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二万里海底的冷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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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册。 “他现在很好,只是离我们有点远。”冷锋弹去泪水。 “远到你这辈子都看不到他了。小狐狸精,我哥哥他没了。他太偏心,没给我们留下只言片语,却给你留了这么多。”商明星嚎啕大哭。 “商明星,”白雁腾地站起身,小脸一板,“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和你哥要好,我们现在已经分开了,我也嫁给了别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要咒就咒我,不准咒你哥。明天他好好的,好好的,好好的......” 冷锋握住她的手,“白雁,你冷静一点。”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冷锋,目光寒冷,“你也和她是一伙的。告诉你们,我不相信你们的话,不相信,我要去给明天打电话。” 她身子一摇晃,笔直地走向门口,拉开门,咚咚地下了楼。 她疾步如飞,当冷锋和商明星回过神来,追过去时,她已经走了很远。 白雁目不斜视地走着,路上遇到同事。同事和她打招呼,她状似未闻。 拐弯,上楼,直奔手术室。 “白雁,你不是在冷医生那儿吗?”护士长讶异地问她。 她一言不发,走到更衣柜前,从里面拿出包,手抖得拉链都拉不开,她着急地回身拿了把剪刀,把包袋一下剪开。 她颤微微地从里面拿出保鲜纸包着的纸玫瑰,一点点地展开。 纸玫瑰已经不存在了,只有一片片的红纸屑,她定定地看着。 “白雁——”冷锋向惊讶的护士长摆摆手,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没有动。 冷锋愕然地瞪大眼,他看到一滴血滴在了纸屑上,他扳起白雁的脸。她牙齿紧咬,把嘴唇在瞬间咬出了两行血印,血从嘴角滴落了下来。 “白雁,快松开。”他慌乱地捏她的脸腮。 她看着他,眼神恍惚、呆滞,牙齿慢慢松开了。 “白雁”冷锋心疼地拿起一块纱布帮她拭着嘴唇。 “不要再努力了,不要再撑着了,不要再做小强了......”她喃喃地对着冷锋说,感到心在一寸寸地断裂,她的身子变得很轻、很轻...... 不要了。 不要学好,不要乖巧,不要自重,不要努力地给自己找一个家,不要去寻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不要去贪求一份温暖,不要让自己过得快快乐乐的。 一切都不要了。 没有明天在远远地看着,什么都没有意义。 以前,一个人撑得辛苦,很想自抛自弃,她对明天说,她是散落在大海里的一片浮萍,好与坏都没有区别。明天笑着摇头,说,我们是一个人,只不过分成了两半。你如果不好,我也肯定不会好。 现在,明天把眼睛闭上了,不要她了。 她好不好,和谁有关系呢? 小强之所以打不死,是因为它不能死,它有喜欢的人,它要让喜欢的人放心,所有再大的委屈、再深的苦痛,总能忍着、受着,哪怕腰被压得直不起来,只要抬起头,它都要笑。 明天与她,是恋人,是哥哥,是爸爸,是朋友,是家,是温暖,是希望,是明天。 明天不再来临,她不恐惧,不疼,她只是碎了,像纸玫瑰一样,散了一地,再也拼不起来。 “白雁?白雁?白雁?”冷锋摇着白雁,惊愕地发现她的瞳孔里没有焦距,气息越来越弱。 “明天,怎么出的意外?”她无意识地问。 “坠机。”他晃着手指,想引起她的注意。 “那一定很疼。”她轻轻地叹了一声,目光幽幽地落在他的脸上,呼吸屏住。 “白雁,你呼吸,你呼吸......”他再次轻拍着她的脸腮。 白雁直直地看着他,突然嘴巴一鼓,哗地喷出一口鲜血,一滴不拉地喷在冷锋的胸襟。 冷锋托着她,不顾胸前的腥红,抬起手臂,用袖子抹着她的嘴角。 “白雁......” 她乖巧地伏在他的肩头,很安静。 “白雁......”他小心地托着她,想让她坐下来。 