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琼枝 第45节
祝辞睨着水缸里的鲤鱼,唇边微笑不变。水缸中, 鲤鱼在荷叶中四处游窜, 不时冒出水面索要食物,水面咕噜咕噜冒出气泡。 看了片刻, 他忽然问道:“殿下认为, 喂鱼应该要一下子喂饱, 还是要一点一点喂?” 太子凝眉思索片刻, “自然是要慢慢喂,若是一下子喂得太多,反而适得其反。” “是啊……” 祝辞看着微起波澜的水面, 从喉间溢出一声冷笑。 是应该慢慢来的。 可惜,他筹谋了那么久, 没想到在这个关头出了差错。 不过让她见了顾忱一面, 却惹起这样多的事情…… 祝辞摩挲着白玉扳指,唇边笑意微冷。 太子道:“那个女子对二爷很重要?” 赴白站在旁边瞅了眼太子。 闻言, 祝辞将鱼饵随手扔给旁边守着的小厮, 这才看向太子,轻笑了声,继而道:“殿下, 她姓顾。” 柔兰原姓顾。 她是顾家独女,是与顾忱同父同母的兄妹。 太子眼神一凝,肃容道:“所以那日二爷让她见的,是那顾忱,就是当年东溪顾家案中的人?”他原本只以为是寻常士兵。 祝辞颔首,“殿下聪慧。” 太子沉默片刻,道:“孤在临郡有三千精兵,若二爷不介意,孤愿意助二爷寻人。” 祝辞似乎有些讶异,含笑眉眼微扬,却没有阻止。 “殿下?” 先不说那只是他的人。 堂堂太子,居然为了寻一个女子发动军队,这件事传出去,稍有不慎影响巨大。 太子是明白人,坦然笑起来,“二爷如此相助,孤感激不尽,这是小事。”说完,又朝祝辞鞠了一躬,道:“二爷计划深远,孤感激不尽。” 祝辞没有说话。 赴白又瞅了眼太子。 不不,殿下,您想错了。 二爷并不是因为柔兰是顾家的人才留她在身边,借此谋求权势。 只是因为,她恰恰好是顾家的人而已。 * 计铎带着的人离开了这条街,继续往别的地方去。那些被问到的百姓探头冲计铎那些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不再多问,收心做自己的事情。 巷子里走出一道身影。 柔兰扶着墙壁,走到大路上,跌跌撞撞地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她心绪纷乱,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但她暂时不想回去…… 至少现在,她需要一些时间静一静。 从昨日来到临郡落脚,到今日知晓这些事情,不过短短一日的时间,却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她现在几乎无法思考。 心中有个声音在说,你在二爷身边待了那样久,难道还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吗?你看到的二爷是什么样,他就是什么样的人。 可又有一个声音质疑地说,二爷与庆王、太子结交的事实摆在这里,你明明在他身边伺候,可他做的事情你毫不知情。 就好像近在咫尺朝夕相伴的那个人,浑身都是伪装。 再者,昨晚二爷明显的失态,和他试图索取时与往日迥然不同的、令人害怕的掌控欲望,到现在依旧历历在目。那不该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会有的举动。 她昨夜拼命抵触,二爷才放了她。 可若她没有抗拒呢? 柔兰忽然想起从前在祝府偏僻院子一角,她被赴白带去见二爷的那一幕。 那时她逗留未去,二爷轻笑着问她:“还留在这里不愿意走,不怕我么?” 她却答:“二爷是君子,同旁人不一样,柔兰不怕的。” 还有那些她说过的话—— “柔兰愿意伺候二爷。” “多谢二爷。” “柔兰是奴……” 是了,这些日子,她待在他身边,怎么可能不动心呢。 他对她这样好,事事贴心。 就是旁人眼中的那样,祝家二爷如玉无双,是永州许多姑娘的春闺梦里人。他待她周全,好到有时候让她忘记自己的身份。 于是,不仅是外人,便连在他身边时时伺候的她,也深信不疑。 可有一天,当有人把那些证据摆在了她面前,并且指出那些都是他的伪装。 伪装…… 柔兰心乱如麻,沿着墙角往前走,因为心绪起伏,不防被地上堆放的东西绊了一下,差些摔了。 旁边有人好心扶住她,“姑娘你没事吧?” 柔兰扶着石墙站稳身体,摇摇头。 她身姿纤细瘦弱,因为踉跄一下,披散下来的墨发挡住了半边脸颊,因此那人并没有看清她的容貌。 等到柔兰抬头看来的时候,那人才看见她的容貌。 那人也是个年轻的姑娘。 那姑娘看着她的脸,有一瞬间的迟疑,但还是没为难她,松了手,“好吧,你没事就好。” 柔兰想起什么了。 那个画像…… 等到察觉到周围人陆续投来的视线,柔兰浑身骤冷,匆匆向那姑娘道了谢,便立即低下头沿着另一个方向快步离去。 但已经迟了。 旁边有几个人认出了她。 一个年轻汉子神色震惊,指着她道:“她就是刚刚那些官爷找的人!” 话音落下,立即有不少人都停下脚步,这时候又有人大喊了一声,“抓住她!那官爷说了,找到人立刻赏千金!” “她往那儿跑了,那条巷子!” “快追,快追……” “怎么不见了!” 街上的动静引来了不少人的注视,许多人朝这里看来,又是讶异又是好奇。 没想到刚刚那些拿着画像的官爷,找的那个仙子似的姑娘就在这里,看样子,能让这么多人大动干戈,那姑娘可能是哪个大家族逃出来的小娘子。 不知道是哪位爷这么有福气。 街上的脚步声凌乱起来,那道白樱色的身影跑进巷口。 追过来的大多是年轻的汉子。先不说赏钱不赏钱的,就说他们在临郡还没见过这样貌美的姑娘,光是看到就足够让人惊艳了,这不得上赶着去找? 只是巷子四通八达,一进去就像是迷路了似的,那些汉子在巷子里追了半晌,找不到人,都从同一个地方再次碰面。 面面相觑:“人呢?那姑娘去哪了?” “我明明看着她从这里进去了。” “奇怪。” “难不成进了哪件屋子?” “再去其他地方找找。” 那些说话声逐渐远去,消失不见。 也就在这时候,他们原本站着的巷子交叉处,忽然出现一抹白樱色的影子,云似的,衣摆微晃,被寻找的女子终于慢慢走出来。 柔兰攥住手,看着那些人离开的方向。 为什么? 二爷要抓她回去,竟还……竟还悬赏…… 她出来之前,不是对赴白说了么?她只是想自己出来走走,一个人静一静,那时候她并未起离开的念头。 可半个时辰未到,二爷却已经派人要抓她回去。 二爷…… 二爷原不该是这样的人。 她眸色怔怔。 心中的那个声音浮起,慢慢的,越来越大声,最后终于如瀑般决堤—— “那些事情,那些事情都是真的!你一直以为的那个温润有礼、如玉如琢的翩翩君子都是假的!与皇族中人周旋,不择手段,欲壑难填的人才是他,你被他蒙骗了……” 她的视线失了焦距,怔怔看着面前的石砖。 半晌,她忽然抹掉眼泪,转身往外走。 哥哥沉重的话依稀响在耳边: “念念,不要待在祝辞身边,他不是好人。若届时你无处可去,你就回东溪,哥哥在同昌街留了一处宅子给你,你在那里好好住着,需要银钱,就写信给哥哥。等到哥哥什么时候能够离开这里,哥哥就带你离开东溪,我们去别的地方,不在这里受委屈。”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一边走,鼻子酸涩起来,眼眶泛着红,泪珠子一颗一颗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