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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家属院 第71节

    原来的家具市场,已经拆迁了。出租车司机热情地拉着段汁桃他们,去一个新建的家具商场。

    这里刚开业,里面小到各种五金、灯饰,大到各种沙发、茶几、柜子、床,一应具有。

    段汁桃在商场里一层层地逛过来,发现商场里卖的东西,价格比之前那个家具市场高了好多。当然,家具的做工和材质,也精致了很多。

    单琮容对她说:“司机可能拿了商场的回扣,才把我们拉到这,这商场才刚开业,就这么冷清。”

    段汁桃挎着他坐扶梯上楼,“难怪呢,我说怎么连个人都没有。每家店,店员比顾客还多。”

    段汁桃逛了一圈,相中一张港剧里的那种简欧床,床头那块儿,还是用人造皮包着的,看起来应该比他们之前那张木板床,靠起来舒服得多。

    单琮容每晚睡觉前爱看一会儿书,段汁桃已经想象到,单琮容靠在这张软靠床上看书,该有多惬意舒服了。

    价格有点贵,但可能用港币用习惯了,看着标价是以人民币为单位,心里又觉得还好。

    段汁桃长了个心眼,对店员说:“这床是你们店里的样板床吧?有点儿旧,可是我今天就想拉走,我看看你给我的折扣合适不合适,不合适的话,我还是上别处转转。”

    店员打量了一下段汁桃,觉得她还挺摩登的,烫着大卷发,头顶架着一副太阳镜,短袖衬衫扎在西装裤子里穿,有点儿港剧里面的穿衣打扮风。

    店员说:“我们这张床,是和边上那个梳妆台一套的。单一张床,折扣做不了太低。如果和梳妆台一起买,我再去和老板申请申请,或许能有一个比较低的折扣。如果您爽快,我们老板,通常还会再送客人一张席梦思。”

    她的话,正中段汁桃的下怀。她还缺一套化妆台呢!

    段汁桃看上了东西,一点儿不磨叽,等店员从休息间出来,给段汁桃报了八折的折扣,段汁桃觉得差不多了,就让店员给自己开单子,顺便把自己的地址报给店员,让她今天无论多晚,一定务必在今天之前,把床给她送到。

    店员喜欢买东西这样快刀斩乱麻的客人,再一看送货的地址是京大家属院呢,不得不高看段汁桃两眼,“您放心,一定给您送到!”

    单琮容在旁边提醒段汁桃:“你要不要问问店里,能不能让人顺道,把咱们的旧家具给拉走回收了?咱们院子挤,旧家具堆着不合适。”

    段汁桃却笃定地说:“不急,那些旧家具,我自有我的用处。”

    段汁桃已经想好了,等回去,她就让他哥赶紧出去找房子。在她的房子里,造了这么久的孽,还想在她这占便宜呢!

    置换下来的旧床和梳妆台,就让大哥他们拉走。

    左右他们也用了这么久,他们早把这些东西,当成他们自己的了,段汁桃是一点儿都不稀罕,她哥嫂用剩下的。

    两人准备往回走,单琮容喊段汁桃再想想有什么要买的,这里离家远,来一趟不方便。

    “要不要再看看?咱们来一趟,快二十里路。”

    段汁桃说:“下回吧。你不是说学校给你批的锦澜院在翻修?等翻修好了,我再上这好好逛逛。”

    单琮容:“明天我去校办报道,问问汪主任,我们那房子的进度。”

    段汁桃说:“其实就在老平房住也挺好,这还是咱们的产权呢。锦澜院那儿的别墅,只有居住权,哪天你退休了,京大就把居住权收回去了。”

    单琮容:“搬啊,沈海森都早搬那儿去了,为什么我不搬?”

    段汁桃啐他:“你和沈海森比什么,人家含着金汤匙出生。咱们能混到今时今日,已经是给祖宗烧了高香了。”

    单琮容:“段汁桃,你别小瞧人!你男人本事大着呢,往后让你享的福,不会比徐慧兰差多少。沈海森能让徐慧兰住锦澜院,凭什么我单琮容的老婆,还得住老平房啊?”

