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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权君王偏要强求 第20节

    方才的吻突如其来,沈书云是被迫接受,而朱霁是趁人之危,两个人都不想面对这样的局面。

    甘露寺夜里本该有武僧值夜,但是两人经过的路途,却半个人也看不到。

    显然,宏庵主持与王瑾一样,早已对朱霁唯命是从,他要半夜在这里密会什么人,需要什么样的环境,甘露寺都会全程配合。

    而甘露寺,是皇宫之外,帝王与皇室最频繁造访的所在。朱霁一个远在蓟州的亲王世子,居然出入这里、安排事宜如入无人之境。

    又联想到名震四海的《东山林壑》,被朱霁拿来做人情送她,仿佛一件不起眼的东西。

    凡此种种,如何能让沈书云不感觉到震惊。

    在她身边的这个俊美到不可理喻的男子,内里绝不是外表这般明亮如耀阳。

    朱霁可以随意保全杀了宠臣嫡子的沈霄,也可以将大海捞针一般的御赐印章找寻回来,甚至即使是作为质子入京,也可以利用圣人的弱点,一边伪装出贤良的模样,一边为来日造反奔忙。

    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或者做不到的呢?

    “世子真是本事通天,连甘露寺这样的皇家寺院,也已经被纳入麾下。”沈书云的双眸在烛光照影中,仍然灰暗,表面上的称许,听起来倒更像揶揄。

    “沈姑娘如是说,我且当是好话来听。”朱霁语气也很冷淡,竭力遏制着惆怅,到了寺门,就要与她就此分别,下次独处又不知何时才能够。

    眼看山门就在眼前,朱霁的这份惆怅,变成了些许的怨怼,借着刚才的话题,对沈书云说:“沈大姑娘说皇家寺院,也听从我的差遣,这难道有什么不对么?难道我不是皇室中人?”

    他心情烦躁,他要寻衅滋事。沈书云感觉到了。

    沈书云看到寺院后门快到了,不远处马车上的马灯亮着,只想赶紧和这瘟神作别,又怕惹恼他,万一不能保全沈霄就糟了。

    沈书云温和着哄劝他道:“世子是皇孙贵胄,自然是天子骄子。甘露寺千年古刹,听从世子差遣,没有什么不对。”

    足够礼貌,却是明显的敷衍。

    朱霁心头燃着烦躁的火焰,狠狠牵过沈书云的手,再度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挣扎不得。

    沈书云却神色黯淡下来,任他搂住自己不放。

    “你这样敷衍我,会令我十分恼怒。”他在她耳旁低声警告。

    怀里的人依旧沉默着,朱霁知道她的沉默就是她的反抗,比挣扎着逃出他的怀抱更激烈也更冷漠。

    朱霁一边后悔刚才没有做得更过分些,一边又知道即便再如何,自己其实拿沈书云都毫无办法。

    因为她即便是微笑着沉默,也只是畏惧于他、有求于他,而不是属意于他、钟情于他。

    最后,朱霁长长舒了一口气,怒火最后还是变为了伤感。

    他将沈书云放开,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我真希望这里是蓟州,而你离开你那个乌烟瘴气的家,只能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能去,哪里也不能回。”

    沈书云抬起一双潋滟的眸子,里面闪烁着烛火摇曳的星光,嘴硬一句:“我守着祖父很好。”

    朱霁懒得拆穿她,只是继续照着自己的话说下去:

    “若我知道你在沈家过着这般cao劳、委屈、舒展不开的日子,或者我该想想别的法子把你带走。”

    朱霁的声音很低沉,甚至有一丝沙哑。

    进京以来,洪承恩李泰齐甚至荣恩公这样的元老,都多次上书永续帝,要置朱霁于死地。

    虽然这些都被他化解,并没有得逞,但身处险境,他还要配合蓟州,在京中处理诸多公务,不可谓不繁忙。但以上种种,他并不觉得艰难,反而游刃有余、处理得宜。

    惟独沈书云在荣恩公府的境地,是他只有进京以后,住到沈家才能看明白的。

    沈书云在国公府的日子,并不熨帖,至少,与他一开始所想的大相径庭。这些不快给他的烦闷,比之于那些艰深的公务要多得多。

    荣恩公失势,沈书云便会失去依仗,一朝从掌上明珠跌入泥淖。纵然她现在仍然在荣恩公荫下,一时掌管了家权,可是来日方长,她如何支撑住嫡长女的尊严?

