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6 丧事大办
锦衣指挥杨玉骑马佩剑,率领一队侍卫头前带,后边一乘小轿,由八个小太监扛着,呼扇呼扇跑的飞快,到了午门前,换上了几个大汉将军,因为按规矩太监不能扛轿出宫,这一来象接力赛式的,小轿跑的更快了,出了宫门直奔豹园而去。 刘瑾坐在轿中,心里乐开了花,一上晕陶陶的象喝了四两烧酒,云里雾里自已也不知道心里都转了些什么念头:最难扳倒、也最可怕的对手就这么死掉了,原本做事还有些顾忌,现在放眼朝野上下,还有什么人是我的对手?哈哈哈,大权在握,当朝第一人,舍我其谁呀。 明天得抽空去庙里拜拜!刘瑾暗自决定。 小轿进了豹园,到了正德皇帝惯住的大宅门口落轿,刘瑾一出来正碰上罗祥。罗祥跟条猎狗似的,正围着正德的房子嗅呢,一见刘瑾如遇亲人,立即上前拜倒在地,哭丧着脸道:“罗祥见过刘公公,公公,我冤哪,公公是知道我的,我对公公的孝敬,那也是从没断过,如今落得这般下场,公公就忍心吗? 自打当了这灌肠大使,旧rì归我管理的那些大小太监,都在背后笑话我。本来呢,前些rì子还有机会见着皇上,可皇上现在换了口味,不喜欢吃灌肠了,我只能天天在门房里蹲着,晒晒太阳、抓抓蚤子,比打进冷宫还要惨呐,呜呜呜呜。”。 刘瑾微笑绽如菊花,红光满面、jīng神奕奕,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他抖抖袍子,抖开罗祥抓住袍襟的双手,笑眯眯地道:“急什么,咱家不是答应帮你了吗?再等两rì,我不但要你官复原职,还要连升三品,呵呵呵呵”。 “啊?还等啊?” 罗祥一脸哀怨:“还得几个两rì啊,公公啊,我可是你的人呐,我这般落魄,您脸上也不好看呐不是?” “好啦好啦,你就别再抱怨啦,这次一定不会再错了,两天,两天之内,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大权在握”。 刘瑾许喏完了,压低了嗓门问道:“皇上在房里吗?” “在呢”,罗祥撇撇嘴:“正和唐姑娘在同绘什么鸳鸯戏水图,说是画好了图样,要绣在吉服上,大婚时不绣龙凤要绣鸳鸯”。 “唐姑娘也在?”刘瑾正想进门儿,一听这话忙止住了步子,眼珠一转,招手道:“起来起来,快快,帮我把袍子脱了”。 罗祥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站起,帮着刘瑾脱了蟒袍,去了冠戴,刘瑾把头发也打乱了,穿了身白sè小衣,披头散发,形似幽魂,对罗祥神神道道地说道:“拿着我的袍子,先回你的地方好生待着,我不找你别出来,去吧去吧”。 罗祥答应一声,捧着袍戴走出两步,又回头道:“公公,您可答应我了,可就两天呐”。 “去吧去吧,说不定不用两天,只快不慢,快别啰嗦了”。 打发走了灌肠大使,刘瑾站在门前,慢慢酝酿着,直到两筒清鼻涕慢慢流到唇边上,脸上向上牵起的笑纹也都耷拉下来,这才垂眉敛眉,张开嘴深吸了一口气,抽冷子就是一声干嚎:“皇上啊,大事不好啦”。 正德握着唐一仙的小手,两人正合画一只鸳鸯,陡听门外一声尖嚎,正德愣没听出是人动静来,他怔了怔道:“这谁呀,在朕的门外如此喧哗,去看看”。 两个小黄门拉开房门,只见一个白影连滚带爬地抢了进来,扑到正德脚下,一把抱过他的大腿,满脸鼻涕眼泪地痛哭道:“皇上啊,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啦!” 