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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路(科举) 第89节

    “并未。”褚彦文摇头道。

    见沈伯文大有把这碗馄饨让给自己的意思,忙摆了摆手,道:“延益自己用便是了,我不吃芫荽,也不吃辣的。”

    沈伯文闻言便低头看了看汤中飘着的香菜和辣油,迟疑了片刻,才对唐阔道:“再去厨房给褚大人端一碗没放这两样的。”

    唐阔忙道了声是,退了出去。

    褚彦文原本也不觉得饿,只不过看着 沈伯文面前这碗馄饨,倒是真有点儿被刺激了胃口。

    便也没有拒绝,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

    他们这边正轻松,万松书院里,参加了这次乡试的学子们,此时却大多很紧张,今个儿不需要上课,他们在宿舍休息,但却又睡不着,索性捡了书来看。

    只要能看入神了,便能暂时忽略即将要出榜的紧张情绪。

    今个儿是二十八号,三十号就要放榜,也不过再等上一日。

    只是蒋沛春却怎么都看不进去,在宿舍的地上走来走去,时不时地叹上一口气,扰得同一间房的仲煜也看不进去书了,在他又叹了口气之后,便放下书,温声开口道:“沛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蒋沛春这才发觉自己扰了人家读书,不由得羞愧地低下了头,随即又抬起来,磕磕绊绊地道:“仲兄……对不住,我……”

    仲煜其实并不在意自己被打扰了,闻言便摇着头道:“不必道歉,若是有什么烦心事,自可以同我说,不用自己受着。”

    蒋沛春听到这话,感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他这件事儿已经在心里憋了好几天了,又不想同旁人说,此时听到自己平日里最敬佩的仲兄这般说了,顿时用力点了点头。

    走过来坐到自己的床上,正好在仲煜对面。

    才磕绊着开了口:“仲兄,我总觉着,我这次乡试,怕是榜上无名了。”

    “怎么这样说?”

    仲煜听着就皱了眉,看着蒋沛春的眼睛,极认真地道:“山长先前同我说过,沛春你的学识是足够的,若是不出意外,考中举人应当是没问题的。”

    蒋沛春闻言就苦笑了一声,摇着头说:“我……我这次尝试着换了种行文风格,怕是……”

    这倒是仲煜没想过的,虽知同窗平日性子活泛,但却没想到也会尝试改换自己原本不擅长的文风。

    他许久没说话,蒋沛春也在心中叹了口气,不过把这件事说出来之后,心里倒是好过了许多。

    正想主动开口圆场,就听仲煜又道:“倒也不必先这般丧气,就算改了行文风格,你文章中的内容却不会因此变得浅薄,未必就会被黜落。”

    这番话多多少少安慰了点儿蒋沛春,他正要点头谢过,仲煜又补充了一句:“况且我先前打听过此番乡试的主考官,就是那位沈大人。”

    蒋沛春闻言便疑惑地问:“沈大人怎么了?”

    “听说他是上一科的榜眼,南直隶的解元,但在曾经乡试的时候,也曾折戟三次。”

    蒋沛春还是没听懂,不明所以地看着仲煜。

    仲煜无奈地在心中笑了笑,才解释道:“我下面说的话,也没什么依据,只说来为你宽宽心,凭心猜测,你听过便罢。”

    “仲兄请说。”

    蒋沛春自然知道他是好意,不可能会拒绝。

    ……

    不管考生们是紧张还是不紧张,心里又有多么的期盼,八月三十日还是一眨眼就到了。

    贡院外贴榜的地方,早就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有的是考生亲自来的,有的是派来的下人,反正早就给挤了个水泄不通,张榜的官吏们还没来,这儿就已经热闹得像是早市了。

    好不容易等到张榜的人被兵士们护卫着挤进来,将写着这次乡试中举的一百三十五名中举举人姓名的榜单贴在墙上。

    经过片刻搜寻名字的过程,人群中随即就喧闹起来。

    “我家老爷中了!”

    “哎……哎!我中了!”

    “我家女婿!看到了没,正榜三十六那个就是!”

    这都是找到了名字的,还有的从正榜看到副榜,翻来覆去好几遍,也没找到自己名字的,失魂落魄地被挤出了人群,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除了这些人,还有一种人是专门等在这儿,抄录名单的报喜人。

    尤其是前五名,还有头名解元。

    在看清解元的名字之后,报喜人立马窜出人群,带上自己的小弟们,一路吹吹打打地往万松书院走去。

    一路上还高声喊着:

    “贺杭州府兰溪县仲煜仲老爷,高中乡试头名解元!”

    还没走到万松书院,半个府城的人都知道了此次乡试解元花落谁家。

    不过万松书院派去的小厮跑的更快,还带来了其他榜上有名的学生们的消息。

    “什么!我也中了?正榜六十?”

    蒋沛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又是狂喜又是不敢置信,自己竟然中了?

    随即便转过身,冲进正在围着仲煜道喜的人群,“仲兄!我中了!”