她慢慢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突然咯咯地笑了,紧紧地拉住他的手,欢喜得像个孩子,“我就知道明星骗我的,她不喜欢我,不愿我们在一起,故意说你不理我了。明天才不会不理我的,对不对?” 冷锋嘴角痛苦地抽搐着。 “明天,你干吗不说话?” “白雁,你不认识我了吗?”冷锋颤声问。 白雁突地惊惧地抽回手,“你是谁?”她着急地四处张望,“明天呢?” “白雁,明天他......已经不在了。” 白雁的身子晃了两晃,眼前一黑,咕咚一下栽倒在地。 ******* 新官上任三把火。 康领导就任云县县长,没放火,也没通电,甚至连会都没开。他让县委办公室找了辆车,带着简单和几个副县长,用了一周的时间,把云县的寸寸土土都转了一遍。 就在云县的上上下下都在对新县长拭目以待时,康剑召开全县局级领导以上的会议。 会议一开始,康领导没有先来一段白开水似的开场白,而是直奔主题。他提出了几个大的规划。 首先,他要在云县建一个最先进的剧场。云县是越剧之乡,这是优势。现在传统艺术开始被人们青睐,全国各地的越剧迷们常不远万里来云县观看。他要把这个优势发扬广大。建剧场,建越剧培训班,排演经典曲目,加大宣传力度。借着这个优势,要带动云县的服务业、旅游业。 看一场戏,不过一晚,怎样能让来的人多留几日呢?康剑说道,云县山青水秀,湖泊众多,果树茂盛。如果在云县效区开辟一个农业观光带,那么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现在城里人兴农家游,春天时来看油菜花、看桃红李白,夏天来看麦浪滚滚、秋天到果园里采撷果实,冬天踏雪寻梅。再围几百亩鱼塘,让城里人来个自驾游,学古人垂钓修身。这些都是很快见效益的,投资不会太大。等全县的经济上了个台阶,那么就要增大招商引资的力量,把工业也提升上去。 最后,康剑说,要在三年之内,云县的经济也在滨江市名列前矛。 在场的局级领导们,个个被康剑描绘的蓝图,激动得热血沸腾。这些并不好高骛远,确实是能望得见的效益。但以前,怎么就没人想到呢? 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年轻领导,目光远大的呀! 现场,旅游局、文化局、规建局的几个局长就向康剑立下军令状,拍着胸膛说散了会,就开始把这个计划列在今年的首要日程上。 “资金的事,我会向上争取,大家放手去干。”康剑喝口茶,润润嗓子,心情也很澎湃。 康县长第一次粉墨登场,算是赢了个满堂彩。 晚上回到政府招待所,和白雁通电话时,康领导情绪非常美好。 要说,来云县工作,虽然是个小县,但能当家作主,不比以前顾忌这顾忌那,康剑是热情高涨,唯一不足的就是到了晚上,看不到老婆,抱不到老婆,有点冷清。 他和白雁还在新婚中,黏都黏不过来,生生拉开了几百公里,怎么能不想呢? 晚上,蜷在被中,和老婆甜甜蜜蜜煲个电话粥,勉强弥补点相思吧! 电话一通,白雁先是嗲嗲地撒个娇,然后把一天发生的事,一一向他汇报,接着,他也会把自己的事稍微提一些。白雁太小,他的工作繁重、枯燥、压力又大,他不想破坏她的心情。 说完工作,两个人音量默契地一低。这时候说的话,外人听着,都会觉得rou麻又无聊。 “康剑,你想我吗?” “想呀!” “哪里想?” “哪里都想。” “你想到不行怎么办?” 康领导血奔流如潮,“我就看你的照片,吻你。” “照片是冰凉的,有什么好吻的。” “那我把精力积蓄下来,回滨江时一齐吻回来。” “那个还能积蓄呀?”白雁好奇地问。 康领导大口喘气,无语以对。 挂上电话后,康领导要在床上像烙饼似的叠好一会,才能平息身上的燥热。数着日子,他来云县快十天了,这个周末,一定要回滨江,不然真要疯了。 第二天,康剑处理好公事,简单告诉他晚上没安排,他点点头,给白慕梅打了个电话。 也该去拜访下她了,为公事,也为私事。 接到康剑的电话,白慕梅也没吃惊,两个人就约在文化大院旁边的一家餐馆吃晚饭。 天气刚开春,白慕梅就脱去了厚重的棉衣,换了一件夹腰的大衣,脖子里围了条披肩,流苏长长的,很有风情。 “怎么想到云县工作了?”白慕梅气色不算好,人也倦倦的,没像平时发娇弄嗲,面无表情地问。 “正常的工作调动。”康剑没有多提别的,问她要喝红酒还是白酒。 “来点果汁吧!”白慕梅把老板喊来,告诉他要一杯鲜榨的木瓜汁。 木瓜养颜、美白,康剑看着白慕梅保养适宜的面容,心想她真是善待自己。 “云县要成立一个越剧培训中心,你是越剧界的名角,很有号召力,能过来担任中心主任吗?”康剑问。 “我?”白慕梅细长的凤目一挑,“我像个当官的料吗?你找别人吧,我要演出,还有自己的礼仪公司打理,不想cao这个心。” “可你不是在省城越剧团担任顾问么,你的礼仪公司在云县,何必要两处奔波,培训中心的报酬不会比你担顾问的少。” “做事图个心情,我并不在意多几个钱少几个钱。”白慕梅优雅地接过老板送来的木瓜汁,浅抿了一口,“再说你已和白雁离婚了,我没必要卖你人情。” 康剑真是有点吃惊了,她这话的口气,好像气愤他和白雁离婚,可能吗? “我约你见面,其实还有一件事想和你说一下,我准备和白雁复婚。” 白慕梅抬起眼,看了他好一会,慢条斯理地哦了声,问道:“你爸妈同意了?” 康剑点头,“当然,你呢?” 白慕梅似笑非笑,酸溜溜地撇嘴:“我的意见不重要。她过年就给我发了条短信,还是转发的别人的,下面人家的名字都没删掉。我老了,她翅膀硬了,不求着我,嫌我丢人,当然不需要把我放在眼里。” 这弦外之音真浓了,康剑讶异地直眨眼,“不是,白雁考虑到你春节时活动多,不想打扰你!” 白慕梅摆了下手,“别说了,她是我养的,肠子弯弯扭扭,我都看得到底。她是恨我来着,我也不辩白。” “白雁说剪得断的是脐带,剪不断的是血源,对于她来讲,你永远是她mama。”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肯做孤儿,也不会要我这个妈的。” 康剑怔住,今晚上的白慕梅让他感到匪夷所思,像是另外一个人。 两个人默默地吃完饭,白慕梅就起身离开,临走前,她把单买好了。 康剑并不知道,白慕梅今天收到了医院里的化验报告,确诊了她的一侧rufang里长了恶性肿瘤。 白慕梅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生活中曾经与她密切相关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而又淡漠起来。楼下盛开的一片黄灿灿的迎春花,胡同口焦香酥翠的小点心,橱窗里精美的时装、饰品、香水以及手袋,还有小贩们那悠扬婉转如同山曲儿一样的叫卖声,街上走过的对她行注目礼的英俊男子,仿佛在刹那间,它们都华丽转身,没有任何商量余地背她而去,把她扔在路边,孤寂、绝望,却又无可奈何。 医生要她立即住院进行手术,不然癌细胞扩散,将会变得非常可怕。在此期间,不可避免地接受没完没了的放疗和化疗,像吃饭一样大包小包地吃药。 一个女人,头发脱落成一个丑陋而又可爱的光头秃子,胸口横着可憎的疤痕,还有什么美丽,还有什么自信? 还怎么能在男人面前妩媚地脱衣解带? 她拒绝了治疗。 女人如花,那就在花开胜时一次性地谢落,不要一片一片地凋零,那样太残酷了。 多么可笑,从医院出来后,她没有想到曾丰富了她人生的一个个男人,她一再想到的就是那个已经和她断绝母女关系,怎么也捂不暖的女儿。 也许,她是自己身上掉下的骨rou,才是最真切的。 康剑在饭馆里抽了根烟,想起白雁提到过小时居住的文化大院,他信步往那里跑去。 锈漆班驳的大门虚掩着,里面几间平房里透着昏黄的光束,二月的天,温度还很低,大门外并没有人。 他跨进大门,刚绕到一个破旧的篮球场边,眼睛瞟到有家小院中站满了人,中间还有几个穿着天空蓝制服的军人。 康剑拧了下眉,这颜色看着眼熟。 “真是老天不长眼呀,那么好的个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一个头发灰白的妇女边抹泪边往这边走来。 “大婶,那家出什么事了?”康剑迎上去问。 年老的妇人抬起头看看康剑,摇了下头,叹道:“商家那个当飞行员的儿子什么演习时死了,尸体烧成了个焦碳,认都认不出来。他们刚从部队奔丧回来。唉,可怜呀!” 康剑突地打了个冷战,“他......他是不是叫商明天?” “是,龙凤胎,一个叫明天,一个叫明星。我瞧着你面生,你是?” 康剑挥了挥手,转身就往外跑。出了文化大院,他就给简单打电话,“快,给我准备车,我要回滨江。” 还是来晚了。 夜色如墨,春寒料峭。 康剑站在病床前,只见白雁面无血色地躺着,双眼合拢,头歪向一侧,不知是熟睡还是昏迷着。他的心口被一把不太锋利的刀,一点点地切割着。