正德直着眼仔细看了看,这才认出那张扭曲变形的老脸是刘瑾,这一下把他也吓了一大跳:“这这这,这是怎么了,宫里头出了什么大事了?” 不会是太皇太后驾崩了吧?这几rì太皇太后身子一直不好,正德也回皇宫探望过几次,而且在唐一仙规劝下,还在皇后宫中留宿了几晚。 独居chūn闺活守寡的小皇后见皇上竟肯回来住两天,一时受宠若惊,温婉恭顺的象只小兔子似的,再也不敢摆皇后架子,对于男女间的情趣竟也不复当初那么木讷无知,估计是娘家妈对这女儿言传身教,没少下心。 正德一把抄起刘瑾,厉喝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讲呀,莫非宫里宫里”。 唐一仙瞧不惯刘瑾那副德xìng,她秀眉微蹙,离开正位,娉娉婷婷地绕到一边,轻轻研磨着墨汁,眼角也瞟着他,看这家伙又玩什么花样。 只见刘瑾如丧考妣地道:“皇上,杨凌杨大人,自蜀入秦,途经鸡冠崖时,山崖突然崩塌,钦差仪仗全被活埋在崖下,没有找到一个活口”。 “吧嗒”一声响,刘瑾抬头看去,只见唐一仙手中的端砚已倾翻在地,纤细素白的手指上染着墨汁,脸sè一片苍白,身子摇摇yù坠,似乎已支持不住。 “噗嗵”又一声响,刘瑾扭头往回看去,只见正德大袖双垂、两眼发直,跌坐在椅子上,两眼直勾勾的,腰背颈首僵直不动,脸颊一阵的抽搐。 刘瑾看看娘娘,再看看皇上,猛地又是一声尖嚎:“快来人呐,召太医啊!” 豹园又热闹起来了,三顶官轿先后抬进来,内阁三大学士应召急至。这些人进了豹园才两盏茶的功夫,那个报信的驿官和蜀王世子朱让栩派到京里的贴身亲随也如众星拱月一般,被一帮锦衣卫簇拥着来见驾。 正德到底年轻,骤闻大变乱了手脚,做在那儿只知发愣,三大学士到了细问详情,他是一问三不知,就知道杨凌被山压死了。 他让三人去问刘瑾,刘瑾只知道那山塌的面积有多大,土石埋的有多深,经过三rì的搜索没发现一个活人,反复追问之后,确认杨凌是死的不能再死了,他便欢天喜地见正德来了,旁的事也是一问三不知。 三大学士虎视耽耽,在他们详细追问之下,世子的亲随战战兢兢,把自已知道的情况声情并茂地又复述了一遍。 听说半座山都塌了,二千官兵全被乱石砸死,陷埋其下,积土积石垒如一座小山,众人顿时面如土sè,再也不抱一线希望了。 焦芳老脸抽搐,两手在袖中跟抽筋儿似的只是发抖:“完了,杨大人真的死了,就算他有九条命,这回也死定了。 钦差车驾在军队正zhōngyāng,被埋在最深的地方这侍卫赴京时已是第三天,头一天刚刚下了暴雨,就算他吉人天相,垒石下有些空隙容身,暴雨倾盆,将断崖上的碎石泥土不断冲下,也灌满了所有缝隙,这是天绝杨大人啊!” 杨廷和是走过那条的,知道鸡冠岭的地貌,他蹙眉沉半晌,缓缓道:“皇上,鸡冠崖的确险要无比,巨崖探空而出,绵延数里,仰头望去,其形如鸡冠,巨崖参差,掩盖了崖下驿道,暴雨时地面犹可不湿,如果此崖坍塌,的确绝无生理。 但是此崖已历千万年,巨石甚为结实,平素连散石也不会落下,如果因为风吹rì晒,岩石松化,也应该只有一两处坍塌才合理,整座山崖从中折断,全部陷落,除非有地龙翻身,发生强烈震动,否则可太蹊跷了”。 正德皇帝摇摇头,又点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世子侍卫咽了口唾沫,艰涩地道:“大人说的是,世子组织人马搬石救险,想看看是否有生还者逃入附近林中,结果发现隔着一道山岭,有一处刚刚有人居住过的地方,从窝棚和灶坑数量来看,大约有四五百人。