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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南枝 第149节

    沈若筠已了解夔州路最为赚钱的两桩事,一是琅琊王府手上的矿息;二是以萧家为首,夔州各世家一道参与的海航贸易。她心下想着琅琊王府手握的海航份额还是少了些,难免受萧家掣肘。

    因着王世勋要去军营,沈若筠替他整理了衣衫,又送他到院门口。王世勋低头亲了亲她脸颊,“我晚上就回来。”

    “若太晚也不必往回赶,遣人说一声也行。”

    “那不行。”王世勋在她耳边小声道,“我会想你的。”

    沈若筠被他一呵,耳边酥软发烫,推他道:“你还是快些走吧。”

    等王世勋离开,沈若筠先去吴王妃院里坐了会,又问她海航一事。吴王妃平素不大管这些,叫了王府里负责打理海航事的王昗来,让他细细给沈若筠讲解。

    傍晚时分,王世勋从夔州城外军营快马赶回,一进院子,却见院子里十分静谧,侍从都不见了,守在门边的两个,连大气都不敢出。

    见世子回来,采青上前,声音也比平日低了许多,与他道:“世子妃与王管家在书房里学海航事,已有两个时辰了……奴婢估计也快要结束了,世子爷不妨等等再进去。”

    王世勋点头,放轻步伐,他站在外厅看了看,见沈若筠正对着航行图,逐一细问着航线各国的风土人情。他便未去打扰她,先去沐浴更衣,等出了净室,自己拿了干帕子擦拭湿发,见王昗离开,才去书房寻她。

    沈若筠正在整理着笔记,见他回来了,忙搁了笔,“我帮你擦吧。”

    “无事的,你只管整理你的。”王世勋在她身边坐下,与她闲话,“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昔年在杭州,我也与舅舅学了不少漕运事,眼下既有此机会,也让我来学学海航事,如何?”

    “海航一事,耗心劳累,行船风险远非漕运可比。”王世勋不忍她辛苦,“萧家的事,我……”

    “萧家之势,一在财力。矿息总是取之有尽的,若真用尽了,王府难免受萧家牵制。”沈若筠先将今日记的都整理好,又取了他手上的帕子,替他擦干湿发,“二在姻亲,萧家在此地盘根错节,若真想动他,若有不慎,自己也得伤筋动骨。”

    王世勋年幼时,总想将萧家连根除尽。祖父王肻诚便教育他,为主君者,若无十分把握,不可对臣子露出獠牙。

    “那你是如何想的?”

    “其实也不必动全身,只要麻痹他们,将他家的股息分出些,王府在海航一事上不落下风,他家再如何,也不足为惧。”

    除掉萧家,还会有旁的世家,都不是长久之计。留这些世家喝些rou汤,互相牵制,王府的王权才能稳固。

    王世勋细细想着,她的话是有道理,可海航一事是萧家命脉,怕是没那么容易松口。这水太浑,又事关利益,他真不愿沈若筠牵扯其中。

    “百年起高楼……越是如此,越得谨慎呢。”沈若筠拿着帕子,摁了摁王世勋额间xue位,“我对此事有兴趣,就让我试试吧。”

    若是其他事,王世勋早答应了,只是海航之事,出力不讨好还是其次,他最怕萧家会鱼死网破。

    “哥哥,”沈若筠见他迟迟不肯松口,在他耳边小声道,“今日若不管此事,将来咱们的孩子受制于他们该怎么办?”

    王世勋反手将她抱过来,揽在自己怀里,“府里这些事,你若愿意都可以接手……只是此事着实费神,你瞧王昗,年纪轻轻,头发都白了一半了。千万不要太劳累,不然我如何与老太君交代。”

    沈若筠嗯了声,“我又不亲自做什么,只是试一试嘛。”

    王世勋与她约法三章:“若要去做,就以琅琊王府的名义,别逼他们太过,也不能为此劳心,更不能废寝忘食……万事有我呢。”

    沈若筠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牵扯其中,可若以琅琊王府名义,恐难成事,觉得此事可以徐徐图之,便答应他,又与王世勋提要求,“你也不要cao心我,你有你的事,我也该有我的事。”

    13 棽俪

    十样锦色的罗帐,明晃晃的烛火透过罗帐上的竹叶纹,显得缱绻绵长。瑞兽香炉里暖香馥郁,流芳旎旎,锯削霏霏。

    沈若筠含羞带恼地在王世勋肩膀上留下两排齿痕,她真怀疑是今日唤了他一声“哥哥”,教他忍到晚上,就胡闹起来。

    “明日不去军营了么?”

