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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家属院 第29节

    梅姨立在沈老太太身边,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颔首应和道:“能入老夫人眼的,想必不是什么俗物。”

    沈老太太很以为然的点点头,道:“回头我让海萍在这院子再搬些兰花来,天快冷了,再找个瓦匠,砌个温房,气温下来,就把兰花都搬到温房里将养着。那姑娘名字带兰,人品也和君子一样,听说爱兰如命,我想着才见她第一面,不好太唐突了,左右她和海森的婚事也定下来了,这院子是要拾掇拾掇。”

    沈岁进的心,往下沉了沉。

    父亲的婚事有着落了?她怎么没听说。

    梅姨的眼稍,瞥到了刚进门的沈岁进,给老太太使了使眼色。

    沈老太太看见孙女,倒没有之前那么多的不痛快。

    这孩子脾气倔,多半是随了她那个冷冰冰的妈一样,是块不通情理的榆木疙瘩。

    “放学了?”沈老太太鲜有悦色的与她说话。

    沈岁进直截了当的问道:“我爸是找着合适的再婚对象了?”

    沈老太太也没打算瞒她,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别没大没小,人家正经头婚,给你做小妈,你不亏。和你爸接触有两个月了,西直门那块大校的独女,在出版局上班,今年二十九,是个老姑娘了。不过你姑姑把人家摸查得一清二楚,是个直性子的软脾气,不会和你不好相处。”

    沈岁进看了一眼边上神色飘忽的梅姨,淡淡道:“才二十九,也不算老姑娘,不便宜我,便宜我爸了。我爸怎么也不领人家上门瞧瞧,好歹将来也是这家里的女当家啊。”

    梅姨把悬着的心,收了收。

    还好、还好,大小姐没有发脾气让老太太下不来台。

    第34章

    沈老太太讳莫如深的瞥了一眼沈岁进,忖了忖道:“去年还要死要活的,今年调转了性子,是长大了。你想明白了也好,你爸好了,你才能好。往后真有受委屈的时候,就和你大姑姑说,她不会不给你撑腰。”

    沈岁进道:“上周我妈忌日,我说我爸怎么一个人在我妈坟前喝闷酒,叫他也不走,原来心里藏着事,要好好和我妈交代。”

    沈老太太笑了笑,觉得孙女的性子也挺直的,说话也不像以前那么对她横冲直撞了,再赞赏的看了看梅姐,觉得这里头多半有她苦口婆心的功劳。

    孩子大了,是能体贴大人的难处了。

    沈老太太说:“小梅说你放学通常和星回那孩子一道走,怎么今天只有你回来了?”

    沈岁进说:“他要打篮球,我一会还有钢琴课,没工夫等他。”

    沈老太太若有所思的垂下手,道:“你姑姑原先还说,下个月你爸和你兰阿姨结婚,就把锦澜院西边的别墅批给你们。我觉得倒不必,左右你兰阿姨和你爸睡一屋,添个人,又不是添间屋,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问过你爸的意思,在这也挺好,就先这么住着吧,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

    哦,大概是瞧隔壁那家姓单的顺眼,搬了家,不好借口来看单星回了吧。

    老太太心里的那点小九九,谁还不知道呢,心偏的,是个人,长了眼睛的,都看的一清二楚。

    梅姨应和说:“这院子也好,左邻右里的,都好相处。”

    只有沈岁进还回味在那句“下个月你爸和你兰阿姨结婚”里。

    “我爸下个月就结婚?”

    所以她是最后一个被通知到的?

    这相亲速度也太快了吧,刚听老太太说他们认识不过两个多月,这就急着要结婚,不再相看相看?

    万一彼此看走眼呢?

    梅姨解释道:“下个月二十八号,你兰阿姨满30周岁,他们家父母、哥嫂,都觉得婚事不宜拖过三十岁为好,赶在三十周岁以前结婚,说出去怎么也是二十几嫁女,不难听!”

