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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立刻,婴勺意识到,顾惜问的是她。 这个凡人,竟然能察觉到她的存在?! 镜中顾惜的脸逐渐剥离开,隐约能看见那躯壳内另一个魂魄的轮廓。 婴勺大惊。 顾惜——不如说是长渊,眉眼一沉:“滚出去。” 婴勺立即如遭重击,感觉自己被一锤子直接敲飞出去,脱离了顾惜的身体,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然而就在这一刻,她的脑子忽然清醒了。 她意识到了三件事。 第一,她差点再一次陷入幻境里。 第二,这个幻境不是她的。 第三,这是长渊的笼。 眼前的景象飞速变换,婴勺知道下一个幻境马上就要出现了,她的脑子飞快地转动,得出了一个结论——青镜里的一切都不是幻境,凡界是真的,鬼市是真的,白檀是真的,妄婆也是真的,长渊也一定来到了鬼市。 一定是长渊和她同一时间被困在了妄婆的幻境里,幻境本身出现了交叠,她才会忽然从自己的笼中跑到了长渊的笼。 而他们的第一个笼都破了。 可是,破解幻境就能找到去往东面的路吗? 一个笼后紧跟着第二个笼,难道要永无休止地与自己的过去纠缠? 婴勺脑中逐渐浮现一个念头。这幻境或许根本就不是妄婆造出来的,她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妄婆是青鬼的执念化身,她从诞生之日起便在鬼市里追着月光寻找回到东边的路。外人会在向东迷路时遇见妄婆,不是因为妄婆让他们迷路,而是因为妄婆本人也在这里迷路了。 就像青鬼仅仅是青镜里的看门人,妄婆也只不过是鬼市东面的一个游魂。 婴勺浮在空中,俯视着脚下渐渐勾勒出轮廓的地形,那每一条山脉的走势、每一条河流的弯曲,如针刺般扎进她的心脏,令她的皮肤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疙瘩。 她的眼神逐渐冷了下去。 这幻境打得人真痛啊。 她想。 既然如此,一个人痛不如两个人一起痛。 婴勺距离地面越来越近,已经看到了天门山山林中的校场,一个自从学过便没派上过用场的口诀自她口中低声流出,那隐匿许久的红线重新在她的尾指浮现,一道金光从她的指尖流出,迅速卷上红线,猛地拉扯。与此同时,她的身影从云端蓦然消失。 娘的。天旋地转中,婴勺没忍住再次骂了一句。学口诀的时候没背熟,关键时刻掉链子。师父从前一定是对她不够严厉,该多抽她两顿的。 她落到地上,再一次睁眼,看到的是满山谷的黑雾缭绕,地宫的祭坛上燃着熊熊烈火,中央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讹兽——它的身躯生得魁梧,是讹兽一族数千年来最受爱戴的王,然而它此刻浑身被黑雾缠绕,如锁链般穿过它的胸腹和四肢,将它牢牢地困在祭坛中,承受着火焰的炙烤。 “父王。”婴勺的声线颤抖,眼泪落在讹兽的皮毛上,瞬间被蒸发。 讹兽王云真已经无法对她做出任何回应,他只能让自己的目光停留在婴勺的身上,传达出浓烈的情感。 婴勺擦掉自己的眼泪,紧抱着父王的身体,贴着他的额头:“我们不受苦了。我送你入轮回。” 云真虚弱地望了她一会儿,最终还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婴勺将手放在了他的心脏处。 云真的胸腔一震,头颅无力地落下。 黑雾失去了宿主,直接遭到火焰炙烤,在地宫中嘶叫着逃窜。婴勺抱紧了云真,身后的大门豁然打开,外围是排成一圈的族人,每一个都是她熟悉的面孔。 久违了。她蹭了蹭父王的额头,心道。 她松开云真的身体,站起身来,低头,握了一下拳头。 这是她自己的身体。 三千年前,属于西南荒讹兽一族小王姬的身体。 身后传来脚步声。婴勺深吸了一口气,如期看到了那张夜夜出现在自己梦里的脸。 “姬纣。” 长渊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三百年来六界沸腾的传言——曾遭族中驱逐的西南荒下一任的王,讹兽一族的王姬,天族尊神之徒婴勺,弑父。他一直以为这不过是有心人捏造出来的蜚语。 然而此刻他透过婴勺的眼睛,感受着她挡住所有人的视线,在身后将云真的魂魄封入祭坛,才心魂震动。 竟然是真的。 第20章 鬼市10 “他最近好像有些……有些不…… 此前,婴勺已经遭到了族中驱逐。 一切都只是因为一件小事。 南荒剑泽有声鬼一族,样貌丑陋,据说是谛听的后裔。 谛听的原身是一匹长着鹿角和双翼的白马,本是天地间少有的瑞兽,坐镇地府,专听刚死之人的心声。 当初凡界尚未成形,凡人还散落在四海八荒,天地间只有这一只谛听,他从凡人那听了无数种声音,日日夜夜不停歇,逐渐被凡人的妄念引入歧途,身上的皮毛变黑,成为了引人入歧途的邪神。 他因此被驱逐出地府,在洪荒末年与其他众多邪物一同被父神关进了四境轮,他的后裔则遭到天谴,世代带着天谴的烙印,困于南荒剑泽,永世不得出。 这些后裔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退化了神力,原本俊美的翅膀变成了肩背后的两大块凸起的骨骼,无法腾云,象征着祥瑞的鹿角也因天谴而消失,唯独保持着可听人心声的顺风耳。他们在剑泽深处居住,不与外界往来,又因被天界所厌弃,渐渐地便有了新名字——声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