此外又发现崖下溪流对岸有飞石溅出很远,砸入对面林中,若是山崖自震坍塌,不该有石块飞出这么远。所以世子以为是有人故意设伏杀害钦差,山崖坍塌,恐是炸药所为”。 李东阳脸sè凝重地问道:“现场不曾发现任何厮杀痕迹或砍杀死亡的尸体、血迹?” 世子侍卫摇了摇头,李东阳摇头一叹:“歹人计划周详,是志在必得呀。以火药炸塌山崖,要点燃引线三两个人就够了,人多了反而易被发现,歹人偏要布下数百刺,其意必是担心会有人命大逃脱,布下伏兵的目的就是要斩尽杀绝。 现场没有死尸、血迹和搏斗的痕迹,看来光是山崖崩塌就已令全军覆没了,世子的人既然是第二rì晚间才赶到,歹徒早已远遁了。是什么人,对杨大人如此仇恨,又能动用这么多兵马,还拥有大量的火药?” “杨大人在四川,最可能结下的仇家就是都掌蛮,而且都掌蛮是活在悬崖上的民族,最善攀援登爬,不过他们的叛乱已被平息,纵有逃离者也早作鸟兽散了,聚起三五十人来报仇尚有可能,数百人他们做得到么?再者,那群蛮子能弄到火药?要是这样,攻打都掌蛮时他们就该用上了”,杨廷和道慢慢索着分析道。 “咳,咱家可不这么想”,刘瑾清咳了一声,发话了:“这个咱家听过一个减灶增兵的故事,窝棚、灶坑多少可以做假。至于火药,蛮子连金砖都弄得到,如果觉的人少,对付不了大人,花重金私购火药也不是不可能。所以,咱家以为”。 一直怔坐在那儿的正德悠悠地叹了口气,刘瑾立刻闭嘴。 正德声音空洞地道:“杨侍读去了”。 刘瑾赶忙应道:“是的,皇上,皇上节哀”。 正德不答碴儿,继续道:“朕很伤心,你们伤心吗?”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一齐点头道:“伤心,臣等很伤心”。 正德悠荡了一下袖子,说道:“伤心?伤心你们还在这里吵些什么?听的朕心烦。杨卿去了,朕该怎么办呢?你们却谈什么蛮子、什么火药,什么”。 他说到这儿才忽然醒过神来,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砰”地一拍桌子,怒吼道:“不是天灾?啊?是有人蓄意谋杀杨卿么?谁干的?是谁干的?把他揪出来,抄他全家、灭他的九族、五马分尸、凌迟处死!刘瑾,你给朕带着东厂、内厂的人立即去四川,去把凶手抓起来,明正典刑,祭奠朕的爱卿”。 刘瑾一看正德有点失心疯了,不敢不答应,可又实在不愿意去,心里不由暗暗叫苦:“来往四川一趟光走就得多长时间呐?还得缉凶。我正准备接手杨凌的势力,要是有人给我也来这么一出,我总不能见了山道就派人爬上悬崖瞅个清楚吧?那我光是走出四川的大山就得好几个月,这哪儿行呀?” 他心里着急,忙向三大学士使着眼sè,指望有人站出来帮他说句话,三个人里和他关系最僵的杨廷和倒是先发话了:“皇上,凶手是一定要缉捕的,蜀王和四川按擦使司正在缉凶,如果从京师派人去,等人到了,恐怕所有的罪证都已湮灭,歹徒也早逃之夭夭了。 蜀王素来jīng明强干,这事有蜀王爷主持也就够了,刘公公不去也罢。咱们在京里也不是无事可做。杨大人是皇上的股肱重臣,负担着许多朝廷重任,杨大人去了,这些善后的事宜都需要及时处理呀”。 刘瑾一听,如释重负,连忙道:“是是是,有蜀王爷在,凶手一定难逃法网,京里还有许多善后事宜,老奴怎好离开皇上?” 