他倦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脚下有点儿飘浮。他欠下身,给她掖好被角,发觉她一只手掌攥得紧紧的。他抬起一看,依稀看得出是几块红色的纸屑。 “别碰。”冷锋在一边忧心忡忡地说道,“谁拿,她就像歇斯底里一样的和人拼命。刚给她打了针镇静剂,好不容易安静下来。” 那是碎裂的纸玫瑰,康剑看出来了。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泪痕,只是苍白得可怕,嘴角耷拉着,像个在赌气的孩子。 康剑摸了摸她的脸,“冷医生,我们谈谈吧!” 冷锋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病房,康剑细心地把灯关了。柳晶和简单站在走廊上,商明星惊恐地倚在一个角落中。 柳晶是在白雁晕倒时赶到手术室的。不一会,白雁就清醒了,然后就痴痴傻傻地对着手里面的红纸发呆,有人走近,她就浑身紧绷地,像头小兽似冲过来。小脸上狰狞的神情令人心疼又痛楚。 “康领导。”柳晶看着康剑,不知该怎么安慰他。白雁为了别的男人失控成这样,康领导心里面一定很难受。 康剑轻轻点了下头,目光扫到了商明星。 商明星也在从眼帘底下怯怯地打量着他。 “我......mama说这是哥哥留给她的东西,应该送给她。所以我就来了,没想到她......这么脆弱。”在康剑慑寒威仪的的目光下,商明星抖抖地把日记本和相册递给康剑。 康剑粗粗翻了下,问道:“你家里现在怎样?” “我爸妈还好,部队给了抚恤金,是以最高规格给的,哥哥追认为烈士,他们说会给爸妈养老送终。” “简秘书,”康剑扭过头,“你和柳护士带她去吃饭,安排她坐下。回到云县后,你找下劳动局,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帮她安排一个。” “康县长,你也没吃饭呢!”简单皱着眉头,提醒道。 康剑苦笑笑,摆摆手,“去吧!”这个时候,他还咽得下饭吗?他的喉咙已经堵得几乎不能呼吸了。 是不是惩罚他当初娶白雁的动机不纯,所以老天才故意这样的设置一个又一个的障碍。 在跨越前几个障碍时,他灰心过、担忧过,但在心底里总留有一丝希望。即使在双规时,他都能坚定地认为,他会和白雁幸福的。 现在,还敢坚定他能给白雁幸福吗? 在商明天为了白雁,和他打过一架后,躲了他很久的白雁,为商明天的前途主动找他求情,他就知道商明天对于白雁的重要性,虽然这份感情并不涉及男女私情,但也让他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他暗暗发誓,他一定要很爱很爱白雁,爱到能遮住商明天的身影。 他以为他和白雁已经如此亲密、如此地契合,他应该是白雁独一无二的爱人。 似乎,他错了。 冷锋把康剑带到了办公室,拿出一个病历。 “精神病科?”康剑一看到病历上写着的科室,一下脸色惨白。 冷锋神情凝重,“康县长,虽然我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但这是真的。白雁崩溃了,她把自已的心封闭了起来,认不得熟悉的人,她只活在自已的世界里,慢慢地,她会失去自理能力。这种症状,就是精神病的一种。” 康剑声音干涩地问:“这种病能治愈吗?” “我问过专家了,没有百分百的治愈方法。通常是病人因为无法面对发生的意外,自然地逃避现实,就像受惊的蜗牛躲进了壳中。除非她自己走出来,不然就是尝试电击脑电波下看看。” “不要,白雁她只是一时受的刺激太大,不是什么精神病。她会好起来的。”康剑手握成拳,拼命地摇头,心底一片冰凉。 冷锋抿着唇,凝视着康剑,“我看过商明天写给她的日记,他对于她来讲,可以说是活着的全部意义。这不是一般的刺激,有可能她终身都不会走出来。” “你错了,”康剑眯起眼,“以前,确实商明天是她的全部。但现在,将来,她有我,她不会走太远的。” “你准备怎么做?” “我不会让她住进精神病院,我要带她回云县,回家。” 冷锋淡淡一笑,“我只怕她根本不让你靠近。” “这些是我的事。今天麻烦冷医生了。”他伸出手,礼貌地与冷锋握了握,然后又去了病房。 白雁还在睡着。 康剑在床边坐下,握住白雁的一只手。这只他熟悉的纤细的手因失血而冰凉,原闪动着光泽的粉红指甲有些泛白。他将手抬起,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吻着。 “老婆,做人不能这样自私,我才走了十天,你就这样惩罚我吗?你这样想着他,那你把我放在哪呢?你那么欢喜地告诉我我们的家有多漂亮,客厅大得可以给孩子骑车,如果可以你想生两个孩子。你还说我比你大,老了后你帮我推轮椅、给我洗假牙,牵着我去逛公园,这些话还算数吗?” 白雁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 “老婆,商明天在你的心里面是特别的,我不和他争,但是我可以替他爱你。没有了明天,你还有我。他为你做的,我都能做。别孩子气好吗?其实心里面有一个人,不管他身在哪,你都可以感觉到他的关爱。天堂也只是一个地点,有一天,我们也会到达,我们也会和他相遇,最多那时我和他公平竞争,好不好?” 一滴泪从白雁紧闭的眼帘缓缓地滑落下来。 “我刚到云县,工作还没开展,一些事也没抓上手,老婆,我信心并不足,我需要你的鼓励、支持。我也想做一番事业给你看,让你觉得你嫁的这个男人很man,不是一个靠父母遮荫的公子哥,他配得上你。如果你把我屏蔽在心门之外,我做的这一切也没了意义?白雁,你醒了吗?” 康剑突地觉得白雁的手指挠了下他的手心,他惊喜地瞪大了眼。 白雁缓缓睁开了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老婆,我回来了,饿不饿?” 白雁眼珠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一句话也不说。 康剑又往她身边挪了挪,“要喝水吗?” 她突然像被什么惊了下,慌张地坐起来,四下张望着,直到看到掌心里握着的红色纸屑,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白雁?”康剑怔怔地看着她,声音沙哑低沉。 “我在等明天,他来了后,我就走。”她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孩子气的微笑,眼眸晶亮如星。 康剑整个人都僵住了。 说完,她又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拼凑着掌中的纸屑,非常耐心,非常细致。冷锋说她已经几顿不吃了,她不提饿,也不提渴。只穿了件毛衣,就这样坐在床上,被子落到脚边,浑然不觉着冷。 那个对着他俏皮地笑着,小酒窝一闪一闪,时而挪揄、时而调侃的白雁哪里去了?康剑咬着唇,嘴角痉挛,恨不得向那个已经灰飞烟灭的年轻男子大声怒吼:把我的白雁还给我? 白雁仍自顾玩着,笑得天真烂漫。 康剑又在滨江留了几天,真的被冷锋说中了,白雁只活在她与明天的世界中,谁也不认识了。 唯一庆幸的一点是她不排斥他,他坐在她身边,只要不碰她手中的东西,她就能安安静静地由他去,还乖乖地听他的话,吃饭,穿衣。 “你在她心里面还是有位置的。”冷锋与康剑站在春阳下,自嘲地一笑,“只不过是明天的悲痛来得太急,她承受不了,可是她并没有忘记你。” “我要把她带回云县。”所有的规划刚刚开头,他必须坐镇指挥,能不妨碍工作,又能照顾到她,这是最好的办法。 冷锋讶异地一挑眉,“你有时间陪伴她吗?她现在根本不愿接触外面的人,除了你。留在医院,医生总有些办法的。” “留在精神病院?不,我不要听那么个冰冷的字眼,白雁不是精神病,她只是一时走失。” “你要是出差或者开会,她怎么办?” “她不会离开我左右的。”康剑认真地说道。 冷锋抬起了头,轻轻地一叹,“她当初选择嫁你,原来是真的经过慎重考虑的。” 康剑疲累地笑了,“不然你以为她是攀附权贵?” 冷锋没有接话,隔着窗户,看着病房里独自玩耍的白雁。明天,他,身后的那个男人,都深爱着她,现在,他觉得白雁嫁给康剑是最最正确的。 明天,是她的昨天。康剑,是她的今天和明天。 他,在错误的时刻与她相遇,注定了只能做一个旁观者、祝福者。 冷锋屏息,明天的爱,很真很纯,没有一丝瑕疵,但却给不了白雁人间烟火般的温暖和幸福。康剑的爱很重,很实,看得到、摸得着的温馨、温情。 一个男人,在妻子为别的男人失控到崩溃之时,能这样不离不弃,有几人能做到?这不只是爱,还有包容、宽怀、体贴。 一个逝去的人,是没什么好妒忌的。但逝去的人却是最最完美的,活着的人没办法比得过。 说实话,他没这份自信。 