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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人完全没有发现他,盛欢低下头去翻书,指着一行问:“这是什么意思?” 温鸣玉念出一个法文单词,给盛欢解释。咏棠终于发现叔叔面对盛欢时,耐心远比他想象中好得多。盛欢似懂非懂地重复一遍,温鸣玉顿时被他拙劣的发音逗笑了,伸出手捏他的下巴,纠正道:“不对,舌头再卷一点。” 咏棠学过一阵子的法文,温鸣玉曾常常放下手头繁重的工作,抽出空来给他当老师。他的法语说得比盛欢要纯正漂亮多了,但从没有哪一次,哪怕是他表现得再好,温鸣玉都从未这样对他真切地、明朗地笑过。 一阵浸透寒气的风掀起帘子,撞在亭子里的人身上。盛欢身子一抖,打了个喷嚏,温鸣玉立即开口:“着凉了?是谁总说自己身体很好,吹吹冷风也没有关系?” “我没有。”盛欢反驳得很温顺,他的手指在书页上动了动,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温鸣玉挑起眉盯着他,片刻后,便主动抬起一条手臂搭上椅背,道:“过来。” 盛欢立刻老老实实地朝他挪过去,背脊挺直,动作迟缓,在温鸣玉怀里正经成一座石雕。两人维持了一阵这个姿势,温鸣玉见盛欢依旧没有动,于是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主动又往他身边靠近些许,身子一倾,头自然而然地贴在盛欢的肩上。 被倚靠的那个人受惊不小,他的姿势更僵硬了,双手在膝盖上紧握成拳,肩膀垮下去,仿佛肩上的重量他无法承担一般。温鸣玉倒很自然,他自顾自地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屈起手指在书上轻敲几下,命令对方:“继续看。” 盛欢连脖子根都泛出了薄薄的红晕,寒冬腊月天,他却活像坐在火炉上,哪里还有心思看书。他挪动一下,心跳得那样剧烈,恐怕连靠在肩上的温鸣玉都可以察觉到它快活又不安分的震动,盛欢发了会呆,轻轻地唤道:“明月?” “嗯。”温鸣玉敷衍地发出一个鼻音。 他的发丝蹭在盛欢颈侧,柔软又冰凉,那阵似苦似香的气息不讲道理地袭来,盛欢身躯轻微地一震,被贴住的那块皮肤又酥又痒地发着烫。他不敢动,仅仅用干涩的嗓音追问:“你、你为什么……” 温鸣玉闭起眼,无声地笑了,似乎在调侃他只有这点出息,自己明明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却把他吓得语无伦次。他笑了一阵,才说:“我本想让你靠着我,可你什么都不懂,只好由我来迁就你了。” 盛欢的脸红得不能再红,完全忘了自己有很多理由来辩驳。他还小,又是第一次尝到情爱滋味,如何可以轻车熟路地领悟这方面的门道。可这些他统统都没有想到,盛欢试图慢慢放松身体,不看书,反而仔仔细细地端详起靠在自己肩上的人来。就这样打量许久,他忽然又唤:“明月。” “做什么?” 见对方一动不动,盛欢终于不再那样拘谨,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很小声地问:“我可以……碰一碰你的脸吗?” 温鸣玉似乎没猜到他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睁开眼朝盛欢投来一瞥。盛欢当即以为自己的请求有多无礼、多鲁莽,正待道歉,却见温鸣玉捉住他的手,大方地往自己脸上一放,纵容与促狭在他的语调里并存:“我说过,都是你的,不必与我客气。” 盛欢的指尖触到光滑干净的肌肤,明明是正常的温度,他倒像被烫了一下似的,手指微微一缩。他头一回毫无气势地与温鸣玉顶嘴:“不许再说这句话了。” “好,”温鸣玉仍是笑:“请问你现在可以好好看书了吗?” 咏棠两耳嗡鸣,灵魂像出了窍一般,站得双腿发僵都没有再往前一步。眼前的温鸣玉太陌生了,咏棠了解自己的叔叔,那个人表面待人谦和温柔,实际心气比谁都要高。从他对情爱似懂非懂的年纪直至今天,温鸣玉一次都没有真正地爱过谁,恨过谁,他从未遇到一个可以让他另眼相待,旗鼓相当的对手。咏棠爱慕叔叔,那爱慕近乎于朝圣,就算得不到回应亦可安慰自己,就算他得不到,天底下同样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得到。 然而现在这个会迁就,会把头靠在另一人肩上的温鸣玉,彻底颠覆了咏棠的信仰。他虽有温鸣玉的神态与腔调,却成了咏棠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咏棠陡然记起自己与叔叔的第一次相见,那年他只有四岁,却已习惯了各式各样的颠沛流离。父亲和母亲一直都在逃跑,最终有一天,他们不再逃跑了,也就是在那一天,咏棠永远地失去了双亲。被枪声吓破胆的咏棠被小叔叔关押在空荡荡的家中,除去看守的人,只有一个老妈子照料他的起居。 某日他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匆忙连滚带爬地躲进了柜子底下,父亲被杀时他就躲在这里,这是天底下他唯一觉得安全的地方。 门锁被缓慢轻柔地拧开,咏棠抖得牙齿都咬不住食指,眼看一双裹在西服长裤里的腿迈进房间,在里面梭巡一圈,步伐悠闲得活像个出游的公子哥。可咏棠看到了血,几点梅花般的血污溅在那人整洁干净的裤腿上,他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起来,抵住墙拼命往里缩。 他的动静很快就被来人发现,对方停在柜前,屈起一条腿,双手撑住地板,伏下/身往底下看来。 窗户没有关紧,一阵大风骤然掀开紧闭的窗帘,为大片亮烈的阳光开了路。就在乍明的逼仄空间里,咏棠第一次见到了温鸣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