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春光乍泄

    周五下午，赵小舟抱着一沓打印好的作业，混进了男生寝室。

    爬了叁层楼，来到306门前。

    她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但没人应，耳朵贴近了去听，很安静。

    手握住门把手，试着去开。

    寝室门并没有上锁，轻轻松松就推开了。

    一进门，最先进入视线的是右手边靠门的那个床位。

    一个男生表情古怪，一只手放在下面，一只手放在鼠标上，正盯着电脑屏幕起劲儿。

    等看清那个因为慌张还没有来得及关上的屏幕，赵小舟迅速涨红了脸。

    那人听见了动静，动作快速而紊乱，噼里啪啦地因为太剧烈的动作带倒了手边的好些东西。

    赵小舟连忙结结巴巴地说：“那个，那个，你继续，继续。”

    说完又有点儿想笑。

    她装作无事发生地继续朝里走。

    边走边扯掉了头上那顶伪装的棒球帽，头发一下子全散下来。

    四人间的上床下桌，她拉开最里面靠窗的那把椅子，才刚落座，就听见了顾淮明的声音。

    顾淮明了解了情况后，哈哈大笑着拍了拍那个男生的肩膀：“哎哟老张，你就不能去你床上看？非要这么大徜徉开的，多拉低我们宿舍形象啊，给我们舟姐都吓着了。”

    那个叫老张的男生特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我他妈哪儿知道你们这一个个神出鬼没的。”

    然后转头看了看赵小舟，语气又软了下来：“那个，舟姐是吧，真是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一时间倒是没刚才那么尴尬了，赵小舟笑着摆手说：“没事儿没事儿，客气客气。”

    老张又转头看顾淮明：“给介绍一下啊，这小美女谁啊？你女朋友？”

    顾淮明换好篮球鞋劈头就给了老张一掌：“你丫眼镜儿又该换了吧，你没见过我女朋友？来找韩骁尘的。”

    老张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脑袋：“哦骁哥女朋友啊！你好你好！”

    赵小舟刚要张口辩解，顾淮明就走了过来，单手撑着她的椅背，凑近她耳边：“刚被教导主任叫走了，估计得一顿狠批。”

    赵小舟瞧见他咧着的嘴角，一脸幸灾乐祸。

    她出口问：“翘课去香港玩儿这事儿？”

    “那可不。”顾淮明舔舔嘴唇，“一个钟头了，还没回来呢。”

    “那我在这儿等会儿好了。”

    赵小舟按了面前的电脑开机键，又矮身从小抽屉里拿出一听可乐。

    “行，那我俩先去上课了。”

    顾淮明叫了老张，拿上毛概的书大摇大摆地出去带上了门。

    男寝这边一律朝阳，下午的日头足得可以，被太阳晒了十分钟，赵小舟觉得脖子后面都有点发烫。

    她起身，合上了，只留了一条足可以忽略不计的缝隙，偶尔透进来一丝风。

    今年的天气很奇怪，现下虽然还没到六月，但热度已经悄然攀升。

    学生都贪凉，因此不少寝室最近几天都偷偷打开了空调。

    赵小舟前后找了一圈儿，终于发现了空调的遥控器，打开之后调到了二十一度。

    冷气在寝室内蔓延开来。

    她顺手脱掉了外面套着的衬衫外套，只留了一件乳白色棉质吊带。

    网上搜了几部片子，全部兴致缺缺，后来无意中点开一部早年间的文艺片，倒是有点看进去了。

    没有带耳机，但外放的声音不大，想着寝室也没有别人在，她没有很在意。

    时尧揉了揉眼睛，睡意本不是很足，只是无事可干，一直在闭着眼睛躺着。

    从刚刚赵小舟进来的时候，他就彻底清醒了过来。

    床帘外面的对话一来一往，挺热闹，他无心插话，只是一直在听。

    后来顾淮明和老张去上课，寝室就安静了下来。

    再后来，是两个男人低语的声音，还有她偶尔吸吸鼻子的声响。

    时尧半靠在床头，尽量发出最小的动静。

    耳里传来的对话、声线和音质他很熟悉。

    张国荣和梁朝伟。

    但很显然，从这些声音可以判断出来，赵小舟正在看的这部，既不是《阿飞正传》，也不是《花样年华》。

    他依稀猜到是什么了。

    赵小舟的感官神经此时都被电影画面拉扯着。

    有点冷，她蜷起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看得入了神。

    连身后的人什么时候慢慢走过来的也一无所知。

    时尧在她身后，有一些距离。

    她的头发很长，全部散在脊背，卷过，在太阳底下泛着微棕的光泽感。

    勾着他的目光，无法移开。

    他轻轻咳了一声。

    赵小舟像是突然惊觉，几乎在同一时刻猛地回过头。

    由于动作幅度太大，有点扭到了。

    “抱歉！”

