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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隔云端 第48节

    “来见你呀!——算不算有事?”

    “见我?”

    下课后的教学楼前人来人往,所有人都在不停地走动着,或走进去,或走出来,就算有事需要停下脚步也得挪到一边,不能梗在中间挡路。洛纬秋并非没有这点礼貌的自觉,只因当下发生的事过于超出他预料,一时便不记得抬脚了。而孟澄既然是来找他的,那他不动,他也不动。两个人就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杵成了两根显眼的桩子,路过的学生们没有不对他俩多看一眼的。

    此时魏寒从后面的门走出来,他刚下课就急于去厕所,因此来晚了一步。

    “你在这儿干什么?”他疑惑地看着立在门口的洛纬秋,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了孟澄。

    “熟人?”

    “不是。”洛纬秋的口气冷冷的,他像是明白过来根本没有什么快递了,一切都是眼前的人搞的恶作剧。他声音高了些:“你从哪里弄到的手机号?”

    没有骂没有吼,只是不留情面的一问。

    孟澄吓得一抖。他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对待,他年轻,漂亮,性格也可爱,一个爱玩的孩子,身边人没有不宠他的。但是洛纬秋的眼神,虽然不算面露凶光,但像藏着一把弩弓,箭在弦上,仿佛他再往前迈一步就要立刻钉穿他。

    一股委屈涌上心头:“我开个玩笑都不行吗……你又不接我电话。”

    “原来那些电话是你打的?”

    “对啊。”

    “……你这是sao扰你懂吗?”

    “你都没给我说话的机会……”

    魏寒在洛纬秋身后,后知后觉地理解了这件事:原来是惹上了桃花,一朵男桃花。他没忍住,笑了起来。而周遭的路人像是终于看出了点什么滋味,走过了还要频频回头,一串接一串的目光投向这里,快把洛纬秋淹起来了。

    “笑个屁。”洛纬秋回头瞪了魏寒一眼,然后转身对孟澄的行为进行总结:“你有病吧。”

    “咳咳,哥,走吧。”魏寒扯扯洛纬秋的袖子,压低声音说:“你惹上什么情感纠葛了咱回去说吧,旁边的人都看着呢。”说着,就要把他往旁边扯。毕竟堵在主路上,周围路过的人想不多看一眼都难。

    孟澄以为洛纬秋要走,心里急了,没忍住上前,想拽他胳膊。

    手触到衣服的那一刻就被迅速甩开,洛纬秋像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一般,眼神也由待发的利箭变成了怒火,不需要孟澄再做什么举动,他简直想在原地架起柴堆,立刻烧死他才好。

    魏寒对洛纬秋何等了解,知道他要发火了,于是立刻紧紧攥着他的肩:“好了好了,秋,我们先走吧。”

    厌恶的目光令孟澄很受伤害,他把嗓子也提起来了:“我做什么了?我做什么了!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我喜欢你啊——”

    “滚——”洛纬秋就见不得有人在他面前亮嗓子,凶戾染上眉目,胸口一口气急于呼啸而出,于是音量也高了:“老子对男人不感兴趣!”

    “你——”孟澄一双大眼睛眨动了两下:“你哥明明说你不是直的!”

    这话一经抛出,就像油进了热锅,周围的人,经过的,驻足的,回头的,一齐笑了。气氛沸腾起来,笑声不断蒸腾而上,蒸得洛纬秋脸都红了。

    魏寒:“……”

    他咽了下口水,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洛纬秋。

    他哥?不是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啊,这下完了,拦不住了,等着明天一早见报吧,标题估计就是“同性恋纠葛:教学楼前喋血惨案”……

    当然想象之中的血腥状况并没有出现,因为下一秒一只手箍住了孟澄的胳膊,另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肩头。

    孟澄抬头一看。是颜雪羽。

    颜雪羽面无表情地扫了洛纬秋一眼,随即用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孟澄向后拖。他个子高,肩宽腿长,手劲自然也不是孟澄能比的。孟澄只不过一个愣神的瞬间,身体就已经被颜雪羽用两手拽着,拖出去好远了。

    “颜哥,颜哥,你放开我啊!”孟澄挣扎着,可还挣不脱颜雪羽那双手:“你,你先放开我!”

    颜雪羽一言不发,就保持同一个姿势,也不顾这一路的人的目光,生生将孟澄从教学楼前拖拽到了学校一个比较偏的校门处,然后才松手。

    “你……你弄疼我了!”