    段汁桃觉得他有病,她和徐慧兰能比吗!人家是大校的女儿,还是女领导,她一个乡下来的女人,能在北京过上有家有室的安定日子,这辈子还求什么呢。

    单琮容情人眼里出西施:“咱有点儿信心啊?论做人,咱们不比沈海森他们差。再说,我媳妇儿可比徐慧兰好看多了。”

    段汁桃捶他,油腔滑调的,净拿这些哄她。回头钻进实验室,又提起裤子不认人了,十天半个月的,都见不上他几回。

    *****

    到了晚上快八点,商场里的人,才雇了搬运工,把床和梳妆台送来。

    这么大的阵仗,很快引起了隔壁邻居的注意。

    段汁桃今天没工夫去吾翠芝那报道,可心里也奇怪,自己隔壁两家,都出来看热闹了,按理说,吾大姐家,只隔了几栋,应该也能听见动静啊?

    段汁桃应付着和邻居们的闲话家常,见是新面孔,便也没好意思问她们,吾大姐上哪儿去了。

    搬运工在院子里进进出出的,段汁桃的爹,坐在院子的竹靠椅上乘凉抽水烟。

    何秋琴和段志强,自觉这是段汁桃给他们两口子下脸子,刚回来就把床和梳妆台全丢了,这不是嫌弃他们脏吗?

    段志强在心里冷笑:呵呵,果然城里人毛病多,小时候段汁桃这个丫头,哪儿有那么多的穷讲究!他睡过的床怎么了?是被蛆爬了,还是惹上了粪臭?都是单琮容这个鬼,离间了他和他妹子,要不他妹子怎么和他,就生分到了这地步?

    段扬小孩儿,图新鲜热闹,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欧式家具,围着安装工人直嚷嚷:“小姑,这得老多钱了吧?”

    段汁桃让他去沙发上歇一会儿,再吃块西瓜解解渴,上蹿下跳的跟只猴子似的,也不嫌累。这孩子,身上有一股机灵劲儿,这让段汁桃一度以为,段扬这孩子,是大哥和大嫂当初抱错了。

    他们俩,哪会生出这么伶俐的孩子啊?

    见段扬在沙发上终于消停了下来,段汁桃绕到院子里,蹲在她妈边上,问道:“妈,你今晚怎么都不说话呢?”

    伸手进脸盆,要帮着她妈搓衣服。

    段母冷冷觑了一眼,不远处抽着水烟的老头,心头阴霾极了,低沉地和段汁桃说:“你爸兴许一会儿要发疯,我拦不住他。你让女婿护着点儿你。桃儿,妈心冷了,想和你爸分开过,他老糊涂了,越老越犟,怎么说都说不通。”

    段汁桃挺直了背,往她爸那儿迅速瞄了一眼,问:“是我爹的主意吧?让我大哥大嫂,这几年在我这住。”

    闺女看出来了,她心里什么都明白。段母羞愤地点点头。

    “你爹不要老脸了,那些话他都能说得出口。你大哥就是硬生生被他教成这样的,你大哥小时候不这样,现在居然能做出这种撬锁、鸡鸣狗盗的事儿。你爹他还觉得自己特有理,你这房子既然空着,为什么不能给你哥住?说你忘恩负义,心黑来着。”

    段汁桃愣了一下说:“爹对我有恩不错,生养之恩大过天。但我哥,不归我管。别人都说哥哥让着妹子,可爹呢,从小到大,有什么好吃的,还得藏起来留着给大哥二哥。尤其大哥,爹还是长子嫡孙那套,把大哥看得比什么都重。可他既然真这么想让大哥过得好,要么他自己有本事,有家底让大哥继承;要么他就把大哥教育成人,让大哥,像他的名字一样,有志气。专门盯在我身上,要我扶大哥,这算个什么事儿?!”