    王世勋在她颈间细语,“明日与你一道看海航事。”

    沈若筠见一提到此事,他的眉峰就会蹙起,伸手替他抚平了,“不必你陪着,我白日也无事,先让我想想。”

    既谋划海航股息,便不能叫萧家起疑,只能徐徐图之。不然断人财路,萧家必不会坐以待毙。故而沈若筠想将海航一事扩大,让萧家为了更大的利益,自愿分出一部分股息。

    将欲取之,必固与之。出自老子《道德经》。

    沈若筠细细对着海航物品,因着夔州路农户多事蚕桑,海航货物也多以贵重的丝织物为主,还有大昱的瓷器。这两样都是不易运输、存放之物,对货船要求也高。沈若筠理过航线各国风土,觉得除了丝织物,大昱的香料、茶叶也可以运出去,且这些物品好运输,船上放些不占地方,还能卖出高价。

    沈若筠想着此事,觉得可以先在江南将茶叶、香料生意根据海航货物特点,形成产业,进驻夔州。先让夔州参股海航的世家都尝些甜头,再徐徐图谋海航的主导权。

    王世勋最近每日回来,都来书房寻她。

    “这两日我得闲,带你去达州逛逛如何?”

    沈若筠正在看达州渡口的图纸,听他提达州,欣喜应下:“达州有渡口,又沿长江,我本就想着要去看看的。”

    “我是带你去玩的。”王世勋失笑,“那里有夔州军的马场,我想带你去跑马的。”

    “那就先去草场跑马。”沈若筠搁了笔,“听说达州有座凤凰山,我也想去看看。”

    “达州还有特产的柑柚,味道极好,我带你去尝尝。”

    “好。”沈若筠笑着应了,又叫竹云收拾衣服,带上骑马的衣袍。

    一听要收拾衣物,竹云苦了脸,与箐云一道去搬衣架梯了。

    自来夔州,王府的绣娘每月替沈若筠制两次衣裳,实在是穿不过来。沈若筠觉得浪费,与吴王妃商议,改成一季两次。除此之外,吴王妃还总喜欢往玉笙院送东西。竹云要将沈若筠的东西记册,自是任务繁重。

    两个人带了一队护卫,轻车简行到了达州,也不想惊动当地官员,就直接去了马场。沈若筠有一阵没骑马了,换了袍靴,跃跃欲试。王世勋将自己的一匹伊犁马牵来,沈若筠摸了摸鬃毛,那匹马就蹭了蹭她手心,十分温驯。

    “它有名字吗?”

    王世勋检查着马鞍,回答道:“它叫长风。”

    沈若筠上了马,才知它为何有此名。她骑着长风绕了两圈,长风就飙起速来。王世勋见长风跑得越来越快,有些担心沈若筠控不住缰绳,忙拿了哨子,引了长风回来。

    “无碍的。”沈若筠擦了额间汗,“我不会被摔下去的。”

    “怀化将军亲教的马术,怎会控不住。”王世勋上前扶她下马,“只是若教你摔了,母妃必饶不了我,我可不敢冒险。”

    两人在定州的江边住了几日,回王府后,沈若筠收到了封来自真定府的家信。

    她展开看了两遍,笑着与王世勋道:“我要当姨母了。”

    王世勋估计是沈若筠嫁到夔州,真定府沈家冷清许多,这对将军夫妻,终于打算要个孩子了。

    沈若筠算了算月份,喜笑颜开,“姊姊的孩子会在春日里出生,与她一样呢。”

    “那正好,等过了年,我就陪你回真定府。”

    “我……”

    沈若筠近来想去一趟杭州,她陪嫁的铺子在那里,可以拿来做香料与茶叶生意。到时候再请舅舅做个假身份,来夔州做此生意,图谋海航事。

    “怎么了?现在就想回去?”

    “倒不是回去,而是想去一趟杭州。”沈若筠与他道,“我想去看看茶叶与香料的生意。”

    “打算什么时候去?”王世勋问,“我陪你一起去吧?刚好也可以去苏家拜见老太太。”

    沈若筠知道他有军中事,踮着脚在他唇上轻啄了下,“你就在夔州,等我回来就行。”

    王世勋揽住她的腰,本不想松开,只是今日要去母妃那里用晚膳,若叫她红了脸,母妃少不得细问一番。

    “带两队护卫,坐王府的船去。”王世勋嘱咐她,“也别一忙这些,就废寝忘食。”

    沈若筠一一应了,原来还有些担心王爷王妃会不会有什么意见。许是吴王妃经常说走就走,琅琊王夫妻一听倒是没有不同意,只私下寻了儿子来问,可是小夫妻吵架了。

    王从骞少见地面露担忧,询问王世勋,“我记得你四岁时摔过马,会不会摔出了什么问题?要不要请府医看看?”