    “你胆子大啊,都敢找上门来了。”

    颜雪羽向路上招招手,一辆出租车在路边停下了。他接着拎起孟澄的衣领,拉开车门,一个推搡就把他塞了进去。他气势汹汹,手猛地一抬,车门合上了,连前排的司机师傅都一震,不敢回头,只能在后视镜里紧张地盯着后面二人,疑心他俩搞不好是来劫车的。

    孟澄坐在车的后排内,扒在窗边,抬头向上看他,可怜兮兮地。

    “你赶紧给我回家去。”颜雪羽要在今日的会上作报告,因此穿着正装。刚才的一阵生拉硬拽,连带着他身上那套名贵西装也遭了殃,被挤压得皱皱巴巴的,脚上那双皮鞋都被孟澄踩了好几脚。

    “颜哥!”孟澄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我做错了?”

    颜雪羽笑了笑,好整以暇地抻了抻胸前的领带:“你说呢?我不知道你爸妈平时有没有好好管教你,但是你不能在这里撒野。”

    “我……”

    “你还想说什么?还不甘心?洛纬秋真就那么好?你们一个二个的,都……”

    孟澄的眼睫一闪,声如蚊蚋:“就是喜欢嘛……”

    颜雪羽像是突然来了兴致,他弯下腰靠近孟澄。面前的车窗只升起了一半,茶色玻璃上正好露出了他一双乌沉沉的眼。

    “那么,我难道不好吗?”他口气轻松,甚至还语带调侃之意,却目光幽幽,像暗室灯火,像是要透过孟澄的身子,去质询另一个人。

    “你……”这个问题,孟澄曾经回答过一次。他不懂颜雪羽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个问题,毕竟怎么看他也不像对自己有意思的——平时酒吧里遇上,他分明是对自己爱答不理的!

    “哎,就是不喜欢你嘛,你不是我的菜!”他心情差极了,拧着眉毛一撇嘴,就心直口快有话直说了。

    闻此,颜雪羽缓缓起身,脸上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他用手拍了拍衣服下摆处,然后轻轻一摆头,示意司机:“走吧。”

    第51章 春夏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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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雪羽回来的时候,洛纬秋已经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散了,只有金澜还在原地。冷风吹过教学楼前一大片空地,他一个人像一棵伶仃的树。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他这一来一回少说二十分钟了,那么金澜就是在这里站了二十分钟。

    会议结束之后二人下楼,本来还想着还好提前五分钟结束,不用跟一会儿下课的人一起挤了,他却把围巾落在了椅子上,于是只好返身上楼,让金澜在一楼大厅等一会。

    再次下楼的时候就看见了这出闹剧。颜雪羽认出了孟澄,又听了个尾音,便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至于金澜听到了什么,听了多少,他不知道,也不想猜了。

    颜雪羽走上前:“走,吃饭去,我请你。”

    金澜转过头,他的面色倒是比想象中平静很多,起码乍一看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悲喜,仿佛今天只是寻常的一天,他只是碰巧在这里发了二十分钟呆。

    “我今晚……”

    “今晚什么都不行,”颜雪羽打断他,不动声色地编故事:“老板上个月没发劳务费,就给了我几张火锅店的代金券,明天就要过期了。”

    “怎么可能,你开玩笑吧?”金澜的确笑了。

    “是又怎样,今天我非吃不可。”颜雪羽想,要是金澜不同意,就也拽着胳膊拖走算了。他感觉自己今天大概是拖车变的,拖了这个拖那个。

    他原本是这样打算的。不成想,却迟迟伸不出手。

    “行吧。去。”金澜神色淡淡,倒没有让他太为难。

    很快到了店里,热锅架上,红红绿绿的大小盘子摆上,点上火,白色的蒸气在二人之间升腾而起,不断向上。一盏灯悬在正上方,毫不吝惜电费地放肆亮着,照妖镜似的,人在灯下,反而显得面色惶惶。

    酒是颜雪羽要的,他知道金澜会抽烟也会喝酒,只是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地,像他埋在心里的情绪一样。

    颜雪羽轻轻推过去一个满好的杯子。

    金澜没说什么。从进门坐下到现在,他都一副表情没变过。

    两只杯子空了再续,续了又空。二人间或说两句学业上的事,但数下来,碰杯的声音比说的话要多。颜雪羽发现酒精并不能让他轻松多少,这一口口咽下去的,顺着食道滚下去的仿佛是秤砣,只能在体内压得一颗心不断下沉。

    两人都没怎么吃菜,锅内的汤渐渐被熬干,煮过头的菜徒劳地堆积在一起,像是潮水退去后残留在海岸上的垃圾。服务员路过见状于是拎过个水壶,说:“给二位加个汤哈。”

