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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其外 第25节

    暮色将临时的欲界仙都最为热闹,仿佛有了黑暗和面具的遮掩,所有世俗的束缚都消失不见,将人性的贪婪和暴虐显露无疑。

    笼子中又来了一群新鲜的金丝雀,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女,擦着脂粉,生涩而稚嫩地站在笼子中招揽客人。

    街道旁,艳丽的胡姬伴着急促的鼓点疯狂旋转,红罗裙如芙蓉花层层绽开,露出一双戴着铃铛的小麦色脚踝。其中一位年纪稍小的姑娘跳着胡旋舞,倚在李心玉怀中,用并不熟稔的汉话调笑道:“小郎君,买下奴家一夜吧!”

    话还未说完,便见旁边横生出一柄乌鞘剑来,将软若无骨的胡姬格挡开。

    顺着那剑看去,只见一名带着半截狐狸面具的挺拔少年长身而立,目光清冷,优美的唇形紧抿着,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危险气场。胡姬吓得后退了一步,有些不知所措。

    被裴漠护在身后,李心玉一身锦缎阑衫,面具下的眼睛笑弯成月牙。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银锞子,丢到胡姬的手中当做赔礼,这才对裴漠道:“连个姑娘的醋也吃?”

    裴漠收回手,别扭道:“是怕你被她伤到。”

    李心玉长长的‘哦’了一声,但笑不语。

    两人一路打听着吴怀义的消息,可这欲界仙都知道他名号的人虽多,但却对他的底细知之甚少。李心玉怕打草惊蛇,并不敢问得太明显,转悠了大半天,也只知道吴怀义曾与斗兽场的老板有过来往。

    这是个很好的切入点,李心玉和裴漠不敢怠慢,又匆匆赶往斗兽场。

    金笼子和斗兽场一向是欲界仙都最热闹的地方,但此时的斗兽场竟比那销金窟还要繁华几分。

    李心玉爱凑热闹,正要打听有何喜事,便听见门口报名的权贵刚巧在议论此事。

    “你们不知呀,今日是斗兽场本年的第一场赛事,老板下了彩头,说是谁的打奴活到了最后,就能赢得当今画圣亲笔所绘的《双娇图》。”

    “双娇图?”有人惊叹道,“就是二十多年前,当今圣上迎娶娥皇女英两位美人时,先帝命画圣为她们所绘的画像?”

    李心玉在一旁伸长了耳朵偷听,听到自己的父皇迎娶两位美人的往事时,愣了一愣,怒火蹭的一声就上来了,忍不住插嘴道:“你们胡说什么!当今圣上明明只有已故的婉皇后一名妻子,婉皇后仙逝之后,圣上就一直未曾续弦,何曾有过两位美人?”

    闻言,四周静了一静,一时戴着各色面具的人纷纷转过头来,打量着李心玉。

    恐生变故,裴漠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将李心玉护在自己身后。

    人群静了一瞬,随即哄堂大笑。有位戴着素白面具的老者呵呵笑道:“小儿无知,看你这年纪,皇上娶妻那会儿应该还未出生罢?又怎知当年那段被埋没已久的往事。”

    李心玉强压住怒火道:“请老先生赐教。”

    老者道:“当年皇上尚是太子之时,于广元四年九月同时迎娶两位美人,一位是皇上的心上人郑婉儿,也就是后来的婉皇后;一位是蜀州姜家的嫡长女姜妃,可惜这位姜美人命薄,入宫不到三年就死了,死后未曾葬入皇陵,如今除了这幅画像,无人再记得她……”

    红颜薄命的故事,总能引得众人一阵扼腕叹息。

    李心玉心情沉重。她活了两世,从未听说父皇还曾纳过一个妃子,以为爹娘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不知为何,她对这个早死的姜妃膈应得很。她拉着裴漠走出人群,问道:“那个女人长什么样?你见过么?”

    裴漠摇了摇头:“那老人家说姜妃入宫不到三年就死了,那时候我也才刚出世,并不曾见过。”

    见她沉吟不语,裴漠又道:“若是你好奇,便报名入斗兽场罢,我替你把那幅画赢回来,一看便知。”

    李心玉望着人潮涌动的斗兽场大门,权衡许久,方道:“进去看看。”

    再一次来到充满杀戮和血腥的斗兽场,听着耳畔山呼海啸的呐喊声,李心玉已没有了上一次来时的好奇。她花重金买了二楼的一个位置,远远地看见战台上悬着一幅三尺长的画卷,画卷中立着两位红衣美人,皆是穿着一模一样的嫁衣,摆出侧首回眸姿势,但面容模糊,看不真切。

    看来若想知道那姜妃样貌,就必须将画卷赢回来……可一旦上了擂台,非死即伤,她舍不得裴漠冒这个险。

    正想着,擂台上的判官敲响铜锣,高声道:“下一场,蜀州客打奴对战玉二郎!”

    李心玉猛然回神,扭头望着裴漠,茫然:“怎么回事?谁给你报名了?”