他说着,感激地看了杨廷和一眼,忽然觉得这个小胡子好象也不是那么讨厌了。他却不知道,杨廷和肯帮他说话,是因为杨廷和就是四川人,抓捕凶手有蜀王牵头就够了,真把刘瑾这个大祸害派到四川去,领着东厂、内厂一大堆如虎似虎的番子,还不得把天府之国变成地府之国呀?那得祸害多少百姓? 正德痴痴地反问道:“善后,什么善后?” “这个”,刘瑾一句“关于内厂、海事衙门”差点儿就吐露出来,连忙改口道:“杨大人受宵小之徒所害,为国捐躯,他屡立战功,威名赫赫,朝廷应该追谥褒奖,cāo办丧事,以示皇上的恩宠和厚爱呀”。 李东阳听了顿觉不妥,那是堂堂一品大员,尸体还没找到,这就cāo办丧事,岂不草率了?可是想到那是半座山塌了下来,用了三天外围都没清理干净,那些巨大的石块垒压成山,肩扛木撬,真要找出尸骨来还不定猴年马月呢。 这么长的时间,风吹雨淋、虫蛟蛇噬的,衣服都烂光了,谁有办法找出哪一具才是杨凌的尸骨?自已再干预就不免有失长者厚道了,所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正德心里乱乱的,全没了主意,听了便象木偶似的点点头道:“好!那就为杨卿cāo办丧事,朕要给杨卿风光大葬。马上传旨,命翰林院正副掌院学士,都察院两位主官,还有六部九卿及主要大员,赶来为杨卿议定葬仪谥号,朕要追功褒奖”。 他站起身来,说道:“你们候着,群臣齐了再来唤朕,朕去看看一仙”。 正德皇帝带着两个小太监走了,刘瑾忙活这一阵,出了一身透汗,只觉鼻管儿透亮,伤风好象已经好了,也忙出门传旨去了。 三个内阁首辅大臣相视一叹,默默地寻了个位置坐下,各怀心,为政局、为前程忧心不已正德的琴箫竹庐中静静无声,旁植的竹子已经满枝黄叶,在微风中发出干脆的沙沙声,显得萧索而毫无生气。 正德踽踽独行,两个小太监远远的辍在后边,一声不敢言语。正德轻步走进竹庐,见唐一仙已经换下了那套绯sè衣衫,穿着一身玄衣玄裤,腰束一条白绫,纤腰yù折,伏在桌上,正哀哀低泣。 正德走过去,见桌上放着一条白绢,应该是唐一仙刚刚撕开的,唐一仙的嫩白的颊上沾着一串晶莹的泪珠。正德微微一叹,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唐一仙张忽然一下子站起来,扑进他的怀里,放声痛哭。 正德心中也一阵难过,目光莹然地道:“一仙,不要难过了,朕朕听了心里也难受的紧。” 唐一仙泣道:“我想起初次遇到你们的事,想起了在神机营军营中、想起了在大同和你们重逢,心里难过的很。我本以为你们既是君臣又是手足,我也有个疼我爱我的大哥,又有了你,我们会永远快乐地在一起,可是”。 正德黯然,哑声道:“在我心中,杨卿实象父兄一般亲切,朕也以为可以和他君臣手足,一生一世,谁料,一仙,别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朕放心不下你,才过来探望,一会儿还要赶回去,给杨卿办理后事”。 唐一仙离开他的怀抱,轻轻拭去眼泪,低声道:“我不只是难过,我还在担心,不知道幼娘jiejie知道了消息,她会会怎么样”。 “幼娘姐”,正德张了张嘴,也只能无言以对。 两个人依偎着,心绪飘浮,忆着往昔种种甜蜜,此刻却尽是辛酸。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黄门站在门口儿细声细气地道:“皇上,诸位大臣都到了,恭请皇上议事”。 “知道了”,正德擦擦眼角,起身yù走,瞧见桌上那条白绫,便顺手拿起,缠在自已的龙袍上,唐一仙吃了一惊,脱口道:“皇上!” “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小黄、厚照,你的大哥,就是我的大哥”,正德皇帝抿了抿嘴唇,将白绫系紧,大步迈出房去。 正德的大宅,那间集卧房、书房、议事厅与一体的夸张的不象话的大房子里,挤着当今朝廷控制着朝政运作的所有主要官员,杨凌遇难的消息每个人都知道了,不管是真伤心还是真欢喜,每个人面上都带着悲伤、凝重之sè。 正德皇帝进了房间,众人看见皇上居然腰缠白绫,都吓了一跳,督察院左都御使刘琯竖起眉毛就要上前进谏:岂有此理,君臣父子,人伦大礼,岂有君为臣带孝、父为子披麻的道理? 杨廷和眼尖,立即瞪了他一眼,目光凌厉,饱含jǐng告意味,刘琯不觉止住了步子。 “真是愚腐,这也不分个时候,皇上正满肚子火没处发呢,现在上前触霉头,最轻也得立马罢官为民”,杨廷和甩了甩袖子,他碰了多次的钉子,总算了解了小皇帝的任xìng和不拘常礼,现在清流派势力大弱,岂能再有损失? āo办葬礼的规格要和他的职位相称。这职位,一般对有功之臣要在原有职位上再加封个职务或爵位,职位定了定谥号,然后再研究丧葬规格。 杨凌已是一等侯,爵位加无可加,众人便琢磨着给个荣禄大夫或者三师三公的称号,然后再定谥名,不料正德皇帝早有主意,一开口就是封国公,把众人吓了个目瞪口呆。 大明除了开国一朝封过异姓六王和几十位国公,后世之臣有再大功勋,都没有封国公的,他们功劳再大,总大不过开疆拓土打天下的开国功臣吧?所以虽然没有什么规定不能再封王封公,却一直没有大臣再配封这一官职,也没人敢奢望这一尊荣。 杨凌虽然北驱鞑靼鞑、东平倭寇、南降佛郎机、在四川又平定了百年来不断叛乱的都掌蛮,扬威于大明诸藩国,可是封国公未免太隆重了,一时群臣面红耳赤,跪在地上头磕的咚咚直响,苦劝皇帝收回成命。 正德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淡淡地道:“杨卿的功勋连追谥个国公都不成么?必须有开疆拓土之功?满刺加失而复得算不算?东海数十岛,千里海域被弃百年,沦为海盗巢xue,如今重回大明治下算不算?都掌蛮一直是国中之国,不奉号令,如今改土归流算不算?什么荒唐?朕还想封王呢,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了?都少跟朕讨价还价” 众臣左劝右劝,正德冷笑不语,倒是刘瑾先不耐烦了。 人家刘公公是个干实事儿的,追谥嘛,给多大的官儿怕什么呀,就是追封他个皇帝有个屁用,人都死了,县官还不如现管呢,何况死官?在这些虚头巴脑的事儿较什么劲呐?赶快把这事儿都解决了,人家还要研究研究内厂和江南海事衙门的事呢,那可不是权就是钱呐。 刘瑾把眼一瞪,咳嗽一声,大步走到御案前,高声说道:“皇上英明,老奴觉的杨大人的功勋追封个国公绰绰有余,要不是有祖宗们的战功压着,杨大人封王都不成问题。再说了,总不成开国一代可以封王封公,后世臣子统统不能有此功劳吧?” 焦芳趁机跪倒道:“刘公公说的是,这样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有开疆拓土之功的臣子,不是只有太祖一朝才出。