    段汁桃真的委屈。她有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还要管他大哥的破事儿?如果兄妹敢情好,或许会手足情深,互帮互助。可大哥这些年,早就叫她冷了心,她真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自己要对大哥好。

    她们蹲在脸盆前絮絮叨叨地议论。

    段父“啪”的一下,用力折断了水烟杆,暴喝道:“段汁桃,你翅膀硬了!别以为你和你妈在那儿说话,我听不见!我还没老到耳朵都聋了!你今晚这新床和新梳妆台,狗日的,到底是想臊死谁?”

    从送家具的人,一进门开始,老头子心里就憋着一股火。

    这闺女什么玩意儿,在她这住,是看得起她。她倒好,一回来,屁股都没捂热,就赶着去商场买家具,整的多嫌弃他们在这住似的。

    如果不是老大两口子在她这住,他都不稀的上北京一趟。

    段汁桃泪眼迷蒙,已经很久没这么委屈地哭过了。自己一把年纪,却还要被她爹骂得狗血淋头。

    段汁桃脾气上来,抹着眼泪,直怼:“爹,你的心也太偏了!这房子,是单琮容熬了十几年才熬出来的,它姓单,不姓段!我哥他们,有什么资格住?明天,明天我就要叫他们给我搬出去!吃人不吐骨头的白眼狼,他们住这么久,我回来到现在,心知肚明,但我说过一句重话吗?!”

    段汁桃简直快气疯了!

    第56章

    段老头年轻时就爱逞威风。

    他在外面,是人见人夸的好人,大好人,大大的好人。谁家水管坏了,他能撂下一家老小,连着三天,天天上人家家里去,帮那户人家,千辛万苦地挖管道检修,修好后,继续认认真真地费尽力气,填土埋水管。

    于是在村里,没有一个人不说段老头,是个热肠子的大好人。

    可惜,他把他坏的那一面,全都留给了自己家里人。

    在家里,他是至高无上的土皇帝。老婆孩子,唯他独尊。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晚上睡觉上炕前,两只臭熏熏的袜子,随意往地上一丢。他从来没想过,为什么每天第二日一早,自己原本臭气熏天的袜子,会变成一双干爽透着肥皂香气的袜子,整整齐齐地叠好,出现在床头柜子上。

    他从他老子那里继承来的一套,还想继续传下去给他的儿子。他打孩子还小开始,就教育自己的两个儿子:蠢蛋!谁要你去帮你妈做饭?你是个男的,做饭你不嫌丢人?!你让你妹去,这不是你们男的该干的活。

    老伴儿自割了肠息rou后,身体变着花样出毛病。一会儿查出来高血压,一会儿又查出来什么肾结石,总之,都是些让他没办法享清福的毛病。

    老伴上县城医院住院,老段去陪了几天,就让儿子去医院顶两天陪床。家里儿媳妇做饭,他吃完饭,照旧把碗和筷子撂在桌子上,从来没有端饭碗,泡进洗碗池的习惯。

    二儿媳跟老二吐槽:“你爸吃完饭,怎么连饭碗都不端走呢?”

    老二斜眼看她:“你嫁进来这么多年,见他端过吗?”

    老二媳妇:“哦,那是平时妈收拾碗筷,我可没端过他的剩饭碗,我也不乐意端。你明天去和你爸说,吃完饭,记得把碗端走。”

    老二:“你发什么神经?我爹是你能管的吗!”

    老二媳妇:“现在我做饭,这个家归我管。不听,明儿我就不做饭,你们一家喝西北风去!谁惯着你们呀!平常也就妈任劳任怨。我在自己家,吃了饭,碗筷都不用自己收拾,我妈从来不让我的手沾洗洁精,到了你家,还想糟践我呢!”