    仲煜此时正笑着,闻言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便恭喜沛春了。”

    蒋沛春嘿嘿一笑,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再继续往下说,等人群散去,都回到各自所住的房间中,他才面露感激地对仲煜道:“仲兄,你那日同我说的关于沈大人的猜测,说不定是对的。”

    “那你要感谢的不是我,而是沈大人。”

    仲煜笑了笑,此时他心中也不平静,苦读这么多年,终于取得了举人功名,拿到了明年入京参加春闱的资格,饶是他平日里看起来再稳重,现在也极为欣喜。

    不过高兴过后,也有心思想别的事了。

    比如,这位让他极为好奇的主考官——沈伯文沈大人。

    仲煜的祖父便是万松书院的山长,他的大伯还在朝中为官,不难知道这位沈大人年轻有为,如今圣眷正隆,如若不然,按照他的资历,是轮不到来浙江省这样的科举大省做主考官的。

    仲煜对他充满了好奇之心。

    好在这份好奇,就在随之而来的鹿鸣宴上,被满足了。

    ……

    沈伯文今年已经三十,入乡随俗,自然也留起了胡须,清隽不减,倒是更添了几分儒雅稳重。

    与惠御史还有褚彦文,带着数位同考官们一并出息鹿鸣宴时,站在知府大人身侧,气度竟丝毫不落下风。

    新举人们则由仲煜带头,先拜见主考官沈伯文,随后才是其他官员们。

    拜见过后,沈伯文照例叫了前五名过来说话。

    几位新举人们有的年少,有的年纪看起来比沈伯文还要大一些,但被叫到名字之后,皆是一脸激动的神色掩都掩不住,几步上前,便又一次恭敬行礼:“学生见过座师。”

    沈伯文身为主考官,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此次所录取的举人们的座师。

    这样能为自己建立人脉关系和提高人望的绝佳机会,也难怪翰林院上下都想要成为乡试的主考官或是副考官。

    “无须多礼。”

    沈伯文态度很温和,也没什么架子,将他们叫起,从第五名开始,一个一个说起话来。

    第五名是个年纪不大的举子,沈伯文估摸着,也就二十三岁左右,此时正满脸的激动之色,同自己说起话来,声音都有几分发抖,语气中的仰慕是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的:

    “学生,学生先前有幸拜读过您的文章,给了学生极大的启发,尤其是那篇《劝学》……”

    “除了文章,学生还临摹过您的瘦金体。”说到这儿,这个名叫薛允中的举子不好意思地顿了顿,才继续道:“只是临了一年多,也只学到了几分皮毛……”

    沈伯文听到这儿,心里已经明白过来,薛允中这般激动,应当不光是见到主考官,见到座师这个原因,看他这般真情实感,恐怕还是仰慕自己才学的人。

    他笑了笑,温声道:“习字一事,并非一日之功,长久练下去,定然有所收获。”

    “是!学生明白了!”他话音刚落,薛允中当即便连连点头,出声应下。

    时间有限,沈伯文便转过头对身侧的唐阔道:“去取箱笼中的东西过来。”

    唐阔一听这话,当即明白自家老爷说的是哪个箱笼里的东西,哎了一声,就告退出去。

    没有让包括仲煜在内的剩下四位新举子们干等着的道理,薛允中往后退之后,沈伯文便与其他几人说起话来。

    或是鼓励,或是夸奖,亦或是在文章上指点几句,将几个初出茅庐的举子们说得个个面上尽是激动之色,好半天都平复不下来。

    无论是榜眼,还是翰林院编修,亦或是乡试主考官,无论沈伯文的哪个身份,都是这几个新举人们仰望的存在,并不是谁都像沈伯文当时那般,面对范学士也心态平稳的,对这几个人来说,当下得他几句点拨,原本就激动的眼神,更加激动了几分。

    只觉得恨不得现在就去春闱考场上,考中进士之后,跟着座师一道,将满身才学都贡献给大周,到时做个好官,造福百姓。

    待到唐阔终于把箱笼中的东西取回来时,沈伯文正在同最后一个,也就是此次乡试的解元,仲煜说话。

    眼前的年轻人,斯文俊秀,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既有仰慕,也有好奇。

    “学生拜见老师。”

    仲煜语气中也有一丝激动,方才沈大人在为其他几位解惑的时候,他就站在一旁听了全程,对沈大人的才学佩服极了,三言两语的点拨,便能让人当即便醍醐灌顶,实在是了不起。

    怪不得大伯来信中还特意提到过,沈大人还是皇长孙的授课老师。

    第八十一章

    深夜, 万松书院的一间房中,还亮着烛光。

    蒋沛春兴奋地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满脑子都是鹿鸣宴上自己因为作诗得了第一,被沈大人叫过去说话的场景。

    他不由自主地又从仰躺翻了个身,变成了平趴在床上, 将脑袋埋在枕头里,枕头发出轻微的响声。

    这枕头是他从家里带的, 里面装的是荞麦皮,从枕芯到外面裹的枕套,都是他娘亲手一针一阵绣出来的, 在苦读了一天书之后,睡着最为舒服不过。

    他家境不算太好,但也过得去,毕竟了,若是真的太过贫穷,也不能将他送到万松书院来读书了。

    在枕头中埋了一会儿, 他才抬起头, 又从床上一股脑坐了起来, 实在是忍不住了,才朝着对面亦是还没有睡的仲煜试探着出声, “仲兄……”

    仲煜正在看着手中的书,入神极了,一时之间未听到蒋沛春的声音。

    这是一本旧书, 但却被保存的极好, 足以看出原主人的爱惜。

    每一张页面上都留存着原主人多次翻阅过的痕迹, 遍布着如断金割玉, 锋芒毕露的批注笔记,从中也不难看出落笔之人的博学,以及对学问的认真态度。

    直到蒋沛春又唤了他第二遍,仲煜才回过神来,面上并无被打断思绪的恼怒,抬起头,眉眼平和地问他:“沛春,怎么了?”

    蒋沛春也是知道他仲煜虽然是山长的孙子,但脾气一贯温和,才大着胆子打扰他看书的。

    若是平时,他也懂得道理,不会如此,但今日,实在是太过兴奋激动了,也找不到旁人来倾诉,只能打扰同室的仲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