今rì追封了杨大人,激励群臣为大明开疆拓土,如果来rì有人封王,臣不认为皇上是逾越祖制,因为那时大明的疆土必是不断扩大,皇恩浩荡,远布于八方极远之地”。 刘瑾是内廷首相,如今还控制的吏部和都察院、御使台的绝大部分官员,他一出头赞成,这些人就知道老大的意了,于是许多出言反对的马上也厚着脸皮改口赞成。杨凌一派的人在威武侯不在京的时候,唯焦芳马首是瞻,他一出面,便也纷纷应和。 再瞧正德皇帝的脸,越来越长,十分难看,王华和李东阳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这是大势所趋,可不能容那些言官继续表忠心了,于是二人齐齐跨出一步,也拱手赞成,这样一来,杨凌的国公之位就当定了,略略一议,决定追封杨凌为威国公。 随即,便要由皇帝颂予谥号。谥号常用的吉字共七十三个字,按规矩,在一般情况下,亲王应赠予一个字的谥号,郡王两字谥,大臣也多是两字谥。两字谥的话,就要分文官和武官,文官的谥号皆以文字开头,武官以武字开头。 杨凌战功赫赫,照理说该是武将,以武字开头,可是他却是同进士出身,詹士府太子侍读,而且引进农作物,改良了农业;开海解禁,加强了商业,新帝登基后,许多政令条文都有他参予的意见,包括刘瑾进谏的那四十多条激进改革条款,杨凌都在其中提出过自已的见解,并最终经皇帝批准予以颁布,这么说来该封文谥。 一群学究对人的身后之名实比生前的事还要重视,就文谥武谥又争来争去,半天不见结果。正德皇帝烦了,“啪”地一拍桌子,来了个一锤定音:“不要争了,杨卿文武全才,文治武功皆有建树,赐杨卿四个字的谥号,文谥武谥都要!” 皇上金口玉言,都下了旨了,那就照办吧。 文在武之前,众官员就开始先议文谥,自宋以来,文谥之中‘文正’是最高荣誉谥号,司马光、范仲淹,都曾获谥‘文正’,而本朝,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个方孝孺获此殊荣,称‘方文正公’。 方文正来之不易呀,那是用灭十族的代价换来的,谁能比他狠呐。杨凌都从世袭侯爷变成世袭国公了,荣宠无以复加,再给他个最高封号,谁能服啊? 这些言官眼热不已,天下的读书人也不服。要知道,官职再高,总是一时,可这谥号,可是千秋万载,永载青史的,那是对一个人一生的评价。 司马光、范仲淹做过宋朝的什么官儿,谁现在还记的清楚,谁还在乎?可你只要一提他谥号‘文正’,凡是读书人没有不肃然起敬的。 “生晋太傅,死谥文正”是为人臣者追求的最高目标,便宜不能都让他占了,于是文正谥号被众官员自动忽略,开始继续议下一个字。 谥号专用吉字共七十三字,文臣适用的吉字排行依次是正忠恭成、端恪襄顺等等,武将则是忠勇穆刚、德烈恭壮等字,位次定高了大家心里不平衡,定低了皇上不乐意,一个谥号说道大着呢,不好办呐。 刘瑾很无聊地看着这些掌管着江山社稷、亿兆百姓的大臣们为了一个破名号斤斤计较,寸步不让,在那儿引经据典地讲个不停。可这玩意儿学问太深,他也不懂,插不上嘴。 不但他插不上嘴,正德也听不懂,常常一个字拿出来,大家就能从三皇五帝开始讲起,讲的头头是道,然后说为什么用这个字行,用这个字不行,正德也觉的莫测高深,毕竟杨卿过世了,这是极为隆重的事,草率不得,所以他也不敢插嘴,由得群臣争执。 众大臣最后终于取得了妥协,用了两个既不算太高又不太低,各方都能接受的谥字,给这位刚刚出炉的威国公定下了谥号。当下翰林院掌院院士卢瑾满头大汗地上前拜道:“启奏皇上,臣等已给威国公定下了谥号”。 “喔?”心力憔悴,又被他们烦的昏昏yù睡的正德皇帝jīng神一振,马上坐直了身子:“快讲”。 “臣等,三公、六部、九卿及诸位才识渊博的翰林学士,经过仔细商议,依据威国公一生的彪炳伟功和他的品xìng德行,在正忠恭成端、忠勇穆刚德这些适宜文谥武谥的吉字中,选取了最相宜的吉谥之字,最后一致决定:威国公杨凌的谥号为文成武德!” “文成武德?准!” 京师西效杨家大院异常宏伟壮观:一道加高加厚两人多高的白sè粉墙,严严实实地围住了府内的房子,大门门楣上悬挂的烫金大匾已经换成了‘威国公府’。 门旁两只高大威武的石狮,都显示着主人的特殊地位。往rì里,进进出出的人总是昂首挺胸,白sè粉墙里是一片欢乐的世界,仿佛整个高老庄的幸福和机运都钟萃于这里。现在,它却被一片浓重的悲哀笼罩着,到处是一片素白,似乎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过早地降临。 大门口用松枝白花扎起了一座牌楼,以往那四个写着“杨府”的大红灯笼,已经换成白绢制成的素灯,连那两只石狮颈脖上也套了白布条。门前旗杆上,挂着长长的招魂幡,被风吹着,一会儿慢慢飘上,一会儿轻轻落下。 门前空地正中,搭起了一座高大的碑亭,碑亭里供奉着一块朱红销金大字牌,上书“弘治十八年进士威国公杨”。碑亭四周,燃起四座金银山,一团团浓烟夹着火光,将黄白锡纸的灰烬送到空中,然后再飘落在四处。 三厂秘探如同游魂一般,在杨府四周打转儿,门前昂首挺胸,站着锦衣侍卫,也是人人冠上、腰间系着白绫。锦衣百户陶五按刀立在门前,抻着脖子往里边看,口水哗哗的。 常言道,女要俏,一身孝。一个俏也罢了,四个小姑娘,人人一身缟素,那叫一个美,嫩的象梨花带雨似的,一眼看下去,真是眼花缭乱呐。 “唉!可惜!造孽呀,这年轻轻儿的,尤其那个玉堂chūn,这往灵堂一走,简直就象是一轮明月,屋子里刷地一下就亮堂了,那感觉那感觉,让我亲一下,马上去死都成啊。可惜了的,除了一个是皇上的女人,另外三个都是国公爷的妻妾,就是成了小寡妇儿,我也沾不了一指头呀”。 陶五想到这里,沉痛地叹了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为威国公杨凌伤心惋惜呢。 焦芳敬献了挽联,面sèyīn沉地走出杨府,站在门口仰脸望天,长长地吁了口气。又过了三天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事实上,也不可能再有什么消息了。再停灵四rì,威国公就要大出殡了,这棵刚刚茁壮成长起来的参天大树,就这么硬生生的折了。 “以后的政局,会怎么样呢?”他轻轻一叹,走下台阶正要走向自已的轿子,忽然两个人左右一夹,把他拦住了,焦芳抬头一看,是戴义和苗逵。 老哥俩满脸仓惶,扯着他的袖子道:“阁老,来来来,借一步说话”。 二人把他扯到背静处,只见牟斌和吴杰也赫然站在那儿,周围几个番子和锦衣卫逡巡观察着四周的动静。焦芳年近八旬,无论是心智还是从政经验,远甚于这些‘年轻人’,虽说满腹心事,倒比他们沉着。 他苦笑一声,团团作了一揖,淡淡地道:“人力难以回天,杨大人已去,大局一目了然,老夫垂垂老矣,也是追随杨大人最心诚的人,刘瑾容不下我,待为杨大人扶灵落柩之后,老夫就要上折请辞,告老还乡。各位自求多福吧”。 