    即便是现在,这尊严也维持得很累很艰难。

    这一回,沈霄闯了祸,本应该有长辈去面对这样的祸事,然而她举目四望,却没有一个可以依仗的人。

    这一刻,她看着朱霁那深情的眼睫下,也藏着雾气。

    她听出了朱霁对她的心疼,她知道他纵然强横,甚至今日轻薄了她,对她倒诚然是一片痴心。

    她突然生出来对他的一丝怜悯。

    “何必呢?”沈书云看向他:“世子才高而擅权,前途远大。何必为了我一个不足挂齿的人,废这么多心思。”

    朱霁很意外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倒是自嘲地叹息一声。

    “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天底下的事情总是这样。”

    朱霁的回答,风轻云淡,随后逗她一句:“但我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方才……你怎么不恼了?名节不要紧了么?”

    他指的是,今日真的轻薄了她。

    “我觉得名节要紧,世子便不会用强吗?”沈书云反问。

    “自然不会顾及这些狗屁教条。”朱霁眸光中一凛,很确定地说。

    沈书云摇头无奈,道:“所以羞恼又有什么用?本就是我没有选择。”

    其实她想说,若是为了祖父最后一程能安宁走完,她心甘情愿受这些折辱。

    但若是那样说,朱霁便会觉得难堪吧。沈书云分不清楚自己是为了尽快脱身不想惹怒他,还是有些可怜他在这份感情里是一个乞讨的人。

    可是纵然她说得委婉,朱霁心中也已经颇为烦闷,到了几乎要胀开胸膛的地步。

    他觉得烦闷,为何自己成了不知不觉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分明他是他心头的皎皎明月。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折辱自己心头皎月的人,竟然是自己。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是他追求不成,不知不觉变成了强求。

    他想问问沈书云,对自己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片刻的喜欢,甚至想逼她承认不是全然厌憎他。

    这,实非他所愿。

    看着天光到了四更,沈书云对朱霁说:“我真的要回去了。”

    沈书云最后离开时,在石灯前温柔的烛火下,对着朱霁微微笑了一下,不知道是感激他帮她解围,还是怕他变卦食言。

    朱霁看着她远去的倩影,眸中晃动着水波,微微蹙着眉头,直到她进入马车,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

    四更之前,沈书云匆匆赶回了荣恩公府。

    念春和思夏就彻夜守在耳门下的矮凳上,见沈书云回来了,忙把她迎进来。

    是夜,家丁和院护仍都去了城郊,继续寻找沈霄的踪迹。因此沈书云夜里出府,就这样瞒天过海。

    回蓬蓬远春的路上,天色就渐渐明亮起来,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进入寝殿,思夏端进来一些粥饭和点心,便知趣地出去,在外头守着门。

    折腾了一夜,到了早膳时分,沈书云也的确觉得饥肠辘辘,一边吃,一边问念春:“父亲母亲现在还在绿野院吗?”

    念春点点头:“夫人自然是一夜没睡。再找不到霄哥,怕是要连公爷也要惊动了。”

    沈书云点点头,对念春吩咐:

    “天一亮就去东院请大哥哥,今日让他给衙门告一天的假。另外让车夫现在备好马车,待会儿我和大哥哥出府一趟。”

    念春便出去安排小丫头们这些琐事,片刻就回来了。

    念春看沈书云吃得狼吞虎咽,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样,便问:“怎么样了?霄哥,已经找到了么?”