    嘴里说着抱歉，时尧却有点抑制不住地扬起唇。

    她受惊吓的样子，真的很像小的时候做坏事被抓包的现场。

    赵小舟甚至可以想象自己的脸以rou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衣料摩擦的声响越来越大，放荡的笑意和暧昧的喘息让赵小舟几乎丢失了思考的能力，只依靠着本能迅速合上了电脑。

    旖旎氛围戛然而止。

    “嘶……”

    她暗自吃痛，闷哼出声。

    时尧见状快步上前：“手怎么了？”

    赵小舟紧皱着眉，使劲甩着手：“夹到了。”

    合电脑盖的时候确实太用力了。

    “我看看。”

    时尧拽过一把椅子坐在她面前，不由分说拉过她的手。

    手背红了一大片。

    时尧端详半刻，回身从公共抽屉里拿出一小盒红花油，仔细地在她手背上涂抹。

    赵小舟开始有点不好意思，想要缩回来，却发现他握得很紧，后来也就作罢了。

    他微低下头来，她看到他的发顶，心跳还没稳下来：“你怎么走路都没声音的。”

    时尧抬眸：“是你看得太专心。”

    赵小舟不说话了。

    微微俯低了一些身体，长发扫过他的手臂。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

    赵小舟觉得气氛有些微妙，尝试着找了个话题。

    她轻轻问出声：“你刚才，都看见什么了？”

    时尧专心地涂药，过了会儿，他再度掀起眼。

    时尧注视着她的眼睛，似乎没听到她的问题。

    小鹿样的眼睛，充溢着臻色，纯白至率真，却像是又被人刻意添加了一丝霓色。

    望得久了，像霓虹光影的漩涡。

    是一滴墨水滴进了无声涨潮的海岸线。

    很快与海水融合，却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他的视线下移。

    衬衫早已在刚刚滑落下去，赵小舟伸手去捡，露出后背中间微微凹陷的脊线，和……

    被吊带包裹住的优秀的胸脯。

    时尧别开目光。

    他发现她的手有点冰，遂扬手关掉了空调，接着替她揉手。

    他缓缓开口，气息是温热的：“下次找个时间，我陪你把它看完。”

    赵小舟凑近一分，凝视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笑了起来：“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

    他的指腹在她手背轻轻打磨，笑意更深。

    室内的温度涨了几度，赵小舟的手心生了些汗，但他的手掌依旧干燥，指尖无意划过她的掌心，引起若有若无的痒。

    “那个，电影赏析的作业……”

    时尧想起来她问的是什么，从手机备忘录里调出来，拿给她看：“我昨晚随意写的，你看看有什么需要调整和添加的，我们周末再对一下。”

    赵小舟一字一句看得仔细：“这么相信我的意见？”

    “是啊。”时尧扬起下巴，不置可否，“以你为准。”

    “你们在干嘛？”

    被辅导员批了一下午，韩骁尘耷拉着嘴角推开寝室门，直到见到赵小舟，才算有点笑模样。

    二人闻声皆抬起头，时尧手上的动作停止一瞬，又恢复如常。

    赵小舟转回身，咕哝了一句：“让你电脑砸了，正疗伤呢。”

    韩骁尘不明就里，往里走，浓重的红花油味道直窜入鼻腔，他皱起眉：“疼不疼？”

    赵小舟认为这绝对是一句废话。

    她“嗯”一声：“疼死了。”

    时尧这时放开她的手，站起身，把红花油的瓶子递到她的手里：“下次小心一点。”

    说完，身体和韩骁尘交错着擦肩而过，走了回去。

    韩骁尘坐过去，刚要伸手接过继续替她揉，但赵小舟抢先一步抽回了手。

    把红花油装进包里，她单手拎着那一沓A4纸往他面前一放：“呐，你的大作业，累死我了，熬了一个晚上给你写的。”

    韩骁尘接了过来，拖着粤语声调的懒音：“好彩有你。”

    （幸亏有你。）

    赵小舟伸了个懒腰，才想起来问：“辅导员说什么了？”

    韩骁尘拿起作业翻了翻，语气漫不经心：“还能说什么，车轱辘话来回讲，幸好我人帅嘴甜，这回幸免于难。”

    “算你走运。”赵小舟手一摊，“你买乜嘢畀我？”

    （你给我买了什么？）

    韩骁尘献礼一样打开衣柜拿出来一个袋子，放到她手里。

    “打开看看。”他还未完全切换过来的语言系统半白话半普通话继续讲，“中唔中意？”

    （喜不喜欢？）

    赵小舟抽掉黑色礼盒上面的丝带，打量了里面那只手袋两眼，心满意足地又合上了：“唔错，有心了。”

    （不错，有心了。）

    韩骁尘挑了挑眉：“吃过饭了没有？”

    赵小舟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胃：“没啊，从昨晚到现在光赶你的作业了。”

    “那走啊，去吃饭。”他一拍脑门，“我先赶紧把作业给交上去，差点忘了这事儿。”

    他转身招呼正在看书的时尧：“时尧，一起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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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影《春光乍泄》（中国香港），上映于1997年，由王家卫导演，张国荣，梁朝伟主演。