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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家属院 第106节

    蒋捷唇角带着嗜血的笑容,开口:“我叫蒋捷,你说我是谁?”

    杨宪达整个人有如电击,不可置信地骇然睁大眼,眼珠子足瞪的像一个乒乓球那么大。

    边上的张姐看见这表情,心里嘀咕:这反应,看来真是杨老师的儿子错不了。

    杨宪达浑身剧烈颤抖,手指指着蒋捷:“你……你姓蒋?”

    杨宪达蒙了。当初和蒋唯分手,他棋差一招,忘了哄骗蒋唯,押着她去做一次妇科检查,给自己的人生上一层保险。

    所以……这个小伙子,真是自己当年和蒋唯的孽种?

    杨宪达还是不太敢相信。毕竟当初来到京大工作,蒋唯就连和他住一个教室宿舍她都不愿意,宁愿一个人在外头租房子。

    他想求欢,还得大老远跑去蒋唯的出租屋。甚至很多时候,蒋唯压根不搭理他,故意不在家,让他吃闭门羹。杨宪达心里有数,除了逼迫蒋唯的那几次,他和蒋唯之间发生关系的次数,不会超过十个手指头。

    哪儿那么容易中呢?

    当初他和任敏,为了要一个孩子,自己提前戒烟戒酒半年,任敏提前半年吃各种维生素和补品备孕。就是这样做了万全的准备,他和任敏没有任何措施,备孕备了一年都没怀上。为了要佳茵这个孩子,他和任敏都付出了超出常人十倍的努力。

    蒋捷问他:“你有什么值得惊讶的,你难道还想不认账?”

    杨宪达从楼梯上恍恍惚惚地下来,对于自己突然有了一个儿子这样的事实,还是觉得不太真实。

    他问蒋捷:“你今年多大了?”

    蒋捷:“二十二。”

    杨宪达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时间还真是差不多对上了。

    当初为了追任敏,他是处心积虑的想甩掉蒋唯来着。他知道如果他和蒋唯提分手,蒋唯肯定想都不会想的就同意。但他不甘心就这么放过蒋唯。千辛万苦得来的,就算不要了,也得把自己从这里头摘的一干二净。

    那半年,他每次见到蒋唯,就装出一副濒临崩溃的样子,疯狂指责蒋唯的无情,抱怨蒋唯对自己一点不上心。

    蒋唯呢,一边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一边说:既然都这样了,那好聚好散分手吧。

    杨宪达心想:分手这事你不该用这种态度来跟我说,就算要分手,那也得我杨宪达占理儿。

    对着一块冰,这么多年,捂都该捂化了。可他错了,蒋唯不是一块冰,她是一块铁。

    任敏没有蒋唯漂亮,没有蒋唯聪明,但任敏有一点好,她的心特别软、特别好。任敏看见路上乞讨的叫花子,明明路过了,都会跑去附近买两个热包子投放进叫花子的碗里,再塞上几块钱。

    重点是,任敏的家世。杨宪达在无意间知道,原来任敏的背后有那么显赫的背景,她平时真是低调啊,藏的让人一点儿都瞧不出来她是名门之后。

    蒋唯的家世不赖,但远在香港,远水救不了近火。杨宪达一个外乡人在京大想要混出头太难了,他必须得让自己成为北京女婿,才能有机会摸到京大的核心圈层。

    他还爱着蒋唯,甚至爱的比任敏多一点,得不到的永远是心头一抹白月光。杨宪达承认,这对任敏是不公平的,但和自己的前程对比,有什么公平不公平可言呢?结了婚,他还是会对任敏好,并且准备十年如一日的好。

    那半年,杨宪达不断在蒋唯面前痛斥蒋唯的无情与冷漠,到最后,杨宪达都把自己洗脑成了一个憎恶蒋唯不近人情的人。他才不是负心汉,是蒋唯先负了他。一个心里藏着别的男人的女人,就是只破鞋,虽然身体没脏,但思想已经脏了。

    脏了的女人,和他杨宪达配不上。

    于是在给自己做完彻底的心理按摩之后,杨宪达转变了想法,变得特别理直气壮,强制要跟蒋唯分手。

    他对蒋唯是这么说的:“蒋唯,这么多年,你心里一直喜欢着谁我太清楚了。你不觉得你贱吗?一边跟我上/床,一边心里藏着另外一个男人,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jian货,你的存在就是为了恶心我。我累了,这么多年,你让我身心俱疲。”

