渺连忙扶住萧劭,“五哥!” 她很清楚,萧劭一身的旧伤新伤、十分虚弱,一直都在艰难地强撑着。 “我没事。” 萧劭支着车厢壁,稳住身形,看着泪眼氤氲的阿渺,抬手抚了抚她的小脸,“以后,别再叫我五哥了。” 阿渺霎时面色惨白,小脸上透着惊惶,心底一直狠压着不愿去想的事,猛地又如蛇虫般的游走肺腑。 “五哥……你,你不要我了?” 是了,五哥不要她了,肯定是不要她了…… 所以刚才他说去沂州的时候,才会只用了“我”,而不是“我们”…… “傻阿渺,哥哥怎么会不要你。” 萧劭虚弱地弯了下嘴角,“叫五哥,容易被人觉察身份,以后,你就直接叫我哥哥好了。” 阿渺睁大着一双泪光盈盈的眼睛,有些不确信地盯着萧劭。 “真的?五哥……哥哥真的不会不要阿渺?不会因为阿娘说的那些话,就……就不要我了?” 话未说完,泪珠已经簌簌而下。 “傻瓜。” 萧劭的手,抬到阿渺发顶,轻轻地揉了一揉。 阿渺猛地扑进他怀里,哇地哭出声来,然后抽抽噎噎地讲起了自己的“分析”: 阿娘说那些话,只是不想让自己伤心,并不是真的! 反正就不是真的! 父皇那么多儿女,若她不是他的女儿,早就被赶出宫了…… 反正不是真的…… “嗯,不是真的。” 萧劭轻声安抚着阿渺,“乖阿渺,别哭了,赵家的两兄妹就在外面。哥哥以前教过你,不能在人前失了威仪,还记得吗?” 阿渺伏在萧劭怀中,努力地屏着气、想把眼泪憋回去,抽泣道:“他们也是小孩子啊……而且赵家哥哥不是已经说了,一定会帮我们的。” 萧劭沉默了许久,没有答话。 人心难测。从前就知道,如今更是明白。 即便贵为君主,亦要博弈人心,给予对方实现心愿、利益的机会,才能笼络住甘愿攀附的力量。更何况,如今自己处在人人想要除之的境地,除了一个皇族的虚名,还有什么值得旁人高看的?时间一长,遇到艰难险阻、利益冲突,再亲近的人,也不会不计得失地为他卖命,更何况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