    老段在这个家第一次吃瘪,就是从儿媳妇不愿意帮他端碗筷开始的。

    如果这是自己婆娘,老段气高,张口就要离了她。像什么话呢,一个女人,帮自己男人端个碗都不乐意,这是活腻味了吧?可惜,这是儿媳妇,是他儿子的女人。

    老段这人,偏偏就得让儿媳妇这样的厉害货去对付。

    老段想的很明白。当初他自己爹,也是这么怕段汁桃她娘。为什么呢?因为在农村,世世代代,人老了,总得图儿子养,图儿子给自己发送。

    儿子大了,听谁的,老段心里有数。儿媳妇一句枕边风,恐怕比他在儿子面前说十句百句都强。

    老段怕儿媳妇,就跟当初老段的爹,怕段汁桃她娘一样。

    儿媳妇们整天在他面前发牢sao,埋怨他的儿子们不争气。老段心里上火,不是觉得儿媳妇不上道,而是真觉得自己的两个儿子是个混球。

    老段安抚儿媳妇们:“不怕,现在桃儿和姑爷在外面混的好,爹到时候会给你们做主,让她帮衬帮衬你们。她是我的种儿,自然听我的话。你们把心收回肚子里去,爹替你们筹划,不愁你们将来的日子不好过。”

    于是,他就先把老大两口子,筹谋去了北京。

    本来想着女儿女婿一家,都搬去了香港,自己也打听过了,女儿没把房子租出去,正好让老大两口子上那儿凑合几年,省省房租。

    可话还没说出来,段汁桃就捷足先登,不知是不是一种警告,和她妈在电话里嘀咕:“妈,我想好了,不差那点房租。我们去香港,少说四年。这房子我们左右才住了一年多,新的很。要是让租户给弄脏弄旧了,等几年后我们回去,这房子还得重新装修一遍,里头的家具电器也都得重新换过。为了点房租,赔进去这些装修费和家具费,恐怕划不来的。”

    老段已经对老大和老大媳妇夸下海口,说他们尽管去北京,这租房的事儿,他自有着落。牛已经吹出去了,可算盘只打到了一半,就被段汁桃的一通电话给浇了冷水。

    老段的鬼主意,僵在那儿,下不来台,硬着头皮,只好想了另外一招。

    他对老大他们说:“你们妹子鬼精鬼精的,嫌弃你们会弄脏她的房子,不愿意把房子借给你们住。不过爹打听过了,他们一家人去香港,最少四年,这房子空着怪可惜的。他们住京大家属院,稍微一打听就知道是哪栋,到时候你俩就想把那先住进去。回头桃丫头问起来,你们就往我身上推,说我让你们去住的,她怪不到你们头上。”

    这么好的房子,还是在北京,老段觉得女儿是发疯,才不把房子租出去。

    既然不租,那就该便宜自家人。她哥哥嫂子去北京人生地不熟,她的房子,就该给她哥嫂住。

    老段拳头往自己的另一只掌上一击,觉得自己这事儿,办的可太周全了。

    可谁知道,段汁桃这死丫头,从香港回来的第一天,就无形中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

    老大媳妇说,段汁桃刚进门,没坐多久,脸色难看的不得了,就领着姑爷,上家具市场买新家具去了。

    老段越想越不是滋味,闺女这是上赶着打他的脸啊?

    房子是他让老大两口子住进来的,段汁桃嫌弃这房子里被用过的家具,嫌弃得跟什么似的,居然一刻也等不了,直接上家具市场要买新家具。

    晚上八点多,周围几户人家都快熄灯睡觉了,就属他们的院子,还特别热闹。搬运工进进出出地拉着木材,哐哐哐地在屋里组装。

    老段心里窝火极了。鳖日的闺女,这是彻底被女婿这不是人的东西,给带的心眼歪透了。

    单琮容就是这么教他的媳妇儿,对待她的娘家人的吗?

    老段恨死了女婿单琮容,每回打电话来,光听着闺女报喜不报忧:姑爷这回项目分成多少,拿了什么奖奖金有多少,一笔笔数字,听得老段心里都快馋死了。可这些近在眼前的富贵,好像又和他没半毛钱关系,不仅他没享受到,就连他的儿子和儿媳妇们,都没沾到富贵的一丝边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