    杨宪达字字铿锵,言之凿凿的样子,丝毫忘了哪一回和蒋唯发生关系,不是他霸王硬上弓?他这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就连分手,都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受害者。

    蒋唯面对他的倒打一耙,内心没有丝毫的愤怒,甚至心里渐渐有了按捺不住的雀跃——这一天终于要来了吗?这个魔鬼终于要放过我了吗?太好了!随他怎么说,只要他肯放过我就好。

    也许是因为压抑太久,被精神压迫太久,蒋唯经常半夜会在噩梦中惊醒。一旦惊醒,她就整夜整夜的失眠,像具没有生机的尸体那样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窗外的天一点点变亮。那几年她得了内分泌失调,特别是来了北京以后,整两年没怎么来事儿了。

    杨宪达和她分手,这是蒋唯这么多年来最高兴的一件事了。

    蒋唯坐上离开北京的飞机那天,或许是压抑的情绪好转,体内的雌性荷尔蒙终于渐渐复苏。

    她刚坐上飞机,就感到下·体涌出了一股久违的热意。

    她要回香港,去找她失散多年的爱人。她的身体实在太敏感了,知道她这趟是寻爱之旅,体内的激素已经开始躁动,要将她重新修复成一个丰盈多汁的自己。

    第82章

    杨宪达的目光越来越重,重到最后实在承受不住了,就把视线调去客厅墙上的那副全家福油画上。

    油画上杨佳茵纯真无邪的笑容,再次刺痛了杨宪达的心。

    他的目光就这样来来回回的,在眼前的蒋捷和油画上的杨佳茵之间来回打转。

    转到蒋捷这,目不转睛地瞪着他,仿佛要把他的脸都瞪出一个洞来。

    杨宪达想看看这个时隔二十几年突然冒出来的儿子,刚毅的脸上有哪一处像自己。

    杨宪达在他的脸上,看出了蒋唯年轻时候的影子。蒋唯年轻时候就是这样,有一个圆润包裹的水滴鼻。山根耸立,非常具有攻击性,是一种凌厉的美。但顺着山根一路畅达而下,鼻头却极其讨巧温润,形状像一滴欲坠未坠的水珠那样温柔。

    外貌上的相似,让杨宪达对于蒋捷是蒋唯的儿子不作他疑。再合计一下蒋捷的年龄,心中已经差不多断定这个是自己的儿子不假。

    可佳茵呢?佳茵是他和任敏四方求子,从结婚开始足足折腾了两年多才得来的孩子……杨宪达的目光转去油画上的女孩那儿。

    都说儿子像妈,女儿像爸,佳茵对比起蒋捷,确实更像自己。杨宪达在两个孩子的脸上,找不出有什么过分相似之处。

    如果蒋捷早几年来这里和他相认,杨宪达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把蒋捷赶出去。

    他有自己的三口之家,这些年对任敏和任敏的家人毕恭毕敬,不会让蒋捷的出现,轻易摧毁掉他苦心经营的家庭。

    杨宪达太清楚了,在任家人那里,只有任敏和佳茵是自己人。就算他已经和任敏结合二十年,但任家人永远不会完全把他当成自己人。这种差别对待,杨宪达从二十年前体会至今。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岳父已经退休,任敏的大将爷爷早已作古,而他杨宪达在任家人面前这么多年熬的跟个孙子一样,终于把自己熬成了一个京大系主任。大大小小是个官,并且手握实权,系里的内务基本他说了算。要是往后再跳脱一些,跃出高校体系去往教育部,官运亨通的话,退休前最差也能混到一个部级干部。

    在杨宪达的心里,其实一直有两个遗憾。一个遗憾,任敏在和他结婚之前处过对象。在他和任敏还没开始处对象的时候,任敏就和他说过这事,杨宪达以为自己可以不介意的,但事实是他和任敏结婚的头一晚,躺在一张床上做完那事儿,没看见任敏为他落下处子之血,杨宪达心里就对任敏轻鄙了不少。另一个遗憾,就是他身为家里的长子长孙,却没能为家里延续香火,生一个儿子撑起宗族的门面。虽然他有弟弟,但弟弟的儿子,在嫡长系这一脉的延续上,始终差了点意思。