即使白雁有天恢复正常,但明天在她的心里面烙了印,回应的爱是不完整的。 只有深爱、挚爱着她的男人,才能接受吧! 隔天,康剑为白雁办好了病假手续,然后便带着她回了云县。 “我们去哪?”白雁揪着他的衣角,看着窗外飞逝的绿绝,胆怯地问。 “回家,去找明天。”他摸摸她的头,柔声回答。 她乖巧地点头,文文静静地坐着。 康剑回来前,给白慕梅打了个电话,让她把文化大院的两间小平房借给他住,白慕梅一愣,问为什么?他说白雁想家了。 白雁对商明天全心的依赖,是儿时太过孤冷。如果回到云县,在她长大的地方,她有亲情,有爱情,那么对商明天的思念会不会淡薄些,慢慢她就会走出来呢? “白女士,白雁在云县时,你能经常来看看她吗?”康剑诚恳地问道。 ******* 康剑疲惫地揉了揉额头,抬手看表,六点,该下班了。他把手中的文件夹合拢,搁下笔,站起身时,简单从外面走了进来。 “呃,今天是周末,你怎么没回滨江?”康剑讶异地问。 “你下周防汛会议上的讲话稿,我晚上想再修改下,明早回滨江。”简单答道。 “你把稿子拿过来,我带回家修改。你快回去,不然柳护士要有意见了。” 简单脸一红,“两情若是久长时,不在于一朝半夕。你要下班了?” “嗯,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我要回去带白雁出去吃饭。” 康剑向简单摆了摆手,走出办公室。 落霞正红,晚风轻拂。他看着县委大院里花坛中一大株盛开的月季,时间如流水,转瞬都入夏了,自已来云县也有四个月。 这四个月,云县大剧场开工,农业观光带已初具规模,休闲度假村在建中,越剧培训中心第一批学员都能上台跑龙套了。一切规划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四套班子开会时,常务县长开玩笑地说,能听到钱在路上咣当咣当地响了。 上周,丛仲山到云县视查,他陪着到处转了转。吃饭时,丛仲山和他对饮后,凑到他耳边说:“康县长,我到了秋天就退居二线了,常务市长接任我的位置,你是不是该考虑回滨江了?” 他摇头,“我在这还没有什么起色,现在回去,连张及格的成绩单也没有。” “你还没起色?省报、《农业周刊》,《旅游报》,把个云县夸得像个人间仙境似的,告诉我,今年春天的旅游收入比过去涨了几成?现在,云县可比滨江出名。我到北京开会,大家互相介绍,人家一听我是滨江的,说知道,你们那儿有个云县,戏剧之县、旅游之县、休闲之县,敢情好,我这滨江市委书记还没你一个云县县长露脸。” 康剑笑了,忙起身敬酒,“这还不是丛书记对康剑的培养和指导。我敬你,丛书记。” “我说的话,你再考虑考虑。”丛仲山说道,端起了酒杯。 康剑只笑不答。这个时候,他回滨江,是职位选择他。等到他羽毛长丰满了,真的有了资历,就是他选择职位。他喜欢后者。 云县不大,不需要开车回去,走个二十分钟就到文化大院了。路上经过一个步行街,到了晚上特别热闹,什么都有得卖,有时,他和白雁会过来走走。街上的小贩都认识他,见到他热情地打招呼,憨厚地笑着。 康剑看到一家花店门前摆放得姹紫嫣红,他走了进去。 “康县长,你买花?”花店小妹笑起来也有两个酒窝。“今天的百合刚从昆明过来的,很不错。” “不,我要一束玫瑰,不要开得太胜,含苞待放就好。” “好的。”花店小妹俐落地从水桶里拿出一束玫瑰,稍微修剪了下,然后配上满天星,用玻璃纸包好,扎上丝带,递给康剑,“是送给你爱人的吗?” “不然还能是谁?”康剑大笑。 花店小妹有点不好意思,“康县长,你真浪漫。”说完,轻轻地一叹。 云县的市民都知道康县长有一个不太正常的妻子,她像个孩子似的总是躲在康剑的后面,有一刻见不到康剑,她就会惊慌失措地大叫。于是,康剑开会时,会在会场的角落给她留个座位;出去应酬时,她就坐在他隔壁;出差时,她紧紧牵着他的手,不离他左右。 可是,她却不知道康剑是她的谁,她的意识里只有一个人,就是商家空难去世的儿子商明天。 “今天怎么没看到你爱人?”康县长牵着爱人在街上走,已成了云县一道风景。 “今天,她mama在陪她。”康剑向花店小妹点了点头,付好钱后转身走开,心里面很轻快。 白雁算是有一点进步了,她能和白慕梅单独呆在一起。刚开始,白雁见到白慕梅也是闪躲不已。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康剑拿出来一看,是省城家里的。 “剑剑,下班了吗?”李心霞问道。康云林和李心霞是极不同意康剑来云县的,康剑说是组织上的安排,他们俩就没话可讲了。谁敢和组织对着干?但康云林和李心霞没有来云县看过他,他为了照顾白雁,又有工作牵着,也很久没回家了。平时,就是打打电话。 “嗯,在路上走着呢!没和爸爸出去散步呀?” “省城今天下雨,我们没下楼。白雁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李心霞叹了口气,“剑剑,你工作那么忙,怎么能把她放在身边,还是送去精神病院吧!” “mama,”康剑语气一冷,“白雁又没有病,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剑剑,咱家是欠她的情,咱们可以养她一辈子。唉,恩情是恩情,你还真以身报恩呀!别做傻事,她这样,你放开她,没人会指责你的。再说你们现在已经是离婚夫妻,你没这个义务,她不是有妈吗,让她管去。你以后会身居要职,难道也要牵着她出席各种场合?” “mama,这件事我们讨论过多次,白雁不是任何人的责任,她就是我的。我爱她。” 电话那端没有声音了。 其实每一次李心霞打电话来,总是这样的开场白,然后母子俩就开始沉默着。康剑其他事都顺从她,唯独在白雁的事情上,康剑丝毫不退让。 “mama,家里好吗?”康剑主动开了口。 “饭现在是你爸爸做,我帮着洗洗碗。他在学着养花,早晨我们去公园学唱京剧,挺好的。钟点工一周来二趟打扫屋子、洗衣服。昨天和吴嫂通电话,她大概找了个离婚的老头,心情还不错。” “是吗,这可是件好事,你记得给她寄点礼金去。mama,我和白雁也很好,你和爸爸别牵挂。” 李心霞顿了一下,说道:“时间过得真快,今天是你们结婚一周年的日子吧!” 康剑怔住,握着手机的手抖了下,心里面很震撼,“mama,你居然记得?” “我唯一的儿子结婚,虽然我没来参加,但总会记得这一天的。剑剑,妈也是为你好,可是你不接受,我又勉强不了你,扯不断的孽缘呀,你们父子注定让我心寒。” “我和白雁是因为相爱才结合,和任何人都不一样。mama,我挂电话啦,白雁在等我呢!” 康剑已经走到文化大院门口了,收起电话,一抬头,看到白雁站在小院门前,正对着这边张望。 藕荷色的连衣裙,小脸粉嫩,长发及腰,露出来的小腿,一寸寸白皙示人,落日透过树梢,斑斑勃勃地撒在她的肩上,映得她的肌肤透明无暇。 一瞬间,康剑心里面被一种温柔、悸动的情绪慢慢注满。 是的,一日一日地面对着她,她的世界却给了另一个男人,不失落、不吃醋那是假的。但那些都比不上她这样真实的站在他面前。可以感触到她的温度,可以闻到她的呼吸,可以唤她的名字,可以看到她扬起小脸专注地看着你,可以牵着她的手走在每一个季节里。 如果他彻底失去她,那么他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谁能让他品尝到爱的滋味?谁能给他家的温馨?谁能与他一同分享奋斗的成就?谁陪他慢慢地到老? 于是,不去计较,他爱着她就好,即使现在还得不到她的回应。 他微笑着向她走过去。 “康县长,等一下。”半路上,商明天的mama从屋子里跑出来,喊住了他。 商妈、商爸差不多已从商明天过世的悲痛中恢复过来了。 商明星被安排进了云县县中工作,负责管理后勤,有了稳定的工作,商明星。比以前懂事、沉稳多了。不久,有一个老师追求她,两个人很快打得火热。前不久,双方父母见了面,秋天准备办婚事。这一喜冲淡商家上天积郁了许久的愁云。 康剑拧拧眉,他对商爸、商妈平时只是礼貌地打个招呼,很少说话。 “这个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我......今天做了点。”商妈递给康剑一个盘子,装满了金黄色的蛋饺,“以前家里穷,过年做几个给明天尝尝,明天只是吃一个,然后趁我不注意,就全送给她。” 康剑愕然地接过。 “她现在这样子,我看着心里面难受,挺对不住她的。可是我......”商妈捂着嘴,说不下去,泪止不住地往外涌,匆匆进了屋。 “谢谢!”康剑端着盘子回到家。 “白雁,想我没有?”他含笑看着白雁,白雁没有看他,没有看玫瑰,目光紧盯着蛋饺,流露出一点儿惊奇、一点儿困惑,秀气的眉宇慢慢蹙了起来。 “你回来啦!”白慕梅从屋里走了出来,指指白雁,“她今天做饭了。” “呃?”