吴杰眼中露出欣慰之sè,他忽地一把拉住焦芳,附耳低语了几句,焦芳两眼瞪的老大,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脸皮子一阵突突,双手紧紧抓住吴杰的衣袖道:“你你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吴杰点了点头,说道:“千真万确,信是我们内厂的一个档头何改派人飞速报过来的,他奉成二档头之命暗中保护杨大人,只是杨大人防务森严,他一直没有办法太靠近了,但是一直远远辍着,始终不失大人的消息,这消息问题是线索只有这一点,他正率人继续调查”。 “但有一线希望就好,有希望就有可能,我们就有机会!”焦芳老眼放光,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立即不见了。 戴义道:“可是刘瑾可不会等呀,今儿他就找了我,yīn阳怪气的,已经把自已当成了我的主子,咱们硬抗着也不是事儿,如果他向皇上请旨,先夺了这权,安插了他的人,那”。 焦芳目光一闪,徐徐地道:“那么就得给他找点事做,让他顾不上咱们。如果吴大人所言是真,得到准信儿不过是这三两天的事了,想办法让刘公公忙活忙活不就行了?” 苗逵撸撸袖子,急道:“怎么做?焦阁老尽管说,咱家马上去干!” 他和刘瑾一向不对子,自从靠了杨凌,和刘瑾更是上见了彼此都不打声招呼,刘瑾大权独揽,又没了顾忌,他苗逵肯定被打发到冷宫扫落叶洗马桶去了,如何不急。 焦芳目光闪动地道:“这个真相未明,怎么能和刘瑾闹翻了呢?全都回去,什么也不要做,什么也不要说,没有准确消息之前,你们就做一块石头,不言不动不听不闻,至于刘瑾”。 他捻着胡子,一副老jiān巨滑的模样:“刘公公那里么,你们就不要cāo心了。刘公公rì理万机,忙的很,忙的很”。 牟斌受不了他这么卖关子,刚想再追问一句,忽地住了嘴,眼神怪异地望向焦芳的肩后,焦芳和其他两人都注意到了他的神情,急忙转身向后望去,这一看,几个人也都怔住了。 红sè,火火的红sè,一朵红云冉冉而来。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缨络垂旒,大红绣鞋。风冠霞帔本是后妃礼服,成亲之rì便是女子一生中高贵如帝妃的一天。那一天,一个普通的女子也可以凤冠霞帔,尊荣无比,她要郑重交拜的就是她的夫、她的天。 现在姗姗走向杨府大门的,就是一个凤冠霞帔、大红喜袍的高挑少女,纤腰一握,环环玉绕,黄白锡纸的灰烬就象残花蝴蝶,绕着她翩翩飞舞。 凤冠上垂至颌部的细密珠帘,使她的容颜似现未现,但是肤白如雪,却更透出酥润的娇美。可是,这样身着盛妆的新娘子,手里却捧着一个小小的灵牌,一阵风来,将她的大红凤袍吹开一角,大红袍下露出了洁白的麻布孝服吴杰失声叫道:“高姑娘”。 凤冠霞帔的少女身子停了停,微微朝这边望来,又是一阵风起,拂起了她的珠帘,帘下那张被大红喜袍衬的娇艳无俦的少女容颜果然是她高文心。 几个人不由屏住了呼吸,他们都见过高文心,却从未见她如此jīng心打扮,细细雕饰,所以乍一见,那五官眉眼虽仍是她,却忽然惊艳的叫人不敢直视。 风卷起的珠帘摇曳着落下,不可方物的娇美只在众人眼底如惊鸿一闪,隔着摇荡的珠帘,犹能看的清的,是高文心的一双眸子,眸子里,埋着两堆深深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