    鼓声雷动,呐喊震天,光影交错中,裴漠的神色明暗莫辨。

    他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整了整护腕,道:“我自己。”

    “你……”李心玉睁大眼,拔高音调道,“你疯了!难道这幅画比你的命重要!”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想尽办法给你。” 裴漠看了李心玉一眼,淡定道,“等我一盏茶。”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李心玉也没有办法了。她将裴漠推到拐角的阴影处,揪住他的衣襟将他的头拉低了些许。

    接着,她深吸一口气,一把掀开面具,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一啄,故作轻松地一笑:“你要赢,不许输,不许受伤!”

    裴漠怔了怔,手下意识摸了摸唇瓣,似乎还在回味那个吻的味道。片刻,他嘴角上扬,点头道:“好。”

    说罢,他手撑着二楼的雕栏一跃,稳稳跃上擂台。

    “是他!我认得这个少年!”人群中有人兴奋大喊,“上月初一,他初赛便打赢了斗兽场内排名前十的高手!”

    “快下注,下注!押他赢!”

    李心玉听着耳畔一片下注的声音,好像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着,难以呼吸。她深吸一口气,朝擂台上的裴漠挥挥手,无声地为他加油。

    好在第一场对手不强,打得十分顺利,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裴漠已连赢三场。他实力太过于剽悍,一时间无人再敢挑战他。

    判官道:“五声之后,若无人再敢应战,则是玉二郎打奴获胜!”

    全场沸腾,跟着判官一同高呼:“五,四,三,二……”

    李心玉紧攥的五指松开,坐在胡椅上长舒了一口气。她抿了口茶,为裴漠小小地骄傲了一把,心想这场比赛算是赢定了……

    “慢着!”

    一个阴柔戏谑的声音打断了倒数,李心玉放下茶盏扑到栏杆前,顺着众人的视线朝下望去。

    只见一条黑影闪过,再定睛看时,裴漠对面已多了一个人……

    一个高挑漂亮的……女人?

    判官向前道:“这位女奴……”

    黑衣‘女子’阴凉一笑:“谁是女奴?”

    “呃……”判官讪讪道,“这位少侠,请问你是谁家打奴?也是为了《双娇图》而来么?”

    “呸!谁对你那幅破画有兴趣?”黑衣‘女子’挑了挑细长艳丽的眉眼,冰冷如蛇的目光在裴漠身上来回扫视,咬着下唇一笑,阴狠道,“我叫星罗,奉我家主人之命,前来打败你!”

    裴漠持剑,两条好看的剑眉轻蹙,漠然道:“我不打女人。”

    “呸!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星罗双臂一振,两柄薄如纸片的软剑便从他袖中钻出,在琉璃盏下闪着森寒的光芒。他猛地发招,速度极快,用少年人清朗的嗓音喝道:“小爷我才不是女人!”

    这个声音……是个相貌阴柔艳丽的少年郎?

    裴漠也同时拔剑格挡,可星罗的招式阴毒得狠,两柄软剑哗哗抖动,如蛇般缠住裴漠的剑刃,所到之处削铁如泥!

    两人飞速地过了几招,招式快到几乎无法用rou眼捕捉!

    李心玉捏紧了双拳,也不知道这个叫星罗的娘娘腔是谁家打奴,又狠又快,裴漠算是棋逢对手了!

    台上两人飞速分开,裴漠持剑而立,袖口处破了一道齐整的口子,乃是被星罗用软剑所伤;而星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衣襟亦被裴漠的剑气划破……

    “我杀了那么多人,头一次遇到你这样厉害的。”星罗眯了眯眼,伸出嫣红的舌尖舔了舔唇,阴凉的煞气,嗤道:“我不会输的,因为我心爱的女子,在楼上观战。”

    “我的心上人也在。”裴漠说着,双脚一前一后岔开,剑花一挽,摆了个防备的姿势,面具后的眼睛紧紧锁住对方。

    “哦——”星罗拖长了音调道,“原来你和我一样,也是女主人家豢养的小白脸。”

    第31章 暗流

    裴漠和星罗的这一场决斗打了小半个时辰,未分胜负。这一场决斗出乎意料的精彩,双方都是年纪轻轻的少年高手,因而吸引了不少人前来观赛下注,斗兽场内人满为患,有人被激起了斗欲,也牵着自己的打奴前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三楼观战台有一个僻静的雅间,位置极佳,装潢雅丽,可将全场收揽于眼底。此时,淡黄的竹帘后,一男一女两人并肩而立,透过竹帘注视着擂台上的一举一动。

    男的穿一身枣红色的圆领阑衫,鎏金冠,系白玉腰带,身量清隽,打扮贵气得体,面容隐藏在一张黑色面具下,晦暗难辨;女的则是一身嫣红罗裙,乌发如云,肌肤胜雪,眼睛有着不同于中原人的深邃漂亮,光是一个侧颜便美得惊心动魄,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

    擂台上。

    汗珠从裴漠鬓角滴下,落在他脚下的地砖上,溅起一丝尘埃。他眼睛瞥过手中的青虹剑,剑刃上刮痕累累,乃是被星罗手中的软剑绞伤的。

    那样阴毒锋利的武器,若是缠在人的身子上,非得连rou带骨绞个稀烂不可。

    打了半个时辰,星罗也有些力不从心了,他抹了把额上的汗水,换了个持剑的姿势。越是疲惫,他笑得越是大声,直呼道:“痛快痛快!能与我过上这么多招,也不算你小子死得冤枉!”

