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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妹娓娓 第70节

    左太医虽然不敢置信,但仍是进去了,未免出现意外,青竹和青禾二人一左一右守在沈书塌前。

    外头的人也想进去看,却被沈慧带着家丁拦在了门外。

    一刻钟后,李院判和左太医皆一脸惨白的出了屋子,尤其左太医简直有些魂不守舍,不停地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见几人要走,沈谣道:“别忘了太医署和我的约定。”

    李院判脚步微顿,冷哼道:“他虽然现在活着,但仍是苟延残喘,三日后他如果还活着,我太医署就将沈世子的救治权交给你。”

    沈谣道:“好,一言为定。”

    沈谣当然知道李院判的意思,沈书的确尚未脱离危险,况且除了他自身的伤势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发生,谁也不能保障沈书一定能活过这三天。

    这话不仅沈谣听懂了,沈慧也听懂了,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沈谣道:“这三天我会派人保护他。”

    沈谣点了点,这便回自己的院子稍作休憩,剩下的事情交给青竹和张府医打理。

    天色渐渐昏沉,北风呼啸,似有下雪之兆。

    沈媺这几日忙着与四姑娘沈茹斗法,连今个上午沈谣的热闹都没看,这会儿听说了便打算去夫人周氏那里听听话音。

    走出月亮门时不妨与人撞在了一起,正要骂几句,却见来人是带着面纱的沈谣,不由冷嗤道:“六meimei行色匆匆这是去往何处呀?”

    沈谣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带着丫鬟径直走了。

    沈媺愣了好一会儿,气得直跳脚:“她是瞎了吗,不过是看了几本医书,就这么目中无人啦!”

    她犹自跳脚,倒是身边的嬷嬷蹙眉道:“六姑娘怎么瞧着怪怪的?”

    “她不一直都是个怪人,何时正常过。”沈媺嘴上骂着却也盯着她背影仔细瞧了一会儿,暗自琢磨道:“我怎么瞧着有点不像她。”

    她正琢磨呢,却碰到了刚从周氏院子里出来的沈慧。

    沈慧见她一直盯着沈谣的背影看,脸上露出一丝古怪之色,忽然拉住沈媺的手道:“你我姐妹好久未曾深聊,今夜不如歇在我那儿,我们姐妹二人底足长谈,如何?”

    不如何,我何时与你这般亲厚了?沈媺心中不愿,但也不想得罪二姐,只无可奈何的应下了。

    夜幕降临,南房的小院里,本该早已回到紫藤院的沈谣却捏着银针在青年裸露的身体上行针走xue,手法娴熟,气息沉稳。

    紫藤院里青禾躺在六姑娘的床榻上,将被子盖得死紧,瑟瑟发抖不敢安睡。

    今夜若是除了岔子,不仅沈书会死,六姑娘的名声也毁了。

    顶着黑眼圈从凌霄院出来的沈媺浑身都写满了不忿,昨个儿夜里沈慧先是数落对二房的不满,又打着向她介绍佳胥的幌子各种套话,还明里暗里地打听她是不是对临江侯世子有意,在各种试探下她不得不沉默点头,沈慧便声称会给她出主意,而后就将自己心腹丫鬟叫来轮番给沈媺出主意。结果主意一个比一个馊,她听得有些不耐烦想要安寝却总没丫鬟们层出不穷的点子打断,而沈慧倒好,兀自倒在床上一觉睡到天亮。

    分明是沈慧故意耍她,沈媺气的鼻子冒烟,却敢怒不敢言,熬了一个通宵,好不容易借了向母亲请安的由头逃了出来。

    一路上却是越想越不对劲儿,沈慧一向骄傲,连欺负她都是不屑的,更遑论大费周章地秉烛夜谈,她究竟是搭错了哪根筋?

    回去的路上好巧不巧地又碰到了沈谣一行,这次沈谣到没有昨日那般冷漠,朝她见了礼便径直走了。

    沈媺盯着她背影一阵瞧,忽地福至心灵,惊道:“昨日撞我的不是沈谣!”

    她既然找人刻意假扮自己,那必然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沈媺忙吩咐了丫鬟去打听,自己在屋里又气又恼,若不是沈慧打岔,她不会现在才想明白其中关窍,气煞人也!

    第89章 将倾

    紫藤院。

    暗卫道:“昨夜一切如常。”

    “这三日务必保障沈书的安全。”

    沈谣遣退了暗卫,洗漱后草草用了早膳便躺下补觉了。

    事关整个太医署的名声,无论是李院判,还是左太医之流都不会善罢甘休。这三日至关重要,料想他们也不敢在魏国公府造次,但太医不仅善医,也可善毒,八成会在沈书的用药和膳食上动手脚,她已着人仔细守着了,

    秋娘原以为沈谣一夜未眠会多睡会儿,没想到临近晌午沈谣便起了。

    “沈书那里可有情况?”