    第一个遗憾,这么多年虽然从没说出口,但始终是一根刺一样,扎在杨宪达的心里。杨宪达甚至小肚鸡肠地去打听睡了任敏的杂种前任都有谁,可惜打听完,发现这两个都是他惹不起的人物。

    杨宪达一边觉得自己窝囊至极,一边却要在任敏那装作野心勃勃地交公粮,过程一度令他十分沮丧提不起兴致。

    为什么结婚两年多,任敏一直没怀上,杨宪达觉得这里头的责任他至少得占一半。很多时候,做着做着,想起任敏曾经也和别的男人有过这样的鱼水之欢,他突然就会失去兴致。别人睡过的女人,让他从心底里觉得膈应。尽管对象是一位高不可攀的女神,但被人睡过那么多次的女神,让他觉得女神也不过如此。这种下作的女人,甚至没有自己班上的女学生来的清纯干净。

    另一个遗憾,在历经千辛万苦才拥有杨佳茵之后,杨宪达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没有儿子,他就把振兴家族的希望全都寄托到侄子身上。女儿他会疼、会爱,在女儿面前,他永远是一个慈父的形象,但女儿担不了大任。

    女儿娇蛮任性,任敏是严母,很多时候都是秉着望女成凤的心态去约束女儿。

    从小到大,任敏逼着女儿去学钢琴、学芭蕾、练马术、击剑、打冰球……这些贵族运动和爱好,任敏费尽心力和财力让女儿去学习。这些兴趣爱好既小众又昂贵,很多时候想找专业领域的名师不容易,都是任敏靠着自己在北京的人脉,多方打听,才替杨佳茵争取来的。

    可就是这样,杨佳茵很多时候一点都不买账。她觉得自己的母亲是魔鬼,一直逼着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杨宪达虽然也希望女儿优秀,但他心里太清楚了,除非招婿上门,否则这些就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所以在学习和培养兴趣爱好上,杨宪达并不像任敏那样对待孩子苛刻。也正因如此,杨佳茵从小就对什么事都惯着她的爸爸特别信赖。她不想练芭蕾,爸爸会假装以接送她上芭蕾班的名义,实则带她去吃肯德基,上海洋公园玩儿。

    杨佳茵今年十七岁了,就连买个内衣,都是找爸爸一起逛内衣店,从来不找任敏。尽管她在任敏的高压“政策”之下,长成了一个世人眼里才艺双全,十分优秀的孩子,但她一点都不感激任敏那些年为她cao的心、为她付出的那些坚持。

    杨宪达不停在任敏为杨佳茵铺就康庄大道的过程中,拆砖拆瓦,背后领着女儿小动作频出。但杨宪达在女儿心中,却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好爸爸”。

    一个纵容女儿,“十分懂”女儿的好爸爸。

    可眼下蒋捷出现了,这重新燃起了杨宪达心中,那份要振兴家族的“宏图大业”。

    杨宪达甚至没多想,就认为:既然任敏已经知道了,那就这样吧。孩子都这么大了,又不能重新塞回肚子里。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蒋捷是他的孩子,这个孩子他需要,特别上了年纪以后,内心越发渴望有一个能撑得起门面的长子。

    杨宪达大约习惯了做一个慈父,在心里认定了蒋捷就是他的儿子之后,就很自然地摆出一副慈父的表情,询问蒋捷:“你从哪儿来的?你怎么知道上这来找我?路上累吗?”

    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让保姆张姐都微微怔了怔。

    这是把蒋捷当成佳茵来宠了吧?

    蒋捷神情冷漠地说:“找你很难吗?你在京大这么出名,跟谁都能轻易打听到吧?我来北京不为别的,就是要给我妈来讨一个公道。杨宪达,这么多年,你心里对我妈有没有愧,你夜半惊醒,想起当年对我妈干的那些事,会不会觉得良心过不去?”

    杨宪达一点都不想提蒋唯。在杨宪达的心里,蒋唯和任敏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一个心理不忠于他,一个身体不忠于他,这两个女人多多少少让他觉得,自己身为一个男人却命很不好,碰上的都是些有瑕疵的女人,让他抬不起头堂堂正正做人。

    为了稳住蒋捷,杨宪达虚与委蛇地对蒋唯表示嘘寒问暖:“你妈现在还好吗?她一个人把你养这么大,确实不容易……你是想我对你妈做出补偿?”