康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慕梅耸耸肩,“也不知她怎么了,电视看得好好的,她突然进了厨房,煮粥,和面,做了蛋饼。” 蛋饼,白雁的独门绝艺! 康剑心怦怦地乱跳着,这是奇迹出现的先兆吗? “没事我先回去了。”白慕梅瞟了一眼他手中的玫瑰,“你还真是有心人。” “我以前没什么给她买过花,今天一定要买的。” 白慕梅淡淡地一笑,她最近憔悴得厉害,头发不再染色,尾端也露出了一些银光,眼角的皱纹逐渐多了起来。她还是去了越剧培训中心,只肯任教,不肯做官。她不再上台了,闲下来的时候,她就经常过来看白雁。 看着白雁呆呆傻傻的,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当初,真不该把你给生下来。这话的口气听着不是厌烦,而是无奈、凄婉,还有隐藏的不舍。 “一起吃晚饭吧!”康剑的心情很亢奋,进屋找了个花瓶插好玫瑰,嗅了嗅鼻子,久违的“独门绝艺”的香味。 “今天是你们结婚纪念日,我就别做个老人嫌了。”白慕梅走到白雁面前,替她别好散在额前的头发,“雁雁,我走了。” “mama,再见!”白雁机械地应道。 白慕梅花了很长时间,她才开口喊mama,看向白慕梅的眼神却是陌生的。 白慕梅是哭笑不得。 康剑把白慕梅送到了大门口。 对于白慕梅,他仍是疏离的,但也不想去计较什么。她和他父母之间的恩怨,他顾不上了。他只想着,她是白雁的mama,她能够给白雁一丝母爱就好。 回到小院,白雁已经坐在桌边,目不转睛看着蛋饺。 “想吃吗?”康剑低下头,吻了吻她的脸颊。 她点点头,做了个吞咽口水的动作,把康剑惹乐了。伸手把她揽入怀中,忍不住抱紧了。 两个人之间已很久没有这样亲密过,这一抱,康剑身子本能地生起了反应。 白雁的身体很自然地感应着他的强硬,柔柔地抵向他,眼睛却还在看着桌上的蛋饺。 康剑失笑摇头,“傻丫头,等你以后好了,我一定要说给你听,在我们结婚一周年时,你有多丢脸,人在我的怀里,心却想着一盘蛋饺。” 他深呼吸,把心口里的火焰生生压下去,然后去厨房盛了粥,端来了饼。 别说,白雁的手艺一点也没丢。 他喝了两碗粥,吃了许多饼。 白雁吃了许多蛋饺。 把碗筷收拾下去,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陪着白雁去看电视,而是牵着她一同来到了以前她住的房间,现在改成他的书房了。 “坐下!”他温柔地把她按坐在椅中,自己也拉过一把椅子,神秘兮兮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红纸。 白雁眼睛一亮,掠过一丝火苗。 “不准笑哦!”他捏了下她小小的鼻尖,“我从小到大都没做过手工,这可是个很高的挑战,不过,我悄悄地从网上下载了折叠的方法,琢磨很久了。老婆,你看我三十多高龄的男人,趴在桌上折纸玫瑰,说出去别人还不得笑掉牙。可有什么办法呢,我老婆喜欢呀,人家八百年前送的一朵,她当宝贝似的,都成几片纸了,她还攥在手中,我只能亲自上阵了,不然她永远不知道她老公有多爱她。” 他轻笑着在她眼前晃了下红纸,“看好喽,康县长折纸玫瑰,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老婆,我爱你。”他凑过头,啄吻了下她柔嫩的樱唇。 这一吻,又激得他春心荡漾了好几波。 白雁静静地坐着,看着他裁纸、折叠,眼珠子像被定格了一般。 这折纸玫瑰的活还真复杂,康剑记得练习时有成功过,怎么今天又给忘了呢?他拧着眉,把纸翻过来、折过去,一会儿往里折,一会儿往外翻,额头上都出了汗,才好不容易弄出一朵玫瑰来。 这朵玫瑰,看着真不是普通的难看,康剑叹息。 白雁看着他这样,呼吸都放缓了,生怕自己给他添乱似的。 “我尽力了,老婆,”康剑挫败地摇头,把纸玫瑰递给白雁,“你先玩着吧,我以后再练习练习,重给你折。” 白雁接过,握在掌心里,头低着,身子一动不动。 “如果你想说很难看就说吧,我心脏强壮,承受得住。白雁......”康剑蓦地瞪大了眼,他看到纸玫瑰上突然湿了一处,一点点晕红往外扩散。 “康剑,明天不是这样折的。”白雁泪眼朦胧地抬起头。 “那他是哪样的?”康剑的声音沙哑而忐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