    “这句话,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你。”裴漠冷嗤一声,如鹰隼般腾空而起,双手握剑朝星罗狠狠一斩!

    铮——

    星罗抬剑格挡,手中的软剑却被裴漠手中的古剑青虹拦腰斩断!可星罗的剑质地柔软,被斩断的剑刃在空中如蛇般扭动,竟是趁裴漠来不及收势之时狠狠擦过裴漠的手臂!

    而与此同时,裴漠一脚踢上星罗的胸口,星罗连退数步,手撑在地上哇的喷出一口鲜血来。

    两人都是受了伤。星罗撑着膝盖艰难地站起来,呸出一口血沫,眼中非但没有一丝怯意,反而露出更兴奋癫狂的神色来。

    裴漠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将流血的右手背到身后,侧身对着李心玉看台的方向,换了左手执剑。

    李心玉知道,他是怕自己看了担心,才将右手藏起来……

    这个叫星罗的娘娘腔究竟是谁家养的小变态?都伤成这样了,还像条毒蛇似的咬着裴漠不松口!

    李心玉心一揪,忽然觉得胜负不重要了,姜妃是谁也不重要了,她只希望裴漠能平平安安的!

    如此想着,她不顾一切地拨开狂欢的人群,下楼朝擂台跑去。她要去找判官,不管赔多少银两,都要停下这场血腥的比赛!

    而三楼的雅间内,男子放下竹帘,面具后的眼睛缓缓眯起,似笑非笑道:“一年未见,裴漠的功夫倒是越发精益了。星罗是我身边最得意的刺客,可在裴漠面前,他竟然还落了下风。”

    女子垂下眼,盖住那双和裴漠如出一辙美丽的淡墨色眸子。她红唇轻启,嗓音如同出谷黄莺,婉转道:“裴漠这孩子为了李心玉,竟是连命也不要了。”

    男子哈哈大笑,道:“三娘子勿要担心,裴漠不一定会输。”

    “可即便赢了,按照星罗那恶毒的性子,也会让他脱一层皮。”三娘子道:“你养一个这么阴毒的小刺客,就不怕他将来反咬你一口?”

    “不会的。星罗虽嗜杀成性,但舍妹曾对他有过救命之恩,因而他对我那meimei言听计从,可谓是忠心耿耿。”

    说着,男子起身,掀开竹帘走出去,对看台上的一位素衣少女招招手,温声笑道:“毓秀,去将星罗唤回来,不必比了。”

    叫毓秀的少女转过头,露在素色面纱外的眼睛很是灵动,想必姿色不凡。她颔首,用清灵的嗓音道:“好,哥哥。”

    “听说李心玉也在查当年婉皇后遇刺一案,不知她是何居心。”说起这,三娘子蹙起秀丽的柳叶眉,叹道,“裴漠被她美色所惑,竟是连蓉姨的面也不大愿意见了。他说他会和李心玉一起追查疑案,不想依附琅琊王府的权势,可我总觉得李心玉接近他,绝对另有所图。”

    “李心玉生了那么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裴漠血气方刚一时贪恋,也是可以理解的。”想了想,男子又道:“不过有李心玉插手此事,于我们而言倒是好事一桩。有他们鹬蚌相争,我们方能坐收渔利,倒不如将计就计,既可还你裴氏一族清白,又可以手不刃血除去我一大劲敌。”

    “王爷所追求的宏图大业,奴家并不感兴趣。我只求为冤死的族人昭雪,让那狗皇帝不得好死,只是……”

    三娘子露出忧虑的神色,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追寻着李心玉的方向,良久方道:“只是李心玉城府如此之深,先是派人谋杀裴漠,又假意将他救下,让裴漠对她感激涕零,幸好王爷慧眼如炬看出了端倪,连夜抓了奴隶营的差役审问,否则,怕是连我都会被李心玉的两面三刀所欺瞒过去。可怜我家裴漠是个执拗专情的孩子,他对李心玉动了情,这事就不太好办了……将来不管如何,恐怕都会伤到他。”

    “既是如此,长痛不痛短痛。”男子道,“不如我放个风声出去,让裴漠知晓真相?”

    三娘子思忖了片刻,淡淡道:“也好,是非恩怨,就看他如何抉择了。”

    男子微微一笑,安抚道:“男儿嘛,总要经历些挫折才会顿悟成长……”话音未落,他轻轻‘咦’了一声,视线定格在一楼擂台西面的某处,饶有兴趣道:“有趣,有趣,连他也来了。”

    三娘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到一个高大威严的身影,顿时目光一凛,如凝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