    沈书云喝了最后一口粥,对念春道:“嗯,大哥哥把他藏到咱们外宅空置的院子了。应当没什么大事。”

    念春自然没忘记,昨天四宝太监送来的那把沈霄的匕首,上面还沾着血迹。

    “霄哥……是闯了什么祸端了吗?”念春犹豫着问。

    “嗯,他错手杀了一个人。”

    念春惊得目瞪口呆,几乎差点从秀墩上跳起来:“什么?杀人?霄哥那般瘦弱的人……”

    沈书云冲她做个收声的手势:“这事,你知我知,不要告诉旁人。待会儿我和大哥哥出府去把霄哥接回来,你去上房绿野院告诉父亲和母亲,霄哥找到了,昨夜和同窗吃多了酒,迷了路,半夜宿在了东院。还有吩咐曹管家,将出城寻霄哥的人都叫回来,不许对外人透露霄哥昨夜不见了的事情。尽量装成什么都没发生。”

    念春将沈书云的话一一记在心里,但是仍旧是惊魂甫定,问她:“霄哥若是谎称是去喝酒误了时辰,夫人那样心细的人,肯定是不信的。”

    沈书云道:“你只管这般说,他们信不信已经不要紧。左右霄哥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念春点点头,何氏和沈崇都是心里担不住大事的,反而是不知道的好。

    话音刚落,沈雷已经到了蓬蓬远春,思夏把人引进来,便出去了。沈书云让念春在门口守着,一个人也不要放进来。

    沈雷见沈书云面色黯淡,猜想她昨夜一夜没睡,这一大早把他叫来,定是事情有了进展,便着急地问:“怎么样?你这边有什么消息了么?”

    沉了一息,沈书云便将昨夜朱霁派人把沈霄遗漏在现场的匕首送还的事情告诉了沈雷,并且说洪渊已经死在了司礼监,洪家还不知道。

    “天……真的死了。”沈雷在提邢按察司行走,自然知道当朝重臣的嫡子被人杀害,整个朝堂将闹出怎样天翻地覆的局面,双眼惊呆着看着沈书云。

    “大哥哥不要慌,没事的。这件事咱们只需要和霄哥一并瞒着就好,不会有事。”

    沈雷看沈书云气定神闲的样子,十分诧异,他转念一想,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那位贵人,出手相助?”沈雷问沈书云,有些不可思议。

    沈书云自然不好说出口,昨夜答应了朱霁那三件事,才换来他竭力保全沈霄的承诺。

    见沈书云低头默认,沈雷不由得再往下继续探究,联想到失而复得的田黄石,以及朱霁入府时单独送给沈书云的名贵颜料,他再看向沈书云,眼神里已经有了几分自己的判断。

    “安王世子可不是什么宅心仁厚的义士,霄哥和他也没有往来,怎么会这般相助?”

    面对沈雷的问题,沈书云并不想回应什么,只是说:“不过是形势所逼,若是霄哥闯的祸败露,咱们家说不定也就呼啦啦如大厦倾倒。现在圣人对祖父和咱们府上什么心思,大哥哥在朝中,恐怕比我一个闺门中人清楚。”

    闻言沈雷便知道她不想细说,而沈霄如果能够真的如沈书云所说的那样全身而退,至少也不是坏事,但是安王世子一个入京勤王的质子,真的有如此能量一手遮天?

    “安王世子,真的有把握处理好着这件事?若是我们轻信他,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倒不如自己还有别的退路。”沈雷低声道,虽然安王府在京中埋藏的势力,即便是他也已经有所耳闻,但仍然有些怀疑。

    “这一层,我也想过。可是,就父亲或者伯父如今的官衔和地位,恐怕咱们也只能信他一信了。”

    沈书云没有说沈雷也不过是小小的按察司芝麻官,但是沈雷却下意识就自惭形秽了:“怪我无能,顶不起国公府的大梁,霄哥在书院才会被人如此欺侮。”

    沈书云心里暗暗叹惋,沈雷实则是个

    “大哥哥不要自责了,你待会儿带我去把霄哥藏身的院子,把他接回来。要紧的是,这些事情不能再有更多的人知道。父亲和母亲问起来,大哥哥只管说霄哥是昨日与同窗喝多了酒,半路上被你捡回去的。任父母再问,也不要多言语。”

    沈雷想了想,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点了点头。

    ·

    沈书云取了头纱,就让念春搀扶着自己,和沈雷一起出了府。

    在去找沈霄的路上,沈书云将头纱带好,沉默着看向窗外的繁华市井。

    突然在两条街巷交叉处,冲出来一队侍卫司的锦衣侍卫,都明着闪闪发光的刀戟,一下子路途都拥塞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