    沈老太太也觉得不可夜长梦多,难得儿子对一个相亲对象,态度含糊,没说坚决不可的。

    打铁趁热,女方家既然有这个意思,她这头二婚娶媳的,没有忸怩作态不应承的。

    两家已经通过电话,就等这周单休日,两家订了汉京饭店的包厢,坐下来商议婚事的具体事宜。

    儿子这桩心事总算落定,什么时候,徐家的姑娘,再给自己添个孙子,自己这辈子也算是无憾了。

    沈老太太微眯着眼,叹息道:“瞧着是部队里的人家,从小习文弄武的,身子板应该差不了。希望这回能和海森白头到老,我再也没有cao心的时候。”

    沈岁进被说的,心上生生挨了一刀,强颜笑道:“我妈不是身体不好,她是根本没拿自己的身体当条命。”

    梅姨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用眼神安抚她道:“不说这个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小进她妈是个有理想的人,不把这些世俗的情爱看在眼里,就是在天上,也是积了德的,要去受用福分的。”

    老太太哀叹一口气,也不想触孙女的霉头了,转言道:“进屋吧,我也慢慢散步回去。”

    *****

    周末单休这日,是沈徐两家隆重议亲的日子。

    意外的,在议亲事宜上,作为徐家独女的徐慧兰,并不像想象中被家人疼宠,徐家一点也不对未来婿家百般刁难,从简从繁,徐家是毫无要求。

    年近三十未嫁,徐慧兰反倒像是烫手山芋一样,匆忙被丢给了沈家。

    议亲席上,沈家提的要求,徐家没有不应的;而徐家提的要求,却少之又少,最后沈海萍统计下来,几乎可以说是忽略不计。

    徐慧兰在席上,少有笑容,只是流程公式化的从善如流。

    坐在她旁边的沈海森,倒是稍稍打起了精神,脸上堆满笑容,来应付未来的岳父岳母以及徐家兄嫂。

    两位新人,对这门亲事,多少都有些差强人意的意思。

    可能互相的圈子里,眼下再也没有比对方更合适的人了,索性就凑成一对,好堵了悠悠众口。

    席上,沈海森的老丈人,面露难色的说:“海森,也不瞒你说,我家慧兰,之所以拖到现在还没结婚,先头倒是有个缘故的。”

    沈海森正襟危坐,等着老丈人放出大招,准备洗耳恭听。

    “我家慧兰,五年前退过婚。”

    沈海森暗暗松了口气,背挺直的弧度,稍稍松垮弯曲了一点。

    还好、还好,退婚而已,不是什么杀人纵火的滔天大过。

    “她打残过一个拆人姻缘的三陪女。”

    沈海森刚松懈下来的背,登时又绷直了起来。

    老丈人晃着酒杯,两颊醉意熏熏,眸中却放出犀利的锐光:“也没多大的伤害,废了两条腿而已。”

    沈海森恍惚间,仿佛听到某种骨头崩裂的声音。

    老丈人好大的下马威:两条腿……咳咳……没多大伤害?

    老丈人笑声朗朗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烟花勾当里男人上不了台面的事,委屈了我家慧兰亲自动手,这婚退了一点也不可惜。男人嘛,风月场所里逢场作戏在所难免,但动了真情,被一个三陪迷花了眼,还被哄得正头老婆都没进门,先整出一个不入流的私生子,多少也是一时糊涂了。”

    沈校长尴尬的笑了笑,提起酒杯,敬了敬未来的亲家,大概是知道了里头的缘故。

    可能对方也打听过了,早些年,沈海森那些风流倜傥的“桃色往事”,这会杀鸡儆猴做样子,给沈海森立个威,让他日后少耍花头。

    徐慧兰目带寒光的在沈海森身上来回扫射,多少也是有些警告的意味。

    不过沈岁进却一眼瞧出了似曾相识的味道。

    徐慧兰看父亲沈海森的眼神,不是那种带着醋意与希冀的警告,即将新婚的喜悦气氛,沈岁进在她身上愣是半分没有感受到。

    而那种置身于外,目带理智的审视,却让沈岁进在徐慧兰的身上,看到了母亲向雪荧的影子。

    沈岁进几乎可以断定,徐慧兰对父亲,没有过多的爱意,结婚或许也只是为了摆脱难缠的大龄未婚身份。

    这么一想,沈岁进便觉得父亲甚是可怜。

    两段婚姻里的女人,没有一个全心全意爱过他。

    徐慧兰对沈海森的警告里,多半是含着不要给她惹事的劝诫之意。

    这位继母的目光,流转到沈岁进身上时,倒是融了几分冰霜,添上了几丝暖意,道:“小进今年十四了吧?”