    热汤从二人中间浇灌而下,蒸气更盛,面前一片白茫,一瞬间颜雪羽有起雾的错觉。

    他怔了怔,望向桌子对面金澜溶于模糊的脸,恍惚间想起了一件往事。那时他才大二,为了凑学分选了一门文学院的现代诗歌鉴赏。不过他自认为没什么文艺情怀,也很缺乏文艺细胞,对这类选修课并不看重,于是一上课就在低头补实验报告,32个学时的课愣是连课本都没翻开过几次,却在最后一堂课后收到了一个女生的纸条。

    那个女生他有点印象,长长的头发,戴个眼镜,又高又瘦,这大半个学期总是与他隔一个位子坐着。她离得没有太远,却也不近。

    纸条上只有字迹娟秀的一句话:“我们隔着桌子相望,而最终要失去,我们之间这惟一的黎明。”

    他当时并不懂,隐隐约约觉得这大概是某种晦涩的表白,却也没有放在心上:跟他告白的女生太多了。

    纸条他出门就扔了。

    自那堂课之后,他们再未见过。

    如今隔着迢迢时间长河,他忽然有些理解了那句话和写下那句话时的心情。抬眼,金澜就在对面,他们不过身隔一张桌子的距离,一点也不远,足够交谈与碰杯;却也不近,足够他伸手也碰不到。

    “来,我敬你。”颜雪羽举杯。

    金澜笑了:“敬我什么?”

    颜雪羽:“敬友谊……地久天长。”

    金澜的眼睛弯弯地,非常好看:“嗯,地久天长!”

    辛辣的酒水又一次经喉咙淌过肺腑。这次金澜是真的喝了不少,惨白光线下脸上的酡红更加醒目。几次垂下了头,又再三抬起,细白的脖颈像是快要支撑不住,只好用一只手勉力托住下巴,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杯子,连低笑声都沙哑起来,眼神涣散,聚不上焦:

    “你下午问我什么……问我为什么下不了决心?”

    “其实,你不要小瞧我啊,难道你以为我真的都不会说……像看上去那样任人揉搓?”

    “悄悄告诉你,我之前跟闻岳表白过。”

    “我忍了一阵,一小阵,然后忍不住了……以前的我大概比现在勇敢许多吧……但你猜接下来呢……接下来,忽然有一天我发现,周围好多人都知道了。”

    “他不答复我,不拒绝也不接受,还对我冷一阵热一阵的。”

    “于是我真的后悔了,还不如不说呢……!当时冲动,忘了做决定是要、要付出代价的……”

    金澜慢慢地垂下头,趴在桌上,脸垫在胳膊上,眼睛亮晶晶的:“前车之鉴,我现在不能不慎重点啊……这是过来人的经验,全都传授给你啦。”

    “不过,你应该用不到……你这不缺人爱的家伙,从小到大,收的情书都能塞满一个地下室了吧。”

    颜雪羽忽然开口:“金澜,你说,一个人喝了三杯白酒,一杯红酒,再加上半瓶啤酒之后,醉的几率有多大?”

    “……嗯?”金澜的头越来越沉,看颜雪羽都看出了重影,他费力去理解他的话:“这是你的新课题吗?”

    颜雪羽沉默着,一言不发地看着金澜努力想睁大眼睛,却使不上劲。最后他长而密的眼睫眨动了两下后,便像蝴蝶阖上翅膀,再不动了。

    金澜睡着了。颜雪羽就一动不动地坐着,期间他也曾想起身伸手推一推金澜,可是手停在肩膀上方又收回,不敢碰触。

    他们二人坐在店中一角,这块地方像被晶莹琥珀裹住了一般陷入静止、与世隔绝,别桌的欢声笑语流动到此地都要拐个弯,所有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彼岸传来,听不真切。

    颜雪羽面前只有锅中沸汤,此刻还在咕嘟咕嘟地响。他像一个受审的犯人一动不动,灯光从上而下倾泻在他肩头,又像是在忏悔室告解的信徒。

    他说:“好久之前,有一次几个科室聚会,你没去,我碰到闻岳了,看到他跟几个女孩子很亲密……当时有点生气,又喝点了酒,没忍住,我就跟他说,如果不喜欢金澜,就明确拒绝他吧。”

    “他当时看着我的眼神很奇怪,他说,‘全院都说你是什么高岭之花,看得摘不得,没想到你是这么爱管闲事的人啊,我还以为你眼高于顶,谁都不屑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