    王世勋一怔,半晌才明白父王是何意,连着咳了两声,与两人讲沈若筠打算,“阿筠是想将别地的香料与茶叶生意搬来夔州,再以此入股海航生意。”

    沈若筠进门前,三人也常论萧家事,可又都默契想着,不必让沈若筠接触。

    “哪有娶了阿筠回来,叫她替王府做生意的?”吴王妃听得拧眉,嘱咐儿子,“勋儿,你得陪她一道去。”

    “可阿筠不愿我跟着。”

    “还是听她自己的主意,莫教她掣肘,若银子不够,只管去王昗那里支。”王从骞闻言,极为赞许,“我那日就知道,佘氏的孙女,必是像她的。”

    “生意一事,哪那么容易了?”吴王妃嗔他,又叮嘱王世勋,“那你也与阿筠交交底……萧家的事,王府也有对策,莫叫她cao心太过。”

    琅琊王府的船只比一般的客船大,航行时也平稳。沈若筠自小就跟苏氏来往青杭两州,极少晕船。此时在船上,还能细细整理海航货物包装特征。

    沈若筠到了杭州,便住到苏家,又与舅舅商议。

    “江南鱼米之乡,民生富庶,商贩也多是来往大昱各地。海航前期投入大,收益不稳定,又有风险,故而从事的人少,许多人都不知有海外呢。”苏子霂了解过夔州路的海航生意,与沈若筠道,“夔州路能成事,一是他们的航线已熟,二是船只特别,他们的船是特制的,能抗住海上的风暴。”

    沈若筠心下一动,前期是可以货物入股,再往后若想教萧家安分,船只上也得下功夫,可在别的地方研究建船之事。

    “你若做香料的生意,各地都有,不足为奇。若要叫萧家甘愿让股,只能做顶级的,无可替代才好。”

    沈若筠也是如此想的,遂打算先将杭州的香料铺子了解一番。

    苏子霂忽想起一人来:“杭州倒是有家香坊,出品上乘,不过店面不大,你若想了解,可去她家店里瞧瞧。”

    沈若筠自是欣然前往,忙与舅舅要了地址。

    这家香坊叫“荼芜坊”,最为出名的是荼芜香。店铺有些偏,马车到了丁香巷,都进不去这狭小的巷子。等到了地方,沈若筠四下环顾,觉得与其说是香坊,倒更似一个小院子。

    沈若筠叩了叩门,院里传来女子低声回应。等院里的人开了门,两个人一见,都有些呆怔起来,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对方。

    “娘子便是荼芜坊的老板么?”

    沈若筠问道,又打量这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女子,只见她一身素净衣裙,发上包了布巾,脸上未施脂粉,却若轻云出岫,清丽可人。

    “我就是,娘子进来说话吧。”

    多络也觉得沈若筠眼熟,似是常常得见,却又想不起她是谁,好奇问道:“娘子之前来过此地么?”

    “第一次来。”沈若筠打量这个种满花木的小院,听她有此问,笑着道,“说来奇怪,我也觉得娘子十分熟悉,偏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多络关了门,进屋泡了茶,端来招待她。沈若筠与她聊了会香事,又见她今日还要制香,不好意思打扰,便将店里有的香品都买了份,拿回来细细研究。

    沈若筠对香品只懂皮毛,可拿了那荼芜香珠也得叹一声好巧思,香珠做成了菩提四色,还攒印了寿字。荼芜香也不愧是与香坊同名的香品,初闻淡雅脱俗,可谓香远益清,最难得的是沈若筠只放在香囊里戴了半个时辰,那香气竟连着两日都未散。

    便是不懂香,也晓得是好东西。且香珠比线香、香粉类更受欢迎,更适合海上贸易。

    从荼芜坊回去,沈若筠又寻苏子霂打听这位多络姑娘的来历。

    “她是慈幼局的孩子,因着天赋秉异,被丁香巷的一户老夫妻收养了,长大便在此开香坊。杭州城里的香料多被刘、章两家垄断,她也就做个小生意。”苏子霂道,“我晓得这家店,也是你舅母与我说的,你舅母时常会接济丁香巷那处的慈幼局,见她也常买了粮食送去,便去她那买了香,本只是照顾一下生意……谁知后来旁的香都看不上了。”

    蒋氏出身江宁大族,于香道上极有研究,她若说好,那便是极好的。

    沈若筠这几日逛了不少香坊,也有同感。虽知道做选择需要谨慎,可一见对方,总觉得莫名亲切,打算登门与她商议合作一事。

    多络见她又来,笑着道:“沈娘子,香可不兴囤的,买了那么些,还不够么?”

    “不够。”沈若筠道,“我还想与娘子做一笔大生意。”

    多络去屋里端了茶水瓜果来,“娘子莫要打趣我,我这就一个人,能与你做什么大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