    沈岁进的思绪,仍在刚刚发现的震惊事实里打转,木木的点了点头。

    徐慧兰弯起眉眼,笑着道:“听说你的mama,是位很了不起的科学家。”

    沈海森的名声不怎么好,虽然后面口碑改了些,但还是乏善可陈,可向雪荧在京圈名流里的名声,却是富有传奇色彩,是一等一的出挑。

    那个江南大族出身的女子,身量纤小,却一点不柔弱无主,嫁入沈家这样的高门大户,却不以此沾沾自喜,摆弄贵妇风sao,反而十年如一日,谨小慎微的在科研领域潜心研究。

    徐慧兰早就听说过向雪荧的大名,当初知道这样一个不落俗流的女人,溘然早逝的时候,徐慧兰是发自内心的感到惋惜的。

    如果向雪荧再多活几十年,或许在国际上,她都会声名显赫,到那时,别人都会以她是中国最出色的女科学家之一而交口称赞,绝不是以沈家儿媳妇这样的薄名,而辱没了她。

    沈岁进面对继母突如其来的示好,脑子是发懵的,毕竟和她结婚的,是自己的父亲沈海森,她首先该讨好的,也应该是自己的父亲。

    “听说徐阿姨在出版局,也是很厉害的领导。”沈岁进礼尚往来的夸口道。

    徐慧兰轻声笑了笑,她是出版局年纪最轻的部门副处,其中多少也掺杂着娘家背后势力的缘故,与向雪荧在科研领域单打独斗还是差远了。

    “以后别和徐阿姨客气,咱们女同胞齐心协力,把家治理得更好。”

    振奋士气的话,说的沈家人心动,仿佛一幅家族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蓝图,正在徐徐铺开,近在眼前了。

    婚期定在下月初十,十一月二号。

    满打满算,剩下也就二十来天的日子了。

    头婚女嫁二婚郎,原本手忙脚乱的婚礼流程,也因为两家决定低调行事,只在汉京饭店摆上十桌以内的酒水席,尽量简化流程与排场,奢靡之风不可涨。

    ******

    到了十一月二号这日,恰赶上单星回的姥姥去住院割肠息rou,人已经安排住院等待手术了,单家人就只派了单琮容一人前去吃席。

    等下午三点左右,酒席散了,单琮容就径直坐公交去了协和医院。

    手术安排在早上八点头一台,肠科主任亲自cao刀,等单琮容捧着鲜花到病房的时候,老太太已经麻醉苏醒,中气十足的在病房里说话了。

    隔壁床的老太羡慕的说:“这是你儿子吧?还带鲜花来瞧你,多浪漫啊!”

    单姥姥一点也不掩饰,骄傲地说:“这是我女婿,想不到吧?比我亲儿子都疼我!”

    丝毫忘了麻醉过后刀口撕拉的疼,笑的花枝乱颤的。

    段汁桃看的心惊rou跳,直把她摁倒,让她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不要乱动。

    “妈,医生说了,刀口--------------丽嘉恢复得一阵,一会还得下床排气,你别轻易乱动了。”

    单姥姥捧过鲜花,是一捧红红火火的康乃馨,放在鼻尖嗅了嗅,想着自己去了病根,往后也不用悬心这病了,越看手里这束红艳艳的花,心情越像被一把火点燃那样澎湃妖娆。

    她想起了,今天不仅是她的好日子,还是隔壁院子沈家的大好日子,询问女婿道:“沈家今天办的热闹吗?上个月那新娘子来隔壁坐了一会,我瞧着是个爽利的人,待孩子也不像是那种苛责的长辈。”

    单琮容恭贺同僚二婚新喜,参加典礼,心有感慨。

    他和妻子结婚的时候,乡下酒席虽然热闹,但仪式上却有欠缺,段汁桃是没有一件像样的婚纱的。

    今天的新娘子徐慧兰,穿着眼下最时兴的粉色泡泡袖婚纱,丝绸般泛着珍珠光泽的面料,脚蹬白色的方头高跟鞋,倚在沈海森身边,难得一副小鸟依人的矜持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