    秋娘早料到她会问,便道:“洛羽姑娘抓住一个鬼鬼祟祟的小丫鬟,已经交给老夫人身边的阎嬷嬷审问了。”

    沈书的药早几日便配好了,被她做成了药丸子交给青竹保管,每日檐下红泥小炉里熬的汤药不过是掩人耳目。

    她并不害怕太医署的报复,也不觉得对方能给自己带来任何实质伤害。

    “姑娘,院子里的腊梅开了!”青禾手上拿着几枝红色腊梅兴冲冲地跑进来,掀开的门帘裹挟着一阵寒风扑面而来,桌上的几页纸抬了头,又被沈谣用镇纸压住。

    沈谣并不看她,青禾自顾自找了插瓶,将红梅修剪几番插入瓶内。

    阁子里的炭火很旺,方才被青禾带来的一丝寒意很快便化作了水汽消失无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甜的香气,青禾确定那不是花香,更不是往日里不散的药味,鼻子吸了吸顺着香味来到了炭盆前,惊道:“姑娘,您怎么能吃这个?”

    炭盆上放着一个糍粑架,架上放着几枚嫩白的糍粑,这会儿子糍粑有些膨胀焦黄,有两枚还冒了泡儿,红糖甜腻的香味弥漫在整间屋子。

    沈谣并不恼,只淡淡问道:“好了吗?”

    青禾有些生气,“糍粑不好克化,您少吃些。”

    许是在府外养大的缘故,沈谣对一些小吃零嘴格外的喜欢,时不时便让秋娘等人买来给她,但外头做的东西毕竟没府里的精细,且还不干净,几人总担心她身子受不住,总是劝奈何主子不肯听。

    刚烤好的糍粑很是烫手,青禾拿帕子包了几层才拿给沈谣。

    “剩下的留给你们几个。”沈谣接过,咬了一口外酥里嫩,香甜绵软,身上的寒气瞬时被驱散了不少。她原也没打算多吃,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总有些精神不济,吃些甜的,身体会舒服些。

    青禾欢呼一声谢了主子,便将其他几个包好拿出去分给青竹几人。

    沈谣瞧了瞧外面的天色,心道要下雪了。正瞧着,却见方才欢天喜地跑出去的青禾急匆匆跑回来,进门便道:“姑娘,出大事儿了,国公府外来了一群锦衣卫将整个魏国公府都拦了起来,门房说是领头那人发话,说是自今日起禁止任何人出入魏国公府。”

    来的人是锦衣卫,有能耐圈禁魏国公府的除了当今圣上再无旁人。

    沈谣很快稳了稳心神道:“快着人去打听打听,爹爹可回来了?”

    她心知此事八成与魏国公有关,但她一后宅女子不通政务,出了事儿只能靠魏国公转圜,她顾不得收拾自己,匆匆披了斗篷就去了老夫人的松鹤院。

    紫藤院距离松鹤院有些远,沈谣去时老夫人的院子里已挤满了人,老弱妇孺皆是哭哭啼啼一副天塌了的样子。

    “昨个儿我就说与我娘听,她还不信,可不出事儿了吧?”二房长子沈颂是京城有名的纨绔,整日里斗鸡走马,宿花眠柳,最是不务正业,他说的话自是没人信的。

    老夫人平日里最是不喜他自然不会听他风言风语,可此时事出突然,也怨不得老夫人病急乱投医,忙问道:“究竟是何事?你还不快说!”

    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沈颂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之色,正要卖官司,却被二夫人狠狠掐了下胳膊,这才皱着眉道:“昨个儿我与谢晋在太白楼吃酒,酒酣耳热之际听他说起近日新上任的两淮盐政是他二叔,是大周第一清官,不过这小子可是说了不少他二叔的糟心话,称他是天下第一为善之人,哈哈……”

    他笑的得意非常,却未曾察觉到老夫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二夫人见状,轻轻咳了咳道:“说重点。”

    沈颂这才觉察出祖母不善的神色,讪笑道:“有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谢晋跟我说他二叔谢恒这人每每上任便要揪出前任的些许错处立威,是以大家都称他为‘谢三火’,你们知道上任两淮盐政是谁吧?”

    话说到这儿老夫人心里有些明白了,上任两淮盐政是魏国公的门生,逢年过节这位姜大人都会遣人送来礼物,倒也不是甚矜贵的东西,都是些特产时兴货,魏国公也很是看好这门生。

    “老二回来了吗?”老夫人并不太相信沈颂的话,姜潜这人她见过,瞧着是个忠厚老人的,总不会真如沈颂所言被谢晋抓住了把柄。

    去前头打探消息的丫鬟急匆匆进屋说道:“回老夫人,二老爷已经过了榕荫堂,马上就到了。”

    一屋子人巴巴地朝门口望着,二老爷见这阵仗也是头皮一麻,进了屋灌了两口水才道:“出大事儿了!大哥今早被刑部带走了!”

    二夫人惊道:“刑部?这是下大狱了?”