    补偿的话,钱的事,家里基本上都是任敏在管大头,他自己只存了几笔不多的私房钱。看蒋捷穿衣打扮不俗,想必自己那点钱,蒋唯根本也不会放在眼里。

    蒋捷冷笑一声:“你凭什么认为我妈现在是一个人啊?”

    分了手,又不是丧偶、守活寡,还不兴重新找对象?

    杨宪达一愣,心里那股自以为是的傲慢又涌上心头:一只破鞋还想找对象呢,蒋唯再找,也是第三个男的了吧?和任敏一样,都是找了一个又一个。这些女的换男人,比换衣服还勤,真贱。

    不过杨宪达的嘴上,却是尴尬一笑,委婉地说:“哦,既然你妈现在不是单身,想必过得还挺好。你突然来找我,是碰上什么难处了吗?”

    蒋捷讥讽他:“你怎么把你自己想的那么神呢?你又不是救世主,我来找你,显得你多大本事似的,还想为我解难啊?”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养儿子和养女儿太不一样了,女儿从不和他这么呛声说话。不过杨宪达总算也体会了一回别人家的父子关系恶劣,心里老怀宽慰:人呐,拥有了得不到的,连痛苦,都是甘之如饴。

    眼下他就可愿意哄着蒋捷了,面上眼睛都是眯眯笑,对蒋捷说:“你这孩子,我知道你这些年怨我,所以对我语气冲了些。今天太晚了,你大老远来找我,肯定累了。天大的事,我们明天白天再说。”

    他想起来刚刚下楼的时候,蒋捷正在吃面条,问道:“面有吃饱吗?没吃饱,我再给你煎块冰箱里的牛排,上周末我刚在进口超市买的原切。”

    佳茵最爱吃他煎的黄油牛排,还爱吃他包的小笼包,杨宪达决定让蒋捷也尝一尝这久违的父爱。兴许蒋捷吃了他做的东西,蒋捷就心甘情愿地认下他这个爸爸呢?

    蒋捷讽刺他:“这个家你能做主吗?我在附近订了酒店,不需要住在你家。”

    杨宪达愣了一下。这句话刺激到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心。

    他的家,凭什么他不能做主?

    他杨宪达在任家熬了这么多年,把任敏的爷爷熬死了,把老丈人熬退休了。现在又从天一个而降儿子,一切都安排的刚刚好,是上天对他杨宪达的眷顾。任敏老了,纵使保养的不错,比同龄人年轻,但离了他杨宪达,她就是残花败柳,没人会要她。

    这个家,他必须做主,也做的了主。

    任敏接不接受都好,他们是在同一条船上的蚂蚱。这么多年他都没计较一句她当年跟两个杂种处过对象,说句难听的,杨宪达甚至怀疑任敏当初和自己新婚头两年一直怀不上,就是因为当初和别人处对象的时候,打过胎,她的zigong里死过人。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在外有蒋捷算什么,和任敏刚好扯平。

    杨宪达开了车,把蒋捷送到他订的酒店门口,一看是京大宾馆,立刻给宾馆的经理打了电话,让他帮忙把蒋捷订的房间升级成豪华套房。

    杨宪达抢着要付酒店的住宿钱,让前台直接把蒋捷的账挂到他的个人卡上,还让酒店明早直接把早餐送到蒋捷的房间,不用蒋捷亲自下来去西餐厅吃自助。

    蒋捷一点不跟他客气,让他出血,不挺好吗。

    等上楼回到房间,蒋捷打开双肩包,拿出里面的手提电脑,通上网线,打开msn。

    上面有几条蒋唯发来的讯息——

    【到了吗?还顺利吗?】

    【香港这边的律师,已经差不多走完起诉前最后的流程了。】

    【北京今天天气不好,我担心你的航班,到了酒店给我打个报平安电话。】

    蒋唯的msn不在线,蒋捷就用酒店房间里的电话,拨通了蒋唯香港的座机电话。反正账是挂在杨宪达账上的,管他长途电话讲多久呢,他一点不心疼。

    电话没多久就拨通了,电话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女声:“大陆的来电显示,是蒋捷吗?”

    蒋捷:“姑姑,是我,我到京大宾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