    二老爷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道:“现任两淮盐政谢恒几日前向朝廷上奏折,揭发两淮预提盐引的弊政,其中提到去年姜潜在任上预支今年盐引,乃令各商每引缴银三两,以备公用,共缴贮运库银二十八万七千余两,可朝廷规定每引缴银一两,不仅如此,他在任内曾支过八万银用以置办古玩字画,金银玉器,所余二十万七千两,经内务府清查,此项银两,盐政从未奏明,且翻阅户部造报派项用数的文册,显有蒙混不清、私行侵蚀之状[1]……”

    便是说到这会儿,女眷们也是听得云里雾里,只老夫人眉心直跳,姜潜任两淮盐政已有七八年之久,若真有贪墨之弊,数额定小不了去。

    二老爷继续道:“自弘光三年提引以来,每年提引二十万至四十万引不等,如以每引缴银三两计算,至今怕有千万两之多,若是大哥当真牵连其中,魏国公府离抄家灭族不远矣!”

    老夫人听罢一阵头晕目眩,其他女眷更是哭成一团,便是先前还得意洋洋的沈颂也两眼直瞪,不敢置信。

    二老爷又道:“此案交由大学士赵源、江苏巡抚蒋宝章协同锦衣卫指挥同知毕深彻底清查两淮盐引案,一行人十日前接旨后立即动身前往扬州,算算日子许是今日奏报送到京城,定是查出了魏国公府与此案有牵连且证据确凿…… ”

    屋子里乱成一团,二夫人竟是哭道:“早跟你说分家,你不分,如今可好大家一块儿死!”

    “都嚎什么嚎!”老夫人用桌上的茶盏狠狠砸在地上,怒骂道:“自□□爷起,咱们魏国公府建府已逾百年,岂是说倒就倒的,都给我闭嘴,各回各屋,谁再说丧气话别怪我老婆子翻脸不认人!”

    老夫人甚少发威,一语毕大家伙都愣了愣,后又面面相觑,各怀心思地相继离去。

    “老二、老三留下。”

    二老爷好歹还是个官,三老爷至今连个官身都不是留下来有什么用,众人虽腹诽却没人敢直言。

    沈谣回到京城的时间短,又是女子,整日困于内纬,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灾祸临头却如无头苍蝇般不知该做些什么。

    照二老爷所言,姜潜贪腐之事已是证据确凿,可又如何牵连了魏国公府,即便是门生故交,受其牵连,罚俸、贬斥都有可能,既然被抓那便只有一种可能,魏国公府参与姜潜贪腐之事。

    这个时候,她能想到的人只有兄长沈翀,可他身受重伤,已是自身难保,又如何能救沈家。

    沈慧同样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几乎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去了松涛阁,在她眼里父亲是顶梁柱,哥哥是主心骨,没有父亲和兄长解决不了的难题。

    “刚刚你们可瞧见二jiejie了?”沈谣眉心一跳,升起几分不详的预感。

    秋娘道:“方才瞧着似是往松涛阁方向去了。”

    方才心里想着事儿,倒是把沈慧给忘了,她八成是找沈翀出主意去了。

    脚下的步子不由快了几分,以沈翀目前的身体状况,魏国公府的处境只会让他的身体更糟,她想着若是能在半道上将沈慧拦下,便脚程快的青禾去追。

    在松涛阁外见到急得团团转的青禾,她便知道晚了。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慌乱,沈谣举步踏入松涛阁。与别的地方相比,这里依旧井然有序,除了沈谣之外所有的仆从都被留在了院外。

    看管松涛阁的阎嬷嬷不在,碧桃有些焦急地在门口打转,见到沈谣忙见礼道:“方才二姑娘闯进去了,奴婢拦也拦不住。”

    一排排轩窗紧闭,唯独靠东南向的一扇窗户开着。未及走近,便听见里面沈谣焦急的说话声。

    窗外修竹,浓翠荫郁无端将天光遮了半去,阴沉的天色将光线压抑成一段晦暗的弧,将那曾经誉满京城,从来都言笑疏朗、芝兰玉树的沈郎压弯了脊梁。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身影消瘦,不过数日未见已消瘦的不成样子,一根雪白的轻纱遮住了从来都含笑的桃花目,只留下干涸的嘴唇,再无鲜花着色,唯余苍白。

    沈谣的心中堵得厉害,尽管周遭尽是人,可在沈翀的身上她只看到了死寂,四周也只余寒风呼啸,遍地黄沙。

    少女的声音清脆,语速很快,不大会儿便将自己知晓的事情始末尽皆告知沈翀。

    沈谣提及裙裾拾级而上,青年偏头‘望’向窗外,明明知道他什么都看不见,她心中依旧翻涌起一股难言的期待。

    沈翀缓缓望向她,浑浊一片的天光里,面容苍白,无波无澜。

    他很快收回了并不存在的视线,对身旁的少女道:“恩,我知道了。”

    声音不复往昔温润,喑哑中透着一丝冰冷。

    沈慧有些失落,但仍旧扬起笑脸道:“兄长是不是已有主意了?”

    她满含期待紧巴巴地看着自小便仰慕的兄长,却只等来一句:“我困了。”

    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从前的兄长便是再忙再不耐烦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何况面对自己的兄弟姐妹他从来就是温柔且